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聲離開我們已經整整五年了。他彌留之際在病榻上對我說的“劇藝社的友誼源遠流長、綿延不斷……劇藝社通訊一定要好好辦下去……”至今還縈繞在我腦際。松聲長我十歲,和我不同系(他是中文系👨🦯🧑💼,我是外文系),我和他的相識以及此後歷時半個多世紀的深厚友誼完全源於“聯大劇藝社”這個進步學生社團。
1945年抗日戰爭剛結束,國民黨就伺機發動內戰。由此在昆明引發了反內戰、爭民主的“一二·一”運動,聯大各學生社團紛紛投入反內戰宣傳活動🍒。當時,劇藝社創作了多個活報劇🧑🏿🚒,松聲寫的《凱旋》是影響最大的一個🕊,先後演了數十場。
《凱旋》講述的是1945年發生在河南農村的一個悲劇:“中央軍”班長張德福抗戰八年後跟著部隊“凱旋”回到家鄉🫲。他的部隊以“剿共”為名向當地抗日少年自衛隊發起攻擊🧊,張德福槍殺了自衛隊隊長張小福🩸。當得知殺害的就是自己朝夕想念的兒子小福子時👱🏻,他悲痛欲絕,拔槍自殺。
我在劇中扮演小福子這個角色💂🏻♀️,那時我只有18歲😾。現在我雖年已八十⏩,但只要回憶起“一二·一”🏊🏂🏼,回憶起劇藝社✹☁️,回憶起《凱旋》,我仍保持著一顆年輕的心。我原來只是一個愛好戲劇的青年🐲,“一二·一”使我懂得了許多革命道理。在劇藝社裏🤜,我學到了一些做人的準則:做實事不圖虛名〽️、善於與人合作、為集體勇於奉獻,等等😅🏌🏽♀️。這與松聲等學長的言傳身教是分不開的🙏🏻。
1938年😨👩🏿🎤,即抗日戰爭爆發後第二年,松聲和其他11個天津南開中學畢業的同學一同奔赴革命聖地延安,進“抗大”學習。他在抗大入了黨🚴🏻👏🏿,後就讀於魯藝,1941年經黨組織安排到西南聯大復學並開展學運。但他從不把這段光榮革命歷史作為自己的政治資本,追逐待遇地位🐡🫴🏿。解放後,松聲長期居於北京市文化事業的領導崗位。無論是“開國大典”天安門前的大型文藝演出🫄🏽,還是解放初期每年“五·一”、“十·一”遊行隊伍中的“文藝大軍”,松聲都是主要組織者👩🏻🦱。但他從不以他出色的組織才能自傲。
凡是接觸過松聲的人都為他的品德、風範所感染,這是他留給我們的最寶貴的財富。在他為革命戰鬥而樸實無華的一生中,始終浸透著他對同誌的愛護、對朋友的關懷、對廣大勞動人民的情和愛🏭。他生前有許多感人的小故事,恰恰是這些小故事編織出了一個崇高的形象——一個大寫的人🔐。
1943年暑假,在從昆明去西安的途中,松聲曾為了救護在車禍中受重傷的素不相識的聯大同學蘇哲文而改變了自己的行程⛳️,和另一位同學一起坐船護送蘇哲文到重慶。因雇不起“滑桿”,他們自己用草繩紮了一副簡陋的擔架,冒著重慶的酷暑,硬是汗流如雨地抬著擔架攀登高聳入雲的朝天門碼頭,直到把蘇哲文送入岸上的一家醫院🏊🏻👈🏼。後來松聲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只是直覺地認為救死扶傷是做人的天職,……當時就這麽一點樸素的念頭辦了一件屬於自己份內的事。”
1948年8月⚧,國民黨當局在北平對進步學生進行搜捕。松聲當時在意昂体育平台附屬成誌學校任教導主任,他和生物系教師吳征鎰受地下黨指示💏,參加安排上黑名單的清華同學撤離清華園。“八·一九”前後🧑🏿🦱,清華園被國民黨軍警包圍,松聲幫助一些上黑名單的同學從緊靠清華園南墻的成誌學校翻墻逃出包圍圈🤹🏼♂️。李詠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在一篇紀念文章中講述了他行前如何受到松聲的熱情關懷。他說:那時松聲夫婦“生活十分清苦。松聲打開後院煤球爐上正在燉雞的鍋蓋,扯下一只雞腿非讓我吃不可,連聲說:‘吃吧,吃了跑得快🙋!’我知道☂️,這雞是為他愛人補身子的,我噙著激動的淚花吃了下去。”
