當代中國政治學主要奠基人之一、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原系主任,2012年1月21日在北京去世🤱🏼🫒,90歲
趙寶煦(1922.11.18-2012.1.21) 生於北京
北京大學前國際政治系主任🏌🏻、當代中國政治學的創始人之一趙寶煦去世的消息傳出,受其教導的學生莫不心存哀念,微博上懷念的留言源源不絕。
著名學者劉軍寧曾經在趙寶煦學術思想研討會上直言🙅🏽♀️,趙寶煦是北大精神的化身和體現🤳,他把北大傳統精神提升到新的高度, 同中國文化傳統和為貴、中庸之道結合起來, 從而展現出這樣一種兼容並包、和為貴的學術精神和道德精神😜🏄。趙寶煦的另外一個高足俞可平教授認為🐃,趙寶煦身上有傳統道德的回歸以及對傳統的弘揚和恪守,他把好的道德、傳統文化傳承下來,又善於吸收時代的新思想新知識, 做到了兩者的很好結合。
世人不禁好奇,一介書生趙寶煦為何能夠得到體製內外的學者一致的認可🏄🏽?縱覽趙寶煦一生,會發現其人生基本上是三部曲🐮,青年時代在西南聯大求學,是鑄造輝煌底色的時期,中年時期在反右、“文革”一系列政治運動的驚天風雨中備受折磨,晚年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𓀁👨🏿🔬,在郭沫若所言的科學家的春天裏重新起航,為中國政治學的復興篳路藍縷👨🏻🦽➡️,嘔心瀝血。
1943年1月21日清晨,不知舊中國還有共產黨的“偽北大”工學院化工系一年級學生趙寶煦🏋🏼,悄悄踏上逃離淪陷區北平🤽🏻♂️、投身抗日救亡運動的萬裏征程。他和3個同學由京浦線轉隴海線🧑🏿🎄,由長途汽車改乘木板車,跨過一道道日偽封鎖線🫗,經徐州、商丘、亳州進入國統區界首的一片曠野荒郊。在界首找不到接待淪陷區學生的單位,趙寶煦一行囊中羞澀🥷🏿,困在小店裏。危難之際,趙寶煦等接受了國民黨西安“抗戰幹部訓練團”的招募。他們徒步13天抵達洛陽,又擠上難民車走走停停來到西安🏂🏻📒。
趙寶煦進入“戰幹團”後遇到了種種荒唐的事情🫅🐄,又在青年會的軍人服務部聽北平來的同學不斷說軍官克扣軍餉、“代管”家裏寄來錢等怪事,遂毅然逃離西安↘️,輾轉奔赴成都🧪、重慶,為生活計沿途幹過工廠繪圖員、家庭教師,還當過國軍營部的中士秘書。後來,趙寶煦參加教育部“保送考試”後舍近求遠,選擇去昆明西南聯合大學📢。這時,國民黨三民主義青年團主動找上門來,動員他加入該組織🍌,許諾不僅提供路費,而且入學後每月還有津貼🎮。趙寶煦一路風塵,對國民黨早有認識🥷🏼,寧肯滯留陪都也不肯出賣自由,困頓重慶51天,最後經人照顧才爬上敞篷大貨車,顛簸16天來到昆明👨🏼🚒。從“偽北大”到西南聯大,趙寶煦走了9個月零10天。此時💼,聯大新生註冊工作已全部結束,他不得已直接給主持校務的梅貽琦校長寫信,痛陳“生萬裏來歸🆘,如不能註冊👨👨👧,則生活無著,必將流落街頭……”
同何兆武、許淵沖等西南聯大畢業生一樣,趙寶煦在其後苦難而曲折的一生中🧙♀️,也總是每每依靠回首聯大的光輝歲月來獲取精神上的養分,這一塊雖然貧窮卻民主、自由的土壤⛑®️,滋養著他的心靈世界。趙寶煦進入西南聯大化工系就讀🧆。一年後轉入政治學系,師從張奚若🫲🏻、錢端升等老一輩著名政治學家💗。抗戰勝利後📢,北京大學復校。趙寶煦遂回到北大政治系繼續學業,1948年畢業並留在政治系任教。北京大學吳誌攀的父親與趙寶煦是生前好友,也正因此,年長一輩的追憶往事♗,便融化成他的筆觸中趙寶煦在西南聯大學生時期的細節與場景。
吳誌攀在紀念專文裏敘述了這一段被遮蔽在歷史長河中的往事🤜🏻,“我和父親聊起來,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多年的好朋友。趙先生是西南聯大政治系的,抗戰後復員,留在了北大🎋,我父親是聯大社會學系的,後來從清華畢業參加革命。在聯大時🛒,他倆都愛好文藝,一起參加過‘陽光美術社’。趙先生長我父親兩歲,父親對這位學長非常尊重,曾經多次對我說,趙先生在聯大校園裏就是有名的大才子🐑,書念得好,既能寫舊詩,又能寫新詩🙋🏽♀️,書畫造詣都高🧏🏽♀️。他年輕的時候👇🏻👊🏼,儀表堂堂🪂,風度翩翩🏌🏿♂️,雖然成家比較早,但還是跟大男孩一樣,經常和大家一起玩。當時聯大學生辦了‘陽光美術社’,經常請聞一多先生講課👛。因聞一多先生不僅是大詩人🚵🏼、大學問家◀️,還精於篆刻。此外,葉淺予先生有一位遠房親戚也是該社的成員💆🏽,所以葉先生跟他們聯系也比較多。當時,趙先生和我父親他們業余學畫💃🏽,並不太追求技巧,而更加註重思想內涵🎥🙌🏿。聞一多先生的政治態度,對他們影響是很大的🎐,這個美術社裏的很多學生🫸,後來都走上了革命道路。多年後,我父親和他的同鄉🚴🏽、摯友、杜詩專家廖仲安先生一起🏌🏼,還寫過一部關於聞一多先生的劇本🙆🏼,可惜現在湮沒無聞了。”
