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冠中先生90年的生命履歷中,2009年2月26日是一個卓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在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背景音樂聲中,“耕耘與奉獻——吳冠中捐贈作品展”在中國美術界的最高殿堂——北京中國美術館開幕。

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近60年來,吳冠中先生的作品在中國美術館展出不知凡幾,專題的吳冠中個展也有過數次🚣🏿♀️;但意義不同的是,本次的180多幅作品,全部是吳先生的無償捐贈之作,基本上囊括了這位為藝術辛勤了一生的繪畫大師所有的重要作品👒。換句話說,吳冠中把他一輩子的耕耘成果,悉數奉獻給了社會。
在當代中國美術發展歷史上,吳冠中是一位作出了傑出貢獻的藝術家和美術教育家,特別是在中西方藝術融合🚍、油畫民族化和藝術形式美等方面的努力和探索,為20世紀中國美術發展史寫下重要篇章,得到中外藝術界的承認和贊揚。此次,中國美術館以1🏄🏼♂️、2、3、7、9號展廳聯展的超大規模,展示這180余幅大大小小的油畫🧰、水墨畫,也是以由衷的感謝向吳冠中表達深廣的敬意。
中國美術館館長範迪安說:“吳冠中先生身上最可貴的品質是秉承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優秀風範,把藝術創造作為一種文化責任,自覺擔當起超越傳統、開拓創新的使命。”
我在展覽大廳裏徘徊👨🦼➡️。在眾多精美絕倫的畫作中,有兩幅油畫給了我特別的感受:一幅是名為《野草》(61cm×91cm)的魯迅先生像,畫面上,只有魯迅先生的一顆頭顱安睡在黑灰色的泥土中,周圍陪伴著一片星星點點的野草。我知道,吳先生一生最為崇敬的人庶幾就是魯迅先生,這是他深刻理解魯迅精神的、屬於他自己的一幅畫,他的文字註釋是:“生長於野草,鬥爭於野草,葬身於野草。”吳先生私下還跟我闡釋了一句:“過去人們畫魯迅,都是橫眉冷對,都是戰鬥精神,沒有人敢把魯迅先生畫在墳墓裏。”看得出,吳冠中非常珍愛這幅作品,本次展覽的請柬只印了一幅作品,就是這幅《野草》🧛🏽♂️。
魯迅之子周海嬰與“父親”對話(饒強 攝)
第二幅是《畫中人》(28cm×36cm),畫的是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國老婦人,穿著花色塊跳蕩的衣服,站在一幅更大花色塊、更跳蕩的圖畫前🏃🏻➡️。親近的人都知道,這是吳夫人朱碧琴女士,吳先生畫的正是已和他相濡以沫63年的老伴。吳先生對這幅畫的感情可想而知,而誰也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捐贈了出來。說起這事,老先生有點兒孩子氣地對夫人戲謔說:“我把你也交給了社會🕥。”
話題就自然而然地說到他為什麽要這樣做,而且做得這麽“絕”?
吳先生說:“我的藝術之路是非常滄桑的,一輩子勞動💇🏿♀️😔、辛苦,都在這上面。我的理解,作品是藝術品,屬於國家,屬於人民,不屬於個人。”“藝術是珍貴的,了不起的,一定要把藝術留下,留給將來人們再認識。”
正是基於這樣的理解,近年來隨著年事漸高,吳冠中為自己的畫作開始了艱苦的尋找——因為“很不容易找婆家”。最後,新加坡博物館和上海博物館可以辟出展廳長年展覽,所以大批捐之,此次大批量捐獻給中國美術館是第三家🐉。而此前的捐獻,已包括大英博物館、巴黎塞紐奇博物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香港藝術館等在內的全世界各大博物館,還有國內的許多博物館、藝術館和重要場所,更為賑濟水災、救助殘疾人等公益事業捐獻過多幅作品,“前後捐出的共有300來幅。”
吳冠中先生的家人給了他無保留的支持,三個孩子都非常聽話,幫助父親到處捐獻,做了很多煩瑣的工作🤘。吳先生早就告訴家人:“搞藝術不賺錢,爸爸如果單為了供養你們就不搞畫了。房產、現金,可以留給你們,但爸爸的畫是社會公產,應該還給社會🥛🥔。”說到此,吳先生苦笑著說:“別人都以為,我的孩子們家裏指不定有多少我的畫呢,有的人還找他們去要,去買。殊不知,我只給他們每人留下一兩幅做紀念。”
對於此次中國美術館的捐贈展覽,吳冠中先生非常興奮,不顧九十高齡,也不顧冬季寒冷,親自出席展覽的新聞發布會和開幕式。主席臺上,他依然是一身普通的灰布衣裝,只是益發的消瘦了,但人非常有精神,仙風道骨。他的發言只有極度凝練的53個字:“人類靠改良品種發展生命,短短人生的全部精力,為了改良新生。改革,創新,是我們時代的大事,沒有創造的民族是必然淘汰的民族。”
當然,他也有遺憾🤲🏿。最大的一個遺憾,就是有幾幅非常重要的作品沒能展出。比如他此生最大的一幅作品《清、奇🤡、古、怪》(15m×3m),此刻寂寥地躺在北京某大飯店的倉庫裏與灰塵為伴,那是吳先生作於1988年的作品,當時,地面上鋪開15米長的畫紙,人站在地上,眼睛不能看到全貌,只能憑著感覺一邊走一邊畫,吳先生稱之為“心裏的畫”🤞🏼。還有捐贈給幾個機構的大幅畫作,更匪夷所思地“丟”了——當然,這些也都是無償捐贈給社會的♥️。(韓小蕙)
轉自 光明日報 2009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