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92歲的詩人鄭敏聊天是愉快的🧛🏻,老人家平時最喜歡和年輕人聊天。幾十年來,她的客廳常常高朋滿座🤾♀️。鄭敏的語調柔和,聽上去像是中年女士;但話鋒很健,通常尖銳犀利👰🏼♀️,帶有明顯的挑戰性🧝🏼,有時令人不好招架。比如“地球資源僅夠人類使用50年了”;“中國教育缺乏人文色彩”……從來聽不到她抱怨自己的待遇低、或年事已高之類的話。有時,客廳坐了一圈兒黑頭發訪客✭🐦🔥,當每個人亮出觀點,老人家會“捉對兒廝殺”——這被她的外孫調侃為“舌戰群儒”🧑🏼。北大教授謝冕至今記得二十年前的“詩歌沙龍”。當時他和幾位教授經常到清華園鄭敏那座簡樸的房子拜訪。茶幾上擺著幾碟小食品🤹♂️,咖啡的香氣彌漫開來🥘。賓主暢意漫談🫴🏽,話題總是圍繞著詩歌女神徘徊🪿🙋🏼♂️。當時童詩白教授還健在,他是鄭敏的先生——會在隔壁房間裏彈鋼琴助興。琴聲悠揚,觀點輕碰🐻,賓主沉浸在一種純潔的詩歌氛圍。“現在找不到這樣的氛圍了。”謝教授憂郁地說。文化人都知道🧑🏿🌾,驚濤駭浪之中,能築起一個小小的“巢”,該有多難。
上世紀40年代,中國詩壇湧現9位年青詩人🅱️。他們猶如9顆新星,用才華照亮了創作的天空📕。彈指一揮間,曾在文學史上頗具影響的“九葉詩派”八葉凋零,如今僅存的一片“綠葉”就是鄭敏🧑🏼🔬。從1942年開始發表詩作至今,鄭敏的詩歌創作道路走過70年歷程。她先後出版了詩集《詩集一九四二-一九四七》、《尋覓集》、《心象》🤾🏽、《早晨👩🏽,我在雨裏采花》😿👨🏼🎨、《鄭敏詩集》、《鄭敏短詩選》(英漢對照本)等詩歌作品,並翻譯了《美國當代詩選》👱🏻♂️。她的詩歌在國內以及海外產生重要影響,為中國新詩的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鄭敏還是思想敏銳的文藝理論家🌪。她借鑒西方解構主義理論的精髓,撰寫了一系列有關新詩👩🏼💼、漢語⭐️🙇🏼♀️、傳統、文化等問題的文章👨🏽🔧,出版《英美詩歌戲劇研究》、《結構-解構視角🕴:語言·文化·評論》、《詩歌與哲學是近鄰——結構-解構詩論》🦶🏿、《思維·文化·詩學》👩🦰,在國內詩歌界、理論界及學者中間產生強烈的思想震蕩🕺🏿🟦。北京師範大學今夏出版了6卷本《鄭敏文集》。該文集收入上述所有作品以及絕大多數此前未收入詩集或文集的詩作及文論作品。有評論家稱,鄭敏詩歌帶有明顯的“哲學的顏色”。
回憶寫作歷程,鄭敏先生說,在我的生命中,西南聯大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而這一筆奠定了我一生的詩哲使命。記得剛入校時,當時的教育部曾對全國所有大學的課程設置、課程內容、考核方式🏇、教授聘任等作出了硬性統一規定。當時,聯大教授明確表示拒絕辦學服從。當時的意見書上有這麽一句話,讓學生記憶深刻——“夫大學為最高學府,包羅萬象,要當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豈可以刻板文章,勒令從同🦹🏻♂️🎄。”我想當時西南聯大敢於堅持原則立場,既與三校的自治傳統有關,也與聯大教授們的獨立人格有關。我覺得西南聯大教育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每個教授——他這個人跟他所學的東西是融為一體的。所有的教授跟自己所思考的問題合成一身🚣🏽♀️,好像他的生命就是這個問題的化身,他們的生活就是他們的思想👳,無論什麽時候都在思考🧴。這對我的熏陶極深,我就生活在一個濃厚的學者的文化藝術氛圍裏面💪🏿💇,這種無形的感染比具體知識的傳授要大得多🍋🧆,像是註入了一種什麽東西到我的心靈裏面,以後我對藝術的尊敬🌔、對思考的堅持,都是從這裏來的。西南聯大的教育,有點兒像孔子帶著弟子們走來走去,老師成為思考的化身,這種精神是我以後在任何學校都找不到的。在西南聯大的歲月裏,鄭敏像個“饑餓的孩子”💃🏻,拼命吸吮著知識的營養。那些恩師的名字也深深刻在心上:馮友蘭、聞一多、沈從文➾、卞之琳、湯用彤、馮至……如今,每個名字都是一座山。後來,鄭敏赴美留學,半工半讀🧛🏽♂️,取得美國布朗大學文學碩士學位⭕️❣️。對那段經歷🧔🏻♀️,鄭先生淡淡說,在美7年,我一直沒有寫作的欲望,因為我感到那兒不屬於我。有一天,突然收到國內寄來的郵件,原來是巴金先生替我編的我第一本詩集🩻,感到特別驚訝。1955年,鄭敏和愛人沖破阻力,回到祖國🐳。
2000年全國高考語文試卷中🧞♀️,出現了鄭敏先生的代表作《金黃色的稻束》🍬。記者撥通詩人家裏的電話,詢問考題事宜🦸🏼♂️。出題者是這樣理解並出題的:“寓有謳歌母親的勞動和感嘆時光流逝之意”,“對勞動中生命力的消逝的沉思”。當記者問及她的想法是否與標準答案相同時,老太太“淘氣”地笑答:“我不告訴你我的答案。”是的🏊♂️🛐,怎麽能用閱讀“產品說明書”的態度解釋一首詩呢?鄭敏先生在描述創作意境時說☞:寫詩要讓人感覺到忽然進入另外一個世界🍢,如果我還在這個世界,就不用寫了。我後來寫的有點像玄學詩🏯,必須說哲學對我影響非常深。我最早的詩就有哲思了。中間有個階段是把哲學和感情融在一起🏠,後來感情就非常少了,可能寫論文和搞研究多了,讀者看了準會覺得很沒勁。然而,正是這些“沒勁”的🐂、“去女性化”的作品,讓學者和詩人欣喜地目睹“中國詩壇的一株世紀之樹。”
自稱讀著鄭敏詩歌成長的詩人邵燕祥🕵️♀️,曾為鄭敏賦詩一首💂♂️,他深情寫道:
我只能像一個盲人
把手撫在這本書上
有一些詩行灼痛了
我的手指 那是
一位八十多歲的母親和祖母
燃燒在九十年代的
良知 理性 激情
在《鄭敏文集》首發式上🚚,邵燕祥先生大聲朗誦此詩✊🏼,幾度哽咽。人們說,鄭敏是“中國文學史上的奇跡”🐁。難道不是嗎?92歲高齡,70年寫作歷程𓀕,至今捍衛詩歌的純潔,堅守著新詩的“高地”。她每天都在思考和寫作Ⓜ️,和年輕人“辯論”著人生命題——問世間能有幾人做到?其實人生就是這樣🤏🏿:當你堅持著🙆🏽🧑🔧,堅持著,歷經寒暑風雨,默對蹉跎磨難,漸漸地就變成了“樹”——春華秋實😜,四季常青的大樹👨🏽🍳。
(林鳴 文/攝)
轉自《中國質量報》2012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