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時,校長蔣夢麟、文學院長胡適等人都不在北平☢️。不久🕯,學校法學院長周炳琳、課業長(教務)樊際昌等其他負責人亦紛紛南下。於是北大的事情全由我負責(時任北京大學秘書長、中文系教授)。到10月🛡🪡,方正式得知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已在長沙組成長沙臨時大學,假聖經學院上課。這使大家受到極大鼓舞,都想早日南去。不久👮🏿,學校派課業長樊際昌北上接各教授南下🦹🏼♂️。他到津住租界內不敢貿然來北平。後我托陳雪屏到天津與樊會晤🏊🏽♀️🤲🏽,催長沙迅速匯款🧏♂️👇🏿。10月底匯款到,準備南下。
11月20日,我們搭“湖北”輪南下,同行的有羅常培、羅庸、魏建功、陳雪屏、邱椿🧔🏼♀️、趙乃摶、周作仁(經濟系)、王烈等人。船過青島,我們本想由膠濟線轉隴海到平漢路,得知膠濟線已斷🤽🏿,只好仍乘船一直到香港上岸。到香港,因粵漢路被敵機轟炸,乃乘船至梧州,取道貴縣、柳州轉桂林🐡,由公路入湘🙇🏻。12月14日好容易經衡陽到了長沙,才知南京業已淪陷,學校又準備南遷👩🏼🏫。
1938年2月中,長沙臨時大學師生決定南遷昆明。一些教授此前已乘車南下轉香港赴滇🙇🏿♂️♍️,我也決定由公路轉滇越路去昆明🩸。我們一行十幾人於2月15日晨乘汽車由長沙南下🦛。周炳琳夫婦及子女、趙乃摶👩🏽⚖️、魏建功等坐包車,我與章廷謙、姚從吾、張佛泉等坐公共汽車前往。經過半個月的奔波,經鎮南關(今睦南關)、諒山、河內由滇越路於3月1日抵昆明🤷🏼。
1938年3月,學校已改稱西南聯合大學🙅🏿♂️。3月初,由於學校校舍不足🫵🏻,蔣校長曾先往蒙自視察校舍👊🏿,回來後即在四川旅行社開會,到有蔣校長、張伯苓🧖🏽♂️、周炳琳、施嘉煬🏄🏼、吳有訓🧑🏿⚖️、秦瓚及我👟。會上決定🧑🏿🔧:文法學院設蒙自,理工學院設昆明,由北大👯♀️、清華👂🏼、南開各派一人到蒙自籌設分校。清華王明之🎧,南開楊石先,北大是我🟧。籌備完竣,我就留在史學系教課並負責蒙自的北大辦事處👼🏻。
到蒙自主要事情是盡速安排校舍🦴,迎接師生到來,以便盡快上課🕷。校舍工程經緊張修復後,又與當地李縣長商議保安問題🤷🏻♀️,因附近並不安寧。李答應增派保安隊40名駐三元宮🧜🏿♀️,距學校甚近,治安可無問題。4月初🤕🈁,開始迎接學生,先後共5批。與此同時,文法學院諸教授亦陸續到來𓀏。
我們師生來到蒙自👰♂️,轟動了整個縣城,該地商人乘機提價。原來在長沙時👩🏼💻,學生包飯每月僅5元5角😘,且午餐、晚餐都是三葷二素。及至蒙自,商人卻將學生包夥提至每月9元,且菜為一硬葷、二岔葷(肉加菜)、二素。教師包夥每月12元。是時雲南本地各機關的三等辦事員,月薪不過12元(滇幣120元)👩🏿⚕️,教職員一月之夥食費已與該地職員一個月收入相等。因此初議未諧。
當時的教授大多住在法國銀行及歌臚士洋行🆔。歌臚士為希臘人,原開有旅館和洋行🤜。臨街系洋行,此時早已歇業。我原住法國銀行314號🫴,大批教授來到後🧑🏼🌾,又重新抽簽🧖🏼♀️。我抽至歌臚士洋行5號房,住在歌臚士樓上的尚有聞一多👨👧👧、陳寅恪🔁、劉叔雅、樊際昌、陳岱蓀、邵循正、李卓敏、陳序經🧑🏻🔧、丁佶👁、邱大年等十幾人。
