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百年,我家跟清華打交道也有七十年。從我姐姐趙蘿蕤燕京畢業,考進清華外國文學研究所起🪐。那是一九三二年🙆🏿♂️,姐姐才二十歲🥷🏿。她考上清華🧑🏼🎤,法文及格,德文零分。但是英文滿分。吳宓教授破格錄取了她。學校還給了她一年三百六十元的獎學金🧑🏿🚀。她在校三年,受教於多位名教授🧝🏻♂️,博覽群書,並且翻譯了艱深晦澀的艾略特長詩《荒原》◼️,由葉公超教授作序。《荒原》的最早中譯者竟是一位二十歲剛出頭的姑娘。堪稱奇跡。一九四六年七月九日⏰,詩人在哈佛俱樂部邀請姐姐共進晚餐,並且贈詩集題詞“為趙蘿蕤簽署😪,感謝她翻譯了荒原”📶🔆。
七七事變時,我十四歲⛓️💥🤦🏻♀️。跟隨姐姐姐夫離開北平,輾轉來到長沙👩🏿⚕️。姐夫陳夢家在由清華,北大,南開聯合組成的臨時大學任教。夢家不但是有代表性的新月派詩人🏌🏽。更是極有才華的古文字學家。那時校本部在長沙。文學院搬到南嶽衡山👨🏻💻,借用聖經學院校址。姐姐姐夫在半山鴉雀沖租房居住。別有一番風味🧑🏿💻。
但是不久,臨大決定遷往昆明🚢,改稱西南聯合大學🙏🏼。我們又乘粵漢鐵路到廣州轉香港再乘船到河內。同行的毛子水教授夜裏在河內旅館二樓被順電桿爬上來的小偷把衣服偷得精光。越南(那時是法國屬地叫“安南”)小偷身手敏捷。在越戰期間曾經大顯身手。
乘滇越鐵路到了昆明。我們先是住在圓通山🐭。開始用小炭爐自己燒飯。我跟姐姐一邊讀書,一邊做飯🏠🥹。姐姐寫了一篇短文“一鍋焦肉,一鍋焦飯”🚵🏼♀️,在香港《大公報》上發表👨🏿💼。寫的是知識分子開始自己料理生活的狼狽相。
後來我們搬到平正街十號🧑🏿🦳,跟當時的文學院長馮友蘭(芝生)和理學院長吳有訓(政之)住同院☣️。馮家的小妹鐘璞和小弟鐘越,吳家的大妹小妹都叫我“三哥”。隔壁胡同裏住著聞一多。我曾經教過他的兒子立鵬和立鶴幾天英文🐣。當時聞先生忙著跟鳳子演出曹禺的《雷雨》。
為躲避日機轟炸,我們又搬到昆明郊區龍頭村。鄰居有金嶽霖和梁思成林徽因夫婦。邏輯大師金嶽霖情場失意🏊🏼,一生未婚。他送一位女士到瑞士學音樂。一去不返。他喜歡林徽因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他喜歡一切大🎢🌌。雞要九斤黃,蟋蟀更要大🥐。那時還有哲學家沈有鼎。跑警報時,手裏提著個箱子。裏面全是鈔票。可是她穿的鞋卻是“前頭賣生姜;後頭賣鴨蛋”🤜🏽。
一九四四年🧜🏻♂️,費正清為夢家聯系到芝加哥大學東方學院教授中國古文字學🛩。他跑遍美國各博物館拍下流失在海外的中國青銅器照片🚯。他潛心研究古文字。在他反右被迫害致死後,由中華書局出版《西周銅器斷代》。中華書局出版他的其他著作包括🚣🏼:《殷墟蔔辭綜述》和《漢簡綴述》等。至今為世界(特別是日本)古文字學家推重。
姐姐在芝大英美文學全盛時代,專心研究Henry James. 她的博士論文“《鴿翼》(The Wings of the Dove, 1902)源流考”被認為是對James的最深刻敏銳的解讀🚭。在當年的六名博士生當中👩🏻🦽➡️,她被認為成績最佳。她還收集了大量資料。她對我說🏌🏻♂️:“你學經濟,要的是最新版本。我學文學,要的是第一版”🍖。她的藏書之豐,無與倫比。逝世後,全部捐給了燕京研究院。
