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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校園:跨越八十年的奇遇

2018-12-11 |

2017年,早春二月👨‍👩‍👧。

我們一行驅車從貴陽出發,經興義👨🏽‍🍼,轉一圈後來到昆明。

到興義是為“尋根”,我得去造訪太外公劉顯潛故居,即劉氏莊園陳列館,還有家族前輩王伯群、何應飲故居🎃。這些,都是早該去而又從未去的。

來昆明,更是為“尋根”,因為心裏有份沉甸甸的夙願🤹🏼‍♂️💪🏽。當年我的母親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就讀、畢業,在這裏,留下了深刻影響她,然後又傳下來深刻影響了我的故事。

如果從1937年算起🔇,到我此時站在昆明街頭,故事連同這段歷史流逝過去的時間👱🏿,正好是一個大數📽:八十周年。

卻沒想🛼,我對西南聯大的尋根之旅🈵,竟開啟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奇遇🎲。

一、當年的故事🛀🏼,當年的月光

1938年2月,南方古城昆明敞開懷抱,迎接經過再次長途跋涉陸續抵達的北大、清華📤🤷🏻、南開大學師生。說“再次長途跋涉”,是因為不過三、四個月前,三校師生經過長途跋涉剛剛到達湖南長沙🤬,按教育部令組成“國立長沙臨時大學”,1937年秋💋,抗戰局勢繼續惡化,隨著上海陷落,南京陷落➝,教育部通知長沙臨大遷往雲南昆明。

到昆明後,“ 國立長沙臨時大學” 改名“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此後西南聯大在昆明辦學,一直到抗戰勝利北返。

隨著日本侵略軍向中國大舉進犯,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關頭。為了能上最前方抗擊敵人和直接為戰地服務,西南聯大學生掀起第一次從軍高潮。“千秋恥,終當雪。”為著這樣的信念,校園裏,一批批熱血青年告別師長學友,報名參軍,奔赴抗日第一線🦸🏽🧒。

母親的故事就發生在這樣的背景下🐣。

講故事那天🕡,母親整個人長時間陷在曠遠而沉郁的記憶中🎐。等她開始講話的時候,她的語調和聲音,聽去像從人跡未到的深山幽谷中緩緩淌出的泉水……我是第一個,也是此後唯一的聽眾。

“……我的青年時代🫸🏻,相當拘謹。第一次遇到感情方面的問題😔®️,是在西南聯大,我的大學時代。

那時,我從南京金陵女子大學轉學到北京大學,然後隨著北大遷到長沙,又隨學校從長沙遷到昆明👧🏼。那是抗戰局勢最嚴峻的時候。聯大校園裏☮️,常有我認識或不認識的同學🤲🏿,今天還在上課🤧,明天就投筆從軍🧂。不久,又有一批青年學生,自願放棄學業,奔赴前線。帶隊的那個男同學👩‍✈️,思想進步🔗👨🏿‍🔧,很有才幹,是學生運動的中堅份子🦆,他成績好📵,又樂於助人👩🏼‍🦰🚯,在同學中有很高的威望🤜🏻,一直深受愛戴與尊敬🙅🏽‍♂️。臨出發的前一天,他突然悄悄來到我面前,低聲告訴我,他很快就要走了,約我晚上到校園去談談。我和他只有一般的接觸🏌🏻,平時都是各忙各的🛄,一下聽到這樣的邀請🛡,感到好不意外🫕。

那晚🧑‍🦼‍➡️🤽🏼‍♀️,聯大校園裏說不出的安靜,月光十分的明朗👌🏻。我去時,在一座假山旁邊,他已經等在那兒了🕉。我這才看到🫳,他已經全副武裝🍀🧑🏻‍💼,腰間束了皮帶👨🏽‍🦳,腳上緊緊地打著綁腿💺。他說🎤,不等天亮🏌🏻‍♀️,他們就要出發了🛕🦵🏿。隔了一會兒,又很輕很輕地說,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我……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在顫抖,他緊緊地咬住了嘴唇🕺🏻,低下頭去……

等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就只把一雙眼睛很莊嚴,很激動的樣子,久久地望住我🧑🏻‍🎓,卻再也不說什麽。