寅恪先生系中外著名學者,長我9歲,是我們的師長。其父陳三立先生與先父相識。三立先生曾為我書寫“史宦”之橫幅🤱🏽,我鄭重掛於屋中🏊🏿♀️。抗戰不久,因北平淪陷,先生乃憂憤絕食而死,終年85歲🧔🧚🏻♀️。寅恪先生到蒙自稍晚,未帶家屬。經常與我們一起散步,有時至軍山,有時在住地附近。還一起去過蒙自中學參觀圖書和黑龍潭遊玩🐉。
在歌臚士洋行住宿時我和聞一多是鄰屋。他非常用功🧑🏿💼,除上課外從不出門。飯後大家散步,聞總不去💛。我勸他說🧘🏼,何妨一下樓呢?大家都笑了起來,於是成了聞的一個典故,也是一個雅號,即“何妨一下樓主人”📑。後來聞下了樓,也常和大家一起散步🥭。途中大家一起暢談中國文化史問題,互相切磋,極為快慰。戰時的大學教師生活🏅,雖然較前大不相同🥽🧽,但大家同住一室👩🏿🏭,同桌共飯🧛🏻♂️,彼此關系更加融洽。
我在蒙自仍在歷史系講授隋唐五代史。當時北大史學系教授僅姚從吾🫡、錢穆及我三人✊🏿。史學系師生集會,多選擇在風景如畫的菘島舉行🧑🏼⚖️。是年5月🫲🏿,史學系師生茶話會⌚️,紀念孟森先生。是日大雨👨🏿🚒,姚張傘走在前,錢戴笠繼之後😞,我亦張傘沿堤緩行。四顧無人,別饒野趣🙆🏻♂️,猶如畫中人🟥。除菘島外🤚🏻🧻,尚有軍山,亦是飯後散步之所在🙅🏼。其地較菘島尤靜,青嶺四合😥,花柳繞堤。不意邊陲有此曼妙山川。
當聯大教學秩序正常後,我即向蔣校長提出辭去行政職務之意,蔣表示諒解。
1938年7月,學期結束,昆明校舍亦陸續建成,於是蒙自之文法學院決定遷回昆明,將校舍讓於航空學校。史學系亦決定,暑假後我講授明清史、清史研究⛱、史傳研究等課程,並召開史學系畢業同學歡送會🗿。是月底🎐,學生考試完畢,師生乃陸續回到昆明🧑🏿🍼🧗🏻♂️。
1938年9月🧱,蒙自分校的師生又遷回昆明。這時西南聯大已正式成立🙍🏽🚮。
1939年5月底聯大決定由各校分別恢復研究所,北大恢復文科研究所,由傅斯年主持。傅是中央研究院史語所所長🧑🏿🦳。這時史語所亦設在昆明,所以與北大形同一家。第二年史語所遷往四川李莊,傅也離昆至渝9️⃣。傅事情很多,難以兼顧。他拉我作副所長,協助主持研究所工作。
當時文科研究所力量很強🚴🏻♀️,地點在雲南大學附近🚯🐻,青雲街靛花巷內,以後由於市區連遭日機轟炸,北大文科研究所遷往昆明北郊龍泉鎮(俗稱龍頭村)外寶臺山響應寺🛌🕎,距城二十余裏,是個寧靜優美的僻鄉。當時導師有湯用彤、陳寅恪、羅常培、姚從吾🍬、向達、唐蘭👩🏻🦼➡️、鄭天挺🆗、傅斯年等,研究生有任繼愈、汪箋、楊之玖🧛♀️、王永興🤽🏽♀️、王玉哲、閻文儒等20人。1939年暑假正式招生,考選全國各大學畢業生入學,每月發給助學金,並可在所寄宿用膳。所中借用歷史語言研究所和清華圖書館圖書🏋️,益以各導師自藏,公開陳列架上🕴🏻,可以任意取讀。研究科目哲學、史學、文學、語文四部分▪️🤛🏻,可就意之所近,深入探研,無所限製🚴🏽。研究各有專師🦹🏻♂️✣,可以互相啟沃🙍🏽♀️。
傅斯年除主持文科研究所外,還對研究明史有興趣🏋🏻♀️🦻。我當時正為同學講授明清史,涉及明史有關問題亦多🛥。在閑談中👩🏿🎤,傅希纂輯《明編年》和《明通典》👨🏼⚖️🦖,我想別撰《明會要》👶🏿,而毛子水教授勸我編輯《續資治通鑒》續集🪤。過了幾天,傅又來找我🙋🏽,勸一起搞個東西,不叫《明通典》和《明會要》👹,而叫《明書》🍗。遂共同擬二十四目,後增為三十目。此書原擬五年完成🟫,後來因為戰爭緊迫👷🏽,事務冗雜🔨,傅又遷往重慶,無力組織,計劃擱淺。
