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兩棲”院士,何祚庥旗幟鮮明地反對核電大躍進以及建設內陸核電站,他認為即使如此,自己尚不是屬於“反核派”,只是“謹慎派”。

“我是少數派。”和何祚庥一見面,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直截了當。“但是我認為我的觀點是正確的。”
中關村東路55號,中科院理論物理所的所在地。在東北角一座靠近北四環的灰色大樓裏,除了有事外出,何祚庥依舊每天堅持來此辦公。在辦公室,除了他和秘書的辦公桌,滿目剩下是資料和書籍,在不大的空間裏顯得有點局促。
他是中科院院士,早期從事粒子理論、原子彈和氫彈理論的研究。他曾對偽科學、邪教口誅筆伐,反對“特異功能”、反對偽科學,被稱為“最早揭露法輪功的人”。而後,因為經常就經濟、社會問題發表自己鮮明獨特的觀點而備受爭議。
尤其是近年來,何祚庥對我國能源問題很是熱衷。先是反對我國核電“大躍進”,後又反對建設“內陸核電站”,這些都在一時間將其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並且使其在能源圈的活躍程度不亞於在科學界。
他本應該是受人尊敬的“兩棲”院士,但是不欣賞他的人諷刺地稱其為“萬能科學家”,更有甚者,將其名字寫為“何詐麻”,認為他作為院士卻不務正業,發表的能源、經濟觀點難以令人信服。
“在某些問題上,何祚庥了解的並不專業,並且很偏激。”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也如此評價他。
雖然廣為詬病,這位老人卻依舊執著而固執,獨守自己的立場上。他喜歡自稱為“何某人,”並且不經意間,常常帶著點驕傲地語氣說“我何某人認為……”,因為他認為自己的觀點是站得住腳的。
“社會需要反對的聲音,所以也需要他的聲音。”他說。他精神矍鑠,邏輯思維清晰,但是由於歲數緣故,也偶爾會露出龍鐘老態的神色,並且改變不了需要帶著助聽器才能更好溝通的事實。
對於他來說,最無奈地是,面對很多現實問題和爭議,大多時候,他無能為力。
反對核電“大躍進”
“我過去是研究核能的,就是因為研究過,知道裏邊有多少困難,所以我個人對核能的發展有一個大轉變。”何祚庥對記者說。
1951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的何祚庥,曾在中共中央宣傳部工作。後因國家需要研究原子彈問題,抽調全國力量,其被選中參加原子彈和氫彈的研究工作。“與鄧稼先等人共事過。”他不無自豪感。
按其工作經歷,他也能算作我國最早一批為“核能”做出貢獻的人。但是,2011年的日本福島核事故後,何祚庥卻頻繁發表言論,反對我國核電“大躍進”。
“一個切爾諾貝利事故,影響了幾代人?正是因為知道這其中的危害,我希望中國核電建設能穩一穩,不要大幹快上。先把已經建設好的做好,運轉幾十年以後不出事故再說。”何祚庥堅定地認為。
另一方面,他還在為核電站的退役問題憂心。“目前看,核電站的退役問題並未引起我國的重視。退役是要投錢的,並且價格不菲。一旦加入這部分成本,核電就變得不那麽經濟。”
“而且,如何處理核電站退役後的汙染源,這一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退役後的那些放射性物質到底怎麽處理?埋到地底下,裝到鋼筒子裏,都不是最終的解決方法。”何祚庥告訴記者。“解決不好,後患無窮。這也是我反對核電大發展的原因之一。”
發改委能源研究所原所長周大地曾發表觀點說:“中國如果簡單地跟著西方放棄核電,那是有點傻。”何祚庥直言:“能源專家不能深刻理解核事故的破壞力,那才是真的‘有點傻’。”
在此之前,我國能源部門將未來解決能源問題的籌碼大幅度地壓在了核電上,提出中國核電2020年達到7000萬-8000萬千瓦規模的目標。雖然核電站的建設在民間仍有爭議,但是在福島事故之前,中國政府高層及業內,都默認了核電的清潔能源地位而下定決心大力發展。
“做能源的絕大部分都屬於某一個能源集團的,他們是為這個集團利益著想的。但能源問題是一個全局問題,必須科學地做,不能為了一個集團的利益。”
在何祚庥看來,提出這樣高的核電發展速度目標,我國還沒有作好準備,安全方面的準備尤其不足,並且中國的鈾資源儲量並不能滿足核電如此發展的速度。
福島核事故給加速的核電建設熱潮潑了冷水。而何祚庥的反對核電“大躍進”的言論在彼時的輿論環境下更是被炒得沸沸揚揚,一時間,民間“反核”、“恐核”的情緒高漲。
他是第一位明確提出對我國核電發展有異議的院士。福島核事故後,全球核電發展都進入“反思”階段。如果說,何祚庥反對核電“大躍進”的言論只是對我國核電發展進行的反思,其並不會被如此廣大“挺核”人士所詬病。