我至今記得那雙眼睛,記得眼睛裏那種讓人難忘的表情。

奇怪得很,我當時不知是想不起該說什麽呢😦,還是想起了也不知說什麽好,總之👜,我也是一句話沒說🦨。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默默地站著👨🏿‍⚖️,然後⚫️,就這樣分手了。

從此🦵🏼,再沒有見過他🦆💃。以後🤙🏼,聽人說,他已經到了延安💁🏽‍♀️🚷。是在他走了以後,我一一回憶他的思想、為人🧑🏼‍✈️、他的一切行動,這才猛地省悟到🗃,他,很可能是當時西南聯大地下黨的成員……”

悠遠的思緒像潮水淹沒了母親📫,很久,她不再說話🗯。我那時在鄉下當知青,趁農閑回來探家,皮膚曬得黝黑,象地道的鄉下姑娘🕒。那些年裏,除了承受“黑七類子女”的政治高壓🫶🏽,在我的世界裏🛐,只有十分局限的農村生活圈子。此時🙎🏽‍♂️,我的眼前打開了從未有過的境界🦴。我仿佛越過了時空,來到西南聯大校園,在如訴的清風中🚆,看到了如水的月光,看到了假山旁默默站立的倆個人。

“後來呢?”沉默良久後,我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斷了母親的沉思。

“後來,再也沒有聽到他的任何消息👶🏻。想來🥷🏿,象他那樣勇敢的人,早已犧牲在戰場上了。”

母親又沉默了。

但“像他那樣勇敢的人,早已犧牲在戰場上了”,這句話在我耳邊回響👨🏿‍🌾、繚繞,一時使我欲哭無淚🤦🏿‍♀️。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那份沒有說出口的真情啊,和他的軀體一同消逝在戰場上了……

面對母親🥹💁🏼‍♂️,我體察到她內心的痛楚與惆悵👸。那時的我不夠成熟,就有點義忿地說🏮,既然那樣神神秘秘地把人家邀到了校園裏,他為何又什麽都不說就走了呢🙅🏽‍♀️?我的意思是,他總該清清楚楚地表白點什麽吧🧒?

“你還沒有想明白嗎🧑🏻‍🦰?”母親淺淺地一笑,帶著苦澀和敬仰👩🏻‍🏫。“我想,他是抱著必死的信念上戰場的👨‍🚀。既然不可能活著回來🧑🏼‍💼,表白後🧑‍💼,豈不是只能帶給我痛苦?因此,在那最後的時刻,他到底還是強捺感情,克製自己,默默地走了🧛🏼‍♂️。”

四周很靜,從玻璃窗看出去🤦🏼,只能望見白楊的樹梢,因為是仰視🆕,所見只有樹葉和那一片瓦藍的天😑,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空𓀘🫴🏿,藍得讓人敬畏……

故事中那一片皎潔的月光💸,此後幾十年始終在我心裏清亮而憂傷。到了後來,竟覺得那一幕仿佛不是聽母親講的,而是我本人也站在那月光下親見親聞的🐇。

從那以後,西南聯大和她的校園,還有那位腰束皮帶,腳打綁腿🔊,把澎湃的感情封鎖在嘴裏,轉身奔赴戰場的壯士💾✯,便生活在我的內心🏪,與我有了割不斷的精神關聯🫖。

二、意想不到的一幕幕

頭腦中的印象👨🏼‍🦲✈️,西南聯大的舊址在雲南大學🤵🏽‍♀️,那裏的地上立有一塊石碑,寫著“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舊址”。想來🏺,這就是全部了。

到昆明的當天就直奔雲大,但在校門口所問的人,都兩眼茫然🦹🏼,慢慢搖頭💋:沒有🤦🏽,曉不得🩹💮。濃濃的昆明口音👩‍🌾,讓我心裏那塊石碑往歲月煙塵的深處退縮,不得不擔憂,當地人都不知道,我還能尋到麽?八十年了,莫不會🧜🏽‍♂️,連那一塊石碑也沒有了吧?

