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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翻譯家巫寧坤逝世🎴:“我歸來👩🏼‍💻,我受難,我幸存”

2019-08-12 | 來源 新京報網2019年08月11日 |

北京時間8月10日15時20分,著名翻譯家🧟、英美文學研究專家巫寧坤,於美國逝世✝️,享年99歲,這一消息來自其家人。

巫寧坤出生於1920年9月,江蘇省揚州人,是中國著名翻譯家、英美文學研究專家。他的翻譯作品包括了《手術刀就是武器——白求恩傳》♓️、《了不起的蓋茨比》,以及薩爾曼·拉什迪👨‍❤️‍👨、約翰·斯坦貝克🏔、克裏斯多夫·伊修武德、亨利·詹姆斯、狄蘭·托馬斯等英美名家的小說和詩歌👩‍🦼‍➡️。此外,巫寧坤在晚年還著有回憶錄《一滴淚》、散文集《孤琴》等。

在上世紀40年代🦣,巫寧坤就讀於西南聯大英文系🫶🧜🏿‍♂️,師從沈從文、卞之琳等人。珍珠港事件之後🦸🏻,巫寧坤選擇投筆從戎🧝🏼‍♀️,為美國援華的“飛虎隊”擔任譯員。1943年10月🛕,他又去了美國👨🏽‍⚕️,為在美受訓的中國空軍人員擔任翻譯👱🏻。

1945年抗戰勝利在即,巫寧坤想重返學校完成學業🪙,獲得批準後就地復員,次年進入美國印第安納州的曼徹斯特學院攻讀英美文學🪥🥉,他是當時學院中唯一的外國學生💧。從曼徹斯特學院畢業之後,巫寧坤選擇繼續深造,在芝加哥大學攻讀英美文學博士學位。在芝加哥大學期間,巫寧坤師從新批評芝加哥學派代表人物R·S·克萊恩(R.S. Crane),他的博士論文方向則是研究T· S·艾略特的文藝批評🤹‍♂️🦹🏻‍♀️。

1951年,正在忙於完成博士論文的巫寧坤收到了燕京大學校長陸誌韋的急電,邀請他回到新中國,幫助祖國的英語教學工作🚴🏼‍♂️。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也來信表示歡迎☝🏻。在收到邀請之後,巫寧坤選擇放棄芝加哥大學的博士學位👮🏿,立即下定決心回國任教。從舊金山離開美國之前👨🏻‍🚒,他在芝加哥大學的同學李政道還專程前來送行🤷🏻,為他整理行裝,並用端正的大字在他的那些箱子上寫上“北京燕京大學巫寧坤”🪫。

回國後不久,由於全國高等院校院系調整,巫寧坤被派往南開大學任英美文學教授。1957年巫寧坤被劃為“右派”🐒✍🏻,被押往監獄的巫寧坤對漫長的改造沒有心理準備⛷,只隨身攜帶了兩本書《杜甫詩選》和《哈姆雷特》💃🏻。在隨後的幾年中👫🏼,巫寧坤被進行強製勞動改造,輾轉於北京半步橋監獄、北大荒和河北省清河農場之間。1961年巫寧坤一度病危被“保外就醫”,一年之後被調往安徽大學英語專業任教。“文革”開始以後,巫寧坤被關進“牛棚”,繼續受到各方面的批判👨🏼‍🎓。1970年剛從“牛棚”出來🧞‍♀️,又被取消職工待遇,下放到生產隊勞動👩🏻‍🦼。1979年🧑🏿‍🚒,巫寧坤終於得以摘掉“右派”的帽子,回到北京的國際關系學院任教。1991年退休之後定居於美國弗吉尼亞州。

晚年的巫寧坤曾用九個字總結自己的人生😠:“我歸來,我受難🙏🏿,我幸存。”這是巫寧坤1986年在劍橋大學