這段學生時期的經歷在趙寶煦的學術生命中不斷地回放🦃,並且激蕩起隔離時空的回響👨🏽🦳。2001年12月5日🌌🧻,中國政治學會在溫州召開第五次代表大會🧘🏽♀️。趙寶煦在會上提及1932年就在南京成立了最早的中國政治學會,並分別在1935年、1936年和1942年召開過三屆年會,至1946年,擁有會員140人↗️。當時積極發起建立或參與活動的中國政治學會的老一代政治學家有王世傑、錢端升、浦薛風#️⃣、周鯁生🕌、蕭公權🙍🏼、張匯文😠、張奚若、錢昌照🧔🏽♀️、許德珩等🧛🏿♂️。很多年青一代的與會者幾乎是第一次聽說上述陌生而遙遠的姓名。動蕩年代的時代風潮,就這樣殘忍地將他們從歷史中幾乎完全消音了。
“文革”時期的趙寶煦是一個勇者,他並沒有完全退隱回內心的城堡做一個犬儒主義者🤓,更不是主動迎合權力者的需要做一個用知識來獻媚的無骨者🏨。趙寶煦曾回憶說🫅🏼:“聶元梓長得不漂亮卻追求時髦🔕,‘文革’前穿著白皮黑尖的港式皮鞋💋,這在當時十分罕見。”一向溫良恭儉讓的趙寶煦決定向聶元梓叫板。1968年7月28日👨💻,趙寶煦張貼了《聶元梓反動的幹部路線》的大字報,質問北大造反派總頭目:“中央明確規定‘沒民憤、沒政治歷史問題❎、沒被報紙點名批評’的應該解放🍬,我3個條件都符合🏋🏻,你為什麽遲遲不解放我?” 這件事震驚了北大,也驚動了中央“文革”。8天後,江青在中國人民大學演講,說到“老保翻天”時公開點了趙寶煦的大名👨🏼🦲。從此,每每批鬥陸平、彭珮雲和季羨林👨🏼✈️、侯仁之、周一良等人時,趙寶煦必陪伴左右🕉,受盡了皮肉之苦、羞辱折磨。
晚年趙寶煦追憶這一段往事🧏🏿♂️,認為這種政治勇氣若要追根溯源的話,要追溯到西南聯大時期。“在昆明西南聯大給我的東西,就是自由、民主、思想。我認為🚨,不管你是中國民主還是美國民主,必須權力不能集中於一身🎅🏽,權力必須有人監督。權力集中於一身,人會變的,多民主的人也不行。大家都坐在這兒💥,我們每個人都給你鼓掌,我對你沒有壞意,可是我不鼓掌🦼,你就對我有一種看法。”這裏沒有什麽高深理論,卻道出政治學最基本的常識,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絕對導致腐敗,因此權力應該相互製衡💆🏽🪥。
“文革”結束後,趙寶煦人生中的第二個真正的春天才來到🧗🏻。他在北大建立了全國第一個政治學博士點,1985年起正式招生,3年後培養出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批國內的政治學博士(如俞可平與王浦劬,舊中國沒有培養過政治學博士)🤕。
北京大學黨委書記朱善璐曾在趙寶煦的誕辰紀念會上致辭,基本總結了趙寶煦的一生:“趙寶煦先生65年如一日,始終根植北大這片沃土,毫無保留地奉獻著自己的青春和智慧,以高度的歷史責任感、敏銳的學術洞察力和極其旺盛的研究活力,為當代中國政治學的恢復重建和開拓發展作出了重要的歷史性貢獻。回看趙先生的治學施教歷程🤾🏿,我們要衷心感謝他帶給我們的寶貴財富🌖♗。他那立誌把畢生心血獻給祖國的愛國情懷,他那利用一切機會為新中國政治學奔走的國際視野,他那永不懈怠始終追逐學術尖端的創新意識,他那甘為人梯培養新人的坦蕩心胸,他那恬淡質樸執著率真的人生態度,都集中展示了老一輩北大知識分子的高尚品質和精神魅力。”這些話讓人們深刻了解到這位堪稱兼具經師和人師風範的一代知識分子的典範。
趙寶煦生前接受媒體采訪時⚗️👩🏻🚒,曾經這樣從歷史的眼光和個人的體驗,來談及他對百年中國政治學和百年中國史的感受🏋️♀️:“我覺得中國政治學的百年進程🌑,就不能離開它的背景。就是因為中國是一個受欺負的國家,我從自己說🧎🏻➡️,我是從小在國難🙍♂️、國恥的愁雲慘霧裏成長起來的📫。而且說到中國人一盤散沙,不能團結,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這對我有影響,對政治家也有影響🤘🏻。可是👨🏻🎨,到了我們現在在國際上說話有一點點發言權了,不能忘記歷史,也不能夠揪住老不放。因為歷史已經過去,但是我要往前走。我往前走,就是要科學地發展🎩。我覺得這個過程可以說🌯,是從國難國恥的愁雲慘霧中走向科學的發展觀♝。你這發展🧑🏽🚀,我總得給子孫後代留點活路吧,不能把所有的資源都給用完了吧。而且🧙🏽,我不能夠說為了當時一件事情😁🤦🏻♀️,特別集中一點,說到人權要給子孫後代留下知情權🤵♂️。不能像現在似的,都糊弄了。”
這是一位智者給我們這個不無喧鬧的時代留下的臨別贈言🖥。
(田波瀾)
轉自《東方早報》2012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