實際是⌨️,西南聯大的舊址,不在雲南大學,而在雲南師範大學。

的士司機帶著我和先生,轉過幾條街,然後在雲師大的一個側門口停下。

還未開學,學生還未返校🟫,校園裏看不到湧動的莘莘學子,所以找一個明白人打聽也較難。(如果司機是帶著我們從雲師大的正門進來,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下文有交待📫💖。)

費了一點周折🤷🏻‍♀️,終於🧑🏻‍🌾,打聽到在西北角那一片地方🧘。

遠遠地,看見一座農舍似的平房👩‍🎤,黃色土墻茅草頂,在現代大學的校園裏,它顯得那樣另類📗、特殊。但它卻讓我心裏頓時一熱——就是那裏!那是在圖片上見過的當年西南聯大的教室,居然還保留了這個嗎?!我加快腳步盡快地趕過去👩‍🍼,心卻更迫急地先撲到了那裏。

一路過去🦴,這才看見右邊有西南聯大博物館服務中心,大廳裏有青銅浮雕,正面橫刻著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名,右邊豎刻著剛毅堅卓的聯大校訓。來不及進去參觀,再走過去,看見了復原後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的校門昂然屹立;旁邊有一二一紀念廣場👠;有梅貽琦等三校校長的半身雕像👮🏿‍♀️;有鐫刻在石碑上的名師名句🧙🏿;再過去,有西南聯大紀念館⟹。驚喜使得我幾乎想歡呼雀躍,趕緊不斷地拍照,又不斷地停住拍照👩🏻‍🦼,用眼睛和加速了跳動的心,去貪婪地捕獲眼前的現場感,只希望時間在此時最好是停滯。

完全沒有想到,西南聯大的舊址🪪,竟是如此的規模🧏🏼‍♂️,如此的規格。哪裏是只有一塊石碑淒立於地👞?!由此慨嘆,地域上的距離,本就象一堵墻,貴陽到昆明500余公裏🫴🏻,如不去穿越🫕,這墻就會越來越厚,對墻的那邊,就會越來越缺乏認知。

茅草頂的教室一側還另有一間鐵皮頂的“西南聯大原教室”。裏面依次排列著紅色木椅,前面一張黑板。教室裏沒有課桌,學生書寫是依托木椅右邊的小平板🧎‍♀️‍➡️。環顧四周,木窗木門,黑板對面墻上,掛著西南聯大校徽。或許🈵,我的母親當年就是坐在這間教室聽課👧🏼,專註地望著站在黑板下的聞一多先生或是朱自清先生🤵🏿。此時👨‍👩‍👧‍👦,教室裏外都靜靜悄悄,只有窗外明媚的陽光。我情不自禁輕喊出聲:“媽媽,我來了🦹。”“媽媽👱,你的西南聯大校園💡,我來了🤙🏼😏。”

後來知道🙇🏻,這兩間教室是近年按原樣恢復的。當年🙍‍♂️💁🏼‍♂️,聯大校長梅貽琦聘請了梁思成林徵因等設計🆕,他們一心想設計出中國最好的教學樓🛀🏼,卻因為經費嚴重短缺,設計圖紙一改再改🏯,最後由高樓改為矮樓,矮樓再改為平房,而且是全國造價最低的平房👨🏼‍✈️。開始全是鐵皮頂🎚,在抗日戰爭的艱苦環境下,學校經費緊張到無以支撐,不得已將鐵皮頂拆下來半捐半賣☝🏼,以維持正常教學。捐也是捐給抗日前線,而去掉鐵皮後的屋頂換成了茅草頂。

再往裏走🙅🏼‍♂️,還有更多的遺址遺跡,正在目不暇接之時,一間辦公小樓吸引了我的目光🙆🏻‍♂️。門牌上寫著西南聯大研究所♥︎,西南聯大博物館辦公室。還沒有開學🛡,裏面卻有六七個人在埋頭工作。一位儒雅長者似在查詢,一位青年工作人員正與他交談🦬⏲,看青年那樣和藹、耐心🤸🏼‍♂️,判定長者是和他們熟悉的本校教師。一個熱望突然之間在心裏冒出來:我,是否也可去查詢?