關鍵在於,隨後,他又參與了有關彭澤核電站的“內陸核電之爭”,明確指出,堅決反對在我國建設內陸核電站。
被孤立的“謹慎派”
2012年年初,安徽望江人找到了何祚庥,希望其能夠幫忙呼籲停止建設內陸核電站,何祚庥將他們的陳情書通過中科院遞到了中央。
何祚庥的原籍為安徽望江,帶著這層關系,有人認為他是站在望江人一邊,存在私利。“事實上,我這輩子一共就去過一次望江,我們何家人的子孫後代基本都搬出望江了。在那邊,我一無朋友,二無投資。”他表示這是可笑的說辭。
其稱,在事件發生之前,他就早已對內陸核電站的建設存在異議。望江人找到他時,提供了相關的材料,他立馬就答應下來了。“這屬於國家大事,一旦出事,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我覺得我有責任出來說這個話。你們聽不聽,我管不著。”
同時,他認為,望江人之所以找他,除了他能夠願意在媒體公眾面前發表反對建設內陸核電的言論外,還在於能出面說這些話的人,是需要一定資格和分量的,而他具備這種條件。
何祚庥反對內陸核電建設的理由有三:目前所“計算”的核電“安全”系數,都是理論上可計算,未經實踐或實驗考驗過,很多如恐怖分子襲擊、天外隕石襲擊等風險並未計算在內;內陸地區建造核電站,如果一旦遭遇大旱之年,冷卻水斷絕,這將立即產生特大核電站事故;一切風險決策都要計及兩個因素,也就是“風險概率×風險後果”,現在的核電站設計者又無法保證其“不安全系數”接近於零。
他自認為自己的言論依據可靠、理直氣壯。但是在一些當今核電發展支持者的眼中,卻是一大笑話。國家核電技術公司黨組書記、董事長王炳華就給予了反駁,“核電業的所有人士,包括地方政府的意見和社會公眾的意見,都認為中國內陸必須要發展核電。”
“我們也沒有搞‘大躍進’,所有準備在建的項目,完全是在政府的規劃範圍內,完全在政府的產業指導政策內,完全符合國際和國內核安全相應法律法規標準的要求。”王炳華堅決稱。
中核集團一核電技術人員也對記者表示:“他這些理由,其實是擔憂過度。他擔心天外隕石撞擊核電站,擔心長江水系嚴重缺水,這看起來都是很牽強的理由。”
何祚庥也知道自己的處境:“那時候我是孤立的。其實,在一個院士的座談會上,我就提出過這樣的觀點,唯有師昌緒認為我的觀點可以討論、參考,大多是反對我的。”
在反對內陸核電的事情上,何祚庥得罪了一大幫支持核電者。“我知道,他們中有些人對我恨得不得了。”但是他又不無得意地認為,自己獲得了勝利,因為國家暫停了內陸核電的審批。
但在中國工程院院士李冠興看來,“何在核電這塊的影響其實是很小的。我們不需要專門因為他做出反駁。”
2013年5月,包括李冠興、葉其蓁在內的6名中國工程院、中國科學院院士,在湖南嶽陽、長沙、益陽開展核電知識科普活動。
六大院士向群眾宣稱,每個核反應堆年發生嚴重堆芯損壞事件的概率低於十萬分之一,發生大量放射性物質釋放事件的概率更是低於百萬分之一,核電站周圍的輻射比磚房的輻射還小。從現有技術條件看,核電是安全的,國家有能力在內陸建設和利用好核電。
六大院士的行為,無疑是希望促進內陸核電建設的重啟。這對何祚庥的觀點又是一大挑戰。
“我沒有不允許他們發展核電。他們有自己的理由。我的意思是,可以建設核電站,但是別在內陸建設了。”何祚庥略顯無奈,“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中國完全把核電停下來,是做不到的。我不是‘反核派’,只是‘謹慎派’。”
面對核電發展的現實,他對核電的態度,似乎出現了緩和。值得一提的是,他目前將更多的關註度從核電轉向了可再生能源上,認為中國能源未來的出路不在核電,而在於可再生能源。
他正在積極推進第三代光伏發電技術——“太陽能煉矽+跟蹤+聚光+高效聚光矽電池”。帶頭設計的太陽能高效聚光器已經從之前的4倍效率,提升到了目前的8倍。他經常將這個類似小學課本上介紹的太陽竈的鍋狀聚光器向外人展示,即使是出差,也常常將它隨身攜帶,方便向人介紹。
當問其何時能夠投放市場,進行產業化的時候,這位一直信心滿滿的老者,突然變得失落。“就是弄不到錢,有錢了就能往外推廣。”他曾經找過保定英利和無錫尚德,想看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性,但都遭到了拒絕。何祚庥覺得,不被接受是因為這些企業都不懂光學,對光學的潛力心中無數。
事實上,晶體矽和薄膜電池是目前中國光伏產業中的主流技術。何祚庥的太陽能聚光器就像他本人一樣,在市場上仍舊屬於少數派。
轉自 北極星電力網新聞中心 2013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