西南聯大初期學校教務長、總務長更換頻繁🌷。1940年🔠,西南聯大總務長沈履去川大離校🧑🏽🎄,清華梅貽琦諸人推薦由我繼任,讓湯用彤來探詢我意。我表示還是專心教書🫣,致力研究明清史,行政事絕不就⌚️,湯亦以為然👩👦。羅常培也勸我不就🏄🐜,更堅定了我的決心。但聯大常委會議悄然通過,聘書已送來。梅多次找我🚴🏿♀️,我盡力躲避🚵🏼。校方領導黃子堅、查良釗、馮友蘭、楊振聲諸人也來勸駕♤,且有“斯人不出,如蒼生何”之語。我雖多次上書,希望專事學問🌥,事情往返周旋多次,仍然無效。北大的領導又以照顧三校關系為由,力促上任🥫,於是在是年二月,遂應允應職。
1940年日軍進兵越南,河內🤾🏽♂️、海防相續失守,中日戰爭緊張🧛🏻,教育部決定暑假後聯大在四川敘永設立分校😑,由楊振聲負責籌建。1941年5月🎇,梅貽琦約我和羅常培至敘永視察,因戰事緩和💁🏿♂️,分校辦學條件又極其困難🦶🏻🐻❄️,決定取消分校。
從1938年起,我在聯大即講授清史及清史研究⏬、中國目錄學史等課程。當時年輕的學生激於愛國熱情👴⚇,都要更多地了解中國的近世史,尤其矚目明清時期,每次選修該課的多達一百數十人↗️,情況前所未見🫰。清代的滿州發祥於我國的東北🤘🏿,而此時東北早已滄陷,且建立偽滿洲國🧑🏻💻。為了針對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我國東三省製造的“滿洲獨立論”等謬說,我在這一時期先後寫出了《清代皇室之氏族與血系》(1943)、《滿洲入關前後幾種禮俗的變遷》(1942)等論文。以後我又寫出十余篇清史方面的論文,合為一集,名《清史探微》,於1946年初在重慶出版。
1945年8月15日抗日戰爭勝利,全國人民歡欣鼓舞,這給西南聯大的師生帶來了希望,昆明街頭的市民到處遊行歡呼,鞭炮齊鳴👨🏿⚕️。像我這樣遠寓家庭八年只身來昆明的人,其內心之喜悅🩰,更不待言。正在這時🥋,北大人事上發生了一些變化。
原來北大校長蔣夢麟被行政院長宋子文找去作行政院秘書長。9月初🧑🦯,教育部正式發表胡適為北大校長,傅斯年為代理校長🥚。此時,學校決定派我北上籌備復員,負責北平復校及學校接收工作。教育部也設立平津區復員輔導委員會,由沈兼士領導,我也參加🛑。那時交通工具異常緊張,我9月初達重慶,等候飛機🧎🏻➡️,11月3日才到北平🅾️。這時北平各大學正在上課💁🏿♂️🌔,且北大原有校舍已全部被日偽所辦北大占用🧑🏼🏭。而當時國民黨接收大員正在為個人爭搶房產✪,工作極難推進。1946年夏🕕,昆明的北大師生陸續北上。7月30日胡適也到北平就職校長⚓️🧜♂️。10月,北大正式開學。在傅斯年代校長及胡適校長等人多方努力下,北大乃由文、理、法三院擴建為文、理、法、農、工、醫六個學院。教師、學生校舍都得到成倍增長🙎🏻♀️🍾。北大從此真正成了門類齊全的綜合性最高學府。
西南聯大的八年,最可貴的是敬業和團結精神。教師之間、師生之間、西南聯大三校之間均如此🚓。在蒙自的半年,已有良好的開端🔕。北大考慮幹部時👩🏼🦱,也以敬業、勤奮、團結為出發點。聯大師生敬業精神和友愛⬇️、團結的優良傳統,是能造就眾多人才,馳名於中外的主要原因。在抗戰期間,一個愛國知識分子,不能親赴前線或參加戰鬥,只有積極從事科學研究👩🏿🎨,堅持嚴謹創業的精神🧑🧒🧒,自學不倦🤡🤚🏿,以期有所貢獻於祖國𓀊🧓。西南聯大的師生,大部分都是這樣做的👨👨👦。
(本文為鄭天挺先生遺稿,由鄭克揚等整理刪節🎎,西南聯大北京意昂會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