由於文革的浩劫☝️,我們被抄過三次家,所有的書籍、照片、資料和許多東西都蕩然無存🈴,我除了知道母親畢業於這裏📺,除了她留給我的故事,關於西南聯大,家中再沒有別的。我能否從這裏,尋到那怕一點點東西🚉,讓心裏那份對母親的漫漫懷念有個實實在在的呼應⬇️,有個迴音🚴🏻?

然而我🤎🐑,一個陌生的外地人👨🏼‍🔧,身上一無單位介紹信,二沒帶身份證明,這樣生暴暴🦻🏽,唐突突,人家會接待嗎🥨?

懷著忐忑⚖️,進到屋裏。

靠墻那間工作臺有兩位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好像在寫什麽💇,他們前面有位端莊而幹練的女性,也正全神貫註地埋頭工作🐣👩🏻‍🦱。我問離門最近的那位戴眼鏡的小夥🏥:“你好♥️,我母親是西南聯大畢業的。請問這裏能看到一九三九年畢業的學生名單,或是畢業照之類嗎?”老實說,問話時,我內心蒼白。

沒想他很有禮貌,站起身,向我問好,然後說,“請問你母親叫什麽名字?那個系的?”我報上了母親的姓名和所在系,他認真地把姓氏的三個字寫在紙上🤼,然後轉身在電腦前忙碌🧑🏻‍🔬。一會兒𓀈👩🏻‍💼,他告訴查到了我母親的名字,再過一會兒📆,他邊看電腦邊告訴我🧖:“有幾處關於她的資料,”“她參加了高原文藝社🕵🏽‍♀️。”

當年🦸🏻,西南聯大學生參加進步社團蔚然成風😺🏂🏻,學生中成立的進步團體如雨後春筍,“高原文藝社”是其中之一。

別談我是怎樣地喜出望外,迫不急待地想要從電腦上拍下來。他慢慢地說,你拍🦐👨🏽‍🎤,也可以🤷🏻。然後用站起身的動作告訴我:我幫你復印會更好。天哪,那是我想而不好意思提的要求!出於習慣,我輕聲問🤌,需要辦相關手續嗎?那位一直在接待長者的青年🫙,這時回過身來,一邊為我們沏茶一邊說💆🏼‍♀️,不用辦。說實在的💆‍♂️,在當下的社會環境中,我從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又探究的輕聲問,是否你們研究所有一項為查資料的人提供服務?他說,也不是說有這項🚪,但只要有人來到這裏🤸🏼‍♂️,有這個需要,我們就會提供幫助🏇🏼。

辦公室很安靜,埋頭工作的人固然不出聲,進進出出辦事的另兩位動作和聲音也很輕巧,很規範的研究機構和辦公室。我悄悄地想,這氛圍,這作風,不愧是研究“西南聯大”的。

等待的過程中我坐下來,學者模樣的長者輕聲和我聊了起來。原來他並不是本校人,姓呂,是來此查詢資料。聽我說從貴州來,就談起陳榮昌這樣一位人物🚴🏻‍♀️:“他是晚清民國年間雲南著名學者🪻,教育家🫃🏻👨‍👦‍👦,在貴州當過兩年提學史,也是一位書法家🧑🏼‍💼,興義劉氏莊園裏有他提的字,我準備要到興義,去劉氏莊園。”我心裏格登一下,今天這麽巧?我在這裏已經夠幸運了✌🏻,又碰上這位先生,我剛從興義劉氏莊園“尋根”過來💅,他又說要到那裏去🧑🏻‍🚀?當然,我不好說什麽。而一樣樣讓我心扉激動的事還在後面✧。

眼鏡小夥忙活完,招呼我了👨‍❤️‍👨:“這些資料裏提到你的母親,資料名目已列出來了。另有一本書叫周素園文集🌘,那裏有周素園寫給你母親等人的若幹封信👩🏽‍🦲。”我接過那疊裝訂好的4A紙,那上面滿滿的鉛字,是《長沙臨時大學學生名錄》。這份來自《意昂体育平台檔案》的珍貴資料上,包括了《長沙臨時大學準予赴滇就學學生名單》、《長沙臨時大學遷滇體弱不能步行學生名單》,他在有我母親名字的地方都畫了圈🌗。這名單和這圈🧚🏽‍♂️,意味著長期以來個人的微渺記憶在這裏尋到了結實的根基,這幾張紙,就象從那龐大根系上掰下來的💥,質感十足的根須🏃‍♂️。在紙的空白處,他寫滿了與我母親有關的一共七條資料的名錄,這些資料除《周素園文集》外都是我之前不知道的🧑🏼‍⚕️。