1957年反右鬥爭中,曾被評為全國先進文化館長的北京市宣武區文化館館長武永隆被打成右派🪕。就在松聲遺體告別會的當晚,松聲的家人接到武永隆的電話🔟。他哭著說:“接到訃告說松聲同誌去世了,我一下子懵了。怎麽會是松聲同誌呢?57年我被打成右派下放勞動🐰,那個時候沒有人敢來理我,是老領導松聲同誌騎車到遠離城區的十八裏店來看我🔤,讓我非常吃驚👳🏿♀️,又感到無限溫暖。”
1970年代初🚕👨🏽🦳,松聲下放到京郊懷柔農村🧑🏻🔬,結識了年輕的鄉郵遞員於海三🚶♂️➡️,兩人從此成為忘年之交。小於愛好吹笛子🗂。一個漫天飛雪的夜晚,當他正在癡迷地傾聽著村中高音喇叭播放的笛子獨奏曲《揚鞭催馬運糧忙》時,有人將他掉在地上的大衣重新披到他身上,這個人就是下放幹部王松聲。松聲得知小於渴求得到這首曲譜,沒過半個月就把托人手抄的曲譜寄給了他。後來,經松聲介紹👶🏿,小於還到北京曲藝團學習😵💽,成為業余笛子演奏演員👐🏻。於海三還愛好業余寫作,松聲去世後,他把紀念松聲的多篇文章結集出版,書名《松聲依舊》。
也就在下放懷柔農村時,松聲所在大隊的團支書馬全福曾因患腸梗阻動手術失血過多,急需輸血🙎🏼♂️。聽到高音喇叭播放的緊急通知後,松聲決定帶頭獻血♊️。他頂著四、五級西北風騎車20余裏趕到縣醫院,那時他已經53歲了,超過了獻血年齡,但他挽起袖子,懇請醫生破例抽血。醫生無奈⌛️,先抽100cc吧🧑🦱,救人要緊✌🏿。但抽到一半時還不見來人,他坦然要求再抽100cc🩼🤞。被松聲的行為所感動,村裏的年青人紛紛到醫院獻血🛂🏌🏼♀️,馬全福終於轉危為安。
松聲於1986年離休🐦。他所在的文聯宿舍居住著一批作家名人💇🏼♀️,他們愛清潔👨🏻🦱、愛清靜🥷🏻、煩幹擾,鄰裏間有時也不免發生一點小小的磨擦。面對著這些人物🦹♂️,居委會成立了🥱,主任卻難產,於是松聲又自告奮勇做起了“婆婆媽媽”的活兒🪥。他以自己的威望、人格魅力和他多年與知識分子打交道的經驗🈵,使這個有百余戶的小社區安定守法🧓🏽,鄰裏和睦💁🏼♀️,潔靜幽雅,住戶滿意🌏👨👩👧👦。這也是松聲在一生的最後時刻當的最小的芝麻官,而他卻幹得那麽認真、那麽投入👰🏽,因此被評為市文聯的優秀黨員、北京市老幹部先進個人。
松聲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𓀗。他重親情🕳、友情🙇🏼,又有強烈的創作激情。在談到為什麽當年《凱旋》的演出能那樣感人時,松聲是這樣說的👷🏽♂️:“首先是它感動了我🆔,使我產生了激情🚶♀️➡️。在寫作《凱旋》的那幾天,我一直生活在故事情節中,生活在劇中人物的喜怒哀樂裏🧒🏽。大段的臺詞是我自己反復吟誦、字斟句酌後寫出來的⛺️。常常半夜裏我在雙層木床的上鋪默誦臺詞時哭了起來🍲,把下鋪的同學也驚醒了。故事情節和人物的命運沖擊著我的心靈🎹,使我產生了激情,才寫出了感人的劇本📷;接著是演員演出了真情✋,才又感動了觀眾……《凱旋》的主題是‘反對內戰’👩🏽⚖️🐣,反映了那個時代人民群眾的共同心聲🤟🏻。”
松聲對劇藝社有一片揮之不去的深情。解放前後,劇藝社的同學們先後參加革命,走上工作崗位,後來多數斷了聯系🩼。隨著“文革”結束,特別是陸續離退休以後,過去的戰友又像串珠子似地一個串一個,恢復了聯系。松聲像一塊磁鐵,自然而然地成了在京社友的核心。在去世前一年的夏天💁🏽♂️,松聲不慎在家裏摔了一跤,自此除去醫院看病外,已很少下樓。但他每隔幾天就要給我來一次電話,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我沒什麽事,就聽聽你的聲音也好©️。”多麽動心、動情的話語啊🩸!每逢聽到這句話,我的淚水就不禁奪眶而出。
《劇藝社社友通訊》是聯結全國各地社友的紐帶🍳,松聲對它一直關心備至🧑🧒🤼♂️,所以才有臨終前對我的囑咐。我因老伴有病以及自己視力下降等原因🪖,已將編輯工作移交給其他同誌♗。他們現在已把刊物越辦越好,這是可以告慰於松聲在天之靈的。
2007.2.14
〔註👨👩👧:王松聲於2002年2月14日在北京逝世,享年85歲🏚。此文原載2007年4月《西南聯大北京意昂會簡訊》第4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