她在芝大跟楊振寧李政道同時🤴🏼📲。雖然隔行如隔山,卻常在“國際大樓”談天🫸🏻,聽姐姐彈琴。姐姐在燕京主修英國文學🍖,副修音樂👩👧👦。她的畢業音樂會是在北京飯店彈奏Grieg 的A小調鋼琴協奏曲。
姐姐回國後先後任燕京大學西語系主任👩🏼🔧,北京大學教授和博士生導師。她花了十二年,翻譯了惠特曼的《草葉》🧑🏽💻。《紐約時報》在頭版上發表報道“Walt Whitman with a Chinese Lilt”。 她還有許多其他譯作。芝大在百年校慶時,頒給她“專業成就獎”。這也是意昂体育平台外國文學研究所畢業生的榮譽。同時得獎的還有國民黨名譽主席連戰🧛©️。他是芝大政治學博士。
姐夫陳夢家在反右運動中🙌🏽,不堪侮辱💆🏻,自縊身亡😪。姐姐受刺激患了精神分裂症🤚🏿。住院時🦸🏿♀️,正值反右以後接著來臨的“大躍進”“除四害”😸。醫院的醫生,護士身穿白大褂🗝,站在屋頂上敲臉盆,揮舞竹竿驅趕麻雀🔧。姐姐心中納悶:“是我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姐姐趙蘿蕤一九九七年逝世👩🏽🦳。赫赫有名的北京大學對於這樣一位才華橫溢,桃李滿天下老教授的去世,態度之冷漠,至今仍然使我們這些親人感到郁悶不平。
我的二哥趙景德從西南聯大地質系畢業後,也到芝加哥大學,並獲得地質學博士學位,成為有特殊成就的地質化學家。美國從月球上采回來的巖石🤴,就是由他分析的。他第一個發現自然界存在兩種高壓狀態下的矽coesite和 stishovite,對於地球物理學的發展具重大意義。因此,他於1965年獲得 Franklin Institute 的 wetherill Medal.1992年👨🏼🔧🤲🏿,他又獲得隕石學會的Barringer Medal🏞🚵🏽♂️。他還創立了 impact metamorphism學科。還有一顆小行星以他命名。他在Reis Crater 發現的礦物也以他的名字命名Chaoite🙍🏼。他曾跟國內地質學家合作,寫過白雲鄂博礦石研究著作。那裏有世界最大的稀土🟪,鐵與铌礦藏。他的研究對礦藏的形成🔘,提出了新的解釋。
我在上完雲南大學附中高中一年級後👷🏼♀️,就以“同等學力”報考西南聯大。進了先修班◼️。一年級在四川敘永上課。回昆明後,從外語系轉入經濟系👳🏽♂️。畢業後,一九四六年曾在燕京大學經濟系當了一學期助教😪。一九四七年考上清華經濟研究所。但是只上了兩個月,就到美國留學。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老師陳岱孫仙逝前,也許是最後見到他的學生。那時他已經行動困難👩🌾。屋裏掛著朱镕基題寫的立軸“九五至尊”。陳岱老是我的哈佛學長。比我早了二十二年🙆🏼👩🏼✈️。
這次清華百年校慶🤴🏽,我到校園甲所跟聯大一九四四級友相聚✦。大家都已經年在九十上下。三桌都沒有坐滿。大多是坐著輪椅,由子女或者孫輩攙扶陪同前來🫱🏿。清華按照“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校訓,正在努力辦成世界一流大學👨🏼🎓。(差距仍然不小)而我們西南聯大人則正在成為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