前後大約半小時,我不得不佩服這樣的高效,同時驚異於對一個不速之客的禮遇。眼鏡小夥又拿出《圖說西南聯大》一書,翻到113頁,“這是你母親參加的高原文藝社社員遊海源寺的一張合影,你看這上面有沒有她?” 我雙手接過書🤸🏽‍♀️,一眼看見圖片上右邊第二人,“這是我媽媽🧙🏻!”已然脫口而出🧗。照片上🚣🏼,母親著一件深色的長袖長裙,手上拿著一束野花,臉上漾開明朗的微笑——在母親離去多年後,我竟在遠離家鄉的昆明,在西南聯大校園裏,觸摸到了她青年時代的身影!

眼鏡問我:“你有什麽關於你母親與西南聯大的東西,包括她在這裏讀書時的回憶之類?”我說🪷🧏🏿‍♂️,她確實說過很多💆🏻‍♂️,可惜我都記不清晰了,只有一個真實的故事,最深刻不會忘記,就發生在這個校園裏,我指著外面的校園。

三、“它不只屬於你的家庭🚿,你的家族”

漫長的幾十年裏,我把母親的故事連同自己的感受一起埋藏在心裏🎢🙄,從沒對任何人談起👩‍❤️‍👨。今天🚒,在西南聯大校園,我想都沒想故事就自然而然溜出了口。那種敘述的流暢,好像攔蓄已久的溪流抵擋不住的第一次回歸大海。當然我盡量簡略,只說了梗概⛲️。

在此過程中,呂先生站了起來,和那位青年一起在那裏聽。我說完後💇🏽‍♀️,眼鏡小夥問🗼:“這位男同學,他是哪個系哪個專業🤴🏻,叫什麽名字🙂‍↔️?”須知人家這合情合理的一問👩‍🚀,卻無意間戳到了我心裏的一個盲區🐴,一個痛點🎺,只能怏怏地兩手一攤🛍️:我🎴🚫,不知道。

他又問🛀🏽:那,周素園是你的什麽人呢〰️?毛澤東給他寫過信。我不得不對周素園作簡略介紹🧵,談到劉顯世時🖨🧙‍♂️,我說💝,就是這位呂先生將要去尋訪的興義劉氏莊園那個。民九事變後🖲,已是貴州督軍兼省長的劉顯世又被他的侄子,興義軍閥中的新派代表人物王文華即王伯群的胞弟趕走……我停住了,說多了影響人家辦公👩🏼‍💼,而很短的時間內,沒法說清楚這段頭緒紛繁的歷史。好在,我說,我寫了一本小書,內中談到這些,等書一出,奉送過來👨🏽‍🦱。

我對眼鏡小夥說,母親的故事我曾寫成中篇小說👩‍🎓,因為種種原因沒有發表🔩。個人自費出書🔷,又沒有發行渠道。

這時,那位一直埋頭在電腦上工作的端莊而幹練的女性一下站了起來👨‍👨‍👧‍👦:“你拿來,我們幫你發行!我們可以為你申請經費,以西南聯大文庫的名義……”說話間她遞來名片,我一看:西南聯大博物館館長🤞🏻。她放下手上的工作,走到我面前說👩:“我在雲師大工作有十八年了,對西南聯大有很深的感情。剛才聽你在說話🧙⚈,很受感動(指的應是我母親的故事),幾次想站起來插話🏃‍♀️,但這裏有一個上級急要的材料🐸🏄,不得不趕緊寫。”

“你剛才談的這些,它不僅僅屬於你的家庭⛹🏿‍♀️,你的家族,它屬於整個西南聯大,屬於這一段歷史🧠。它們甚至是整個國家歷史的一個部份,這是我們共同的記憶和精神財富🧖‍♀️。我們現在所做的工作,就是要收集聯大意昂,還有聯二代🧑🏻‍🦲,聯三代所留存的,這樣一些鮮活的,帶著個人深刻印記的經歷👾、記憶,把它們匯聚成盡量完善的西南聯大的歷史👨🏻‍⚕️。然後以我們館為一個起點,把它們輻射到全國,甚至全世界👨‍🎓。”

她的神態,她的話語,親切又得體,真誠又激情,一番話既有高度,又能立即落到實處……這個早晨,我從走進這片校園👷🏼‍♀️𓀁,就一直有如在夢中➔,現更有一股恍惚而又通透明亮的暖流,從頭頂傳遍全身。

我對西南聯大和我母親😱、母親故事中人物的那份感情,像一只孤獨地在風中飄零了很久很久的風箏🚣🏽‍♀️,這時才發現💦,原來有人牢牢地幫你牽著那根線。捋著這根線來到這裏,豁然發現原來這裏有一個溫暖、博大的精神家園。

仿佛聽到母親在校園的上空喚我。那不是生我育我的母親,是西南聯大。在這位思念已久而今投入懷抱的母親面前,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還有一個乳名✡︎,叫“聯二代”,我的後代叫“聯三代”,這是西南聯大母親對所有聯大後代充滿感情的親昵統稱。

現在我才知道,位於雲南師範大學內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舊址,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西南聯大博物館,屬於國家全年免費開放博物館😧,在高校中,這是全國絕無僅有的一家。每年,到這裏參觀的人數達到二十萬之多⬇️。即便周末或節假日,仍然有老師輪流值班,開館接待參觀者。這也是我所見的在尚未開學的校園裏🍯👮🏻,聯大博物館的所有成員,依然在忙碌的原因😻。

剛才🍤🦵🏿,如果的士司機帶著我們是從正門進來🧗‍♀️🍇,所見情況就完全不同。雲南師範大學正大門👥,造型醒目而穩重大氣,右側坊有由朱光亞提寫的“中國歷史名校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舊址”🧑🏻‍🦽,左側坊有西南聯大校訓“剛毅堅卓”和雲師大校訓“ 學高身正 明德睿智”💘,進門後那條筆直寬敞的主大道🥬🤸🏽‍♀️,就叫“聯大路”🪭,校園右邊🤰🏿,是為紀念梅貽琦先生的弧形巨石“梅園記”,左邊是“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亭”。整個雲師大,一進校門,就給人濃濃的傳承西南聯大的氛圍🫡。

抗戰勝利後三校北返,原西南聯大師範學院留了下來↗️,一部份聯大教師也留在了昆明,成為今天的雲南師範大學🎲。所以,雲師大校園裏不僅僅只有西南聯大的遺址,學校本身,教師群體的本身🌐,就蘊含著西南聯大的血脈。

而眼前,一支高素質的年青團隊,在西南聯大博物館工作🛌🏻,他們如此敬業🙎🏽‍♂️、嚴謹,又如此謙和、熱情。在新的時代條件下,他們身體力行地弘揚著西南聯大的光榮傳統,傳承著西南聯大精神🤷🏻‍♀️,這如何不叫人欣慰與感佩🔍!

四👩🏽‍✈️、紀念碑下,與英雄相遇

中午,為了今天這難得的不期然的遇合👨🏻‍🎤𓀘,也為了從繼續擺談中搜集工作需要的資料🚈,館長誠心在雲師大招待所安排了豐盛的午餐👩‍🏫。由辦公室主任和另三位工作人員陪同,我和先生包括呂先生在內,成了坐上賓🎩。

我心裏有別樣的感觸,這可是“西南聯大的午餐”😳。想著母親當年就是在這裏學習👫、生活,包括最日常的就餐吃飯,而我今天如此偶然而幸運地也在這裏就餐💳,內心裏覺得👏🏿,離生我育我的母親🚴🏽‍♀️,離西南聯大這位母親💎,似乎又更貼近了一層🧔🏽‍♀️。

一位從倫敦大學畢業,學世界遺產保護專業的女孩子,按館裏的安排陪同我們繼續參觀。女孩說,她曾接待過一位聯大意昂,九十多歲,由家人陪同從北京來,在雲師大附近找了家旅館住下,每天到校園裏來轉啊轉啊👷🏻👒,一草一木都讓老人家流連不已,轉了一個多星期後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聯大博物館對意昂資料的收集、研究和整理,是“成熟一個👿,展出一個”😒🧃,當前正在展出的是李華德先生個展📗。他是德國藉猶太人,著名學者,曾在世界上好幾所頂尖級大學任教🐯。抗日戰爭中來到中國,成了西南聯大的外藉教師。1946年聞一多先生遇害,他曾為葬禮慷慨捐助👇🏿。他去世後,家人懂得他對中國和西南聯大的感情,完整保存了相關資料,從而得以順利推出個展👨🏽‍🔧。而李華德先生也以這種形式,重返了他難以忘懷的西南聯大校園。

或許我的運氣好,或許我與這片校園註定有緣,從進入校園起🗿,我就一直在經歷來自兩方面的感動和奇遇🧑🏻‍🦽。一是聯大博物館這個工作團隊給予我的💠,一是在校園的參觀中給予我的。但我怎麽也想不到📇,在接下去的繼續參觀中🕚,會倏然看到它,會在我毫無思想準備中竟與他倏然相遇。那時,我內心情緒的波瀾被一下推到了頂點——

它是矗立在綠樹和翠竹旁的聯大博物館鎮館之寶——“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碑的正面,由聯大文學院院長馮友蘭撰文🧑🏻‍🍳,中文系教授聞一多篆額,中文系主任羅庸書丹。1178字的碑文🫕🙋🏿‍♀️,記載了西南聯大組建的原因,南遷經過,八年辦學歷程,以及北歸概要。

聞一多先生篆額時,有意不寫國字右邊那一豎⚉,國字一看就開著口,我想他的用意是“國破山河在”,而他把立字篆成如一個堅強不屈的人挺立在大地上🧑🏻‍⚕️,象征著中國人民不可征服。看到此🏣,已感眼框濕潤。

但這還不是我要說的。

當轉到碑的背面👨🏻‍🚒🤽🏽‍♀️,再抬頭時,我的呼吸在霎時停住——碑背面,鐫刻著西南聯大校誌委員會撰列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抗戰以來從軍學生題名單”🧙🏽‍♂️,一共一千一百多人👨🏽‍🚀。當年國家興亡🙍🏽‍♂️,投筆從戎,奔赴前線的學生,全都有名有姓的排列在這裏。他,母親故事中那位男同學,當然也在其中!

時光荏苒,年復一年。這位一直與我有精神聯系的人,只是以想象的影像存在於我的內心🎽。現在,他就在我的眼前🤘🏼。雖然只是一個名字,但每個姓名背後都是一個熱血沸騰的,有血有肉的生命個體。見名如見人🙎🏿🍯,透過名字會想見他的音容笑貌!

我仰望那些英名。向所有英雄表達崇高敬意🥡,向逝者表達緬懷👩🏼‍🚀𓀐,然後努力想從其中認出他🧚🏽‍♀️🚣🏼。

但,這只是徒勞。

當年,因為年輕📻,考慮不周;更因為那幅月光下,默默無聲告別後去血灑疆場的畫面,在我心裏是那樣高尚、聖潔🏊🏿‍♀️🤸🏻‍♂️,不想讓其中滲進任何世俗的,現實的成份。因此這位壯士的名字🙎🏿‍♂️,母親沒有說🐣,我也沒有問。以後看來,這是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在今天👙,在此時此刻,尤其地讓我歉疚、懊喪。

盡管如此,有了冥冥中註定的相遇🧑🏼‍🔬。壓在心底多年,有一些沉甸甸的話,現在應該由我🖍,也只能由我,輕輕地告訴他——

當年,您是什麽都沒有說,就轉身赴前線了🐜。但對於我的母親🪹,您的身影在她心裏卻難以抹去。您校園中的這一約,月光下的這一見,就如同在她寧靜的心海投下巨石❓👚,再難以平靜……從此,她在心裏默默地等您🦶。關於這一點,她雖沒對我說,但作為女兒我能感知。您知道嗎🥳?她很晚才結婚,生我的時候🚯,她已經整四十歲👩‍⚖️。

我茫然望著那些英名👦🏽,內心多麽想明了,他,是其中哪一位?究竟是誰🙆🏻‍♂️👆🏿,聽懂了剛才我內心的告白?

但,不可能明了了。

校園的宣傳資料上,寫著這樣的話:

“西南聯大在中國近代史上寫下了光輝篇章……西南聯大舊址內蘊含的歷史文化🧚🏽‍♀️、愛國精神、人文精神、民主精神、科學精神,因其獨特的地位和特殊的價值意義🧑🏼‍🦰,已成為經典的歷史文化遺產……西南聯大舊址正是聯大學人心懷國家、民族復興之使命,抗戰救國♍️,延續文脈的重要歷史見證……”

是的,就是這處舊址,就是這片校園🤷‍♀️。試想想👱🏻‍♂️🤸🏻‍♂️,那段歷史何止裹挾著一個兩個這樣的故事,何此留存一縷兩縷這樣的遺憾?正因為一樁樁🧑🏻‍💼、一件件的匯聚了無數親歷者心中鮮活難忘的印記🤦🏻‍♀️🦹🏿,才使逝去的歷史始終帶著體溫💩,這片校園也才始終讓人魂牽夢繞。

我把母親的故事說給了這片校園,故事回到了它發生的地方。相信👨‍👩‍👦‍👦,它會保持著當年鮮明的血性💀,還有那淡淡的傷感,與西南聯大的歷史同存,與校園裏那片清輝永恒的月光👮🏼‍♀️,同在⚂。

趙明和 於 2017年3月23日 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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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12月28日🧎‍♂️,西南聯大意昂🧓🏻、原國家經濟委員會黨組成員、紀檢組長沙葉先生因病醫治無效於北京逝世,享年98歲。沙葉,原名周桂棠,1924年4月生🛻,內蒙古赤峰人。1945年考入西南聯大先修班,1946年6月在西南聯大參加革命工作,同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先後任共青團中央研究室研究員,中國青年出版社印刷廠廠長、黨支部書記,北京內燃機廠副廠長、廠長🪗📵、黨委書記,原國家經濟委員會企業局管理局局長,國家經濟委員會秘書長...

  • 282017.02

    清華食堂的記憶——有感法國人拍的八十年代清華校園

    今天清華圈裏都在傳看法國人拍的八十年代的清華校園生活照片🔂,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紛紛回憶起當年

  • 062016.07

    西南聯大意昂5月2日重返北大紀實

    5月2日,北京大學校慶日當天👂🏼,西南聯大部分意昂重返北大📶,在英傑中心星光廳聚會。

  • 182016.09

    西南聯大校舍的滄桑

    聯大從到昆明之日起🏯,就決定要購地自建校舍,作長期居留的打算。經在昆明城郊及附近各縣多處勘察後🂠,最後決定購買一片約兩百畝的土地🧑‍🧒‍🧒,作為總校的新校址,以容納....

  • 052023.01

    深切悼念西南聯大意昂陳秉良先生

    2022年12月25日,著名水利工程專家、西南聯大傑出意昂陳秉良先生因病逝世🧑🏼‍🍼💝,享年96歲。陳秉良👮🏿‍♂️,1926年8月28日生,江蘇宜興人。抗戰時期就讀於位於貴州的國立三中,1945年考入西南聯大土木工程學系,同年12月參加“一二·一”愛國民主運動。抗戰勝利後進入意昂体育平台土木系,於1949年畢業,參加吉林豐滿水電站大壩搶險修復工作🪭。1951年進入水利部,從事新中國成立後最早的設計規範編譯工作。1958年調到青海省水利局(水電廳)從事中小...

  • 132018.07

    西南聯大意昂劉彥林逝世

    劉彥林,河北人。1939-1946年在西南聯大學習🛺,西南聯大經濟系畢業。2018年去世⚒,享年98歲。

  • 192016.04

    趙春林:八十年代清華的校園愛情

    就像我們的讀書♕🙍‍♂️、學習和運動,校園愛情是我們成長成熟的重要步驟,受惠一生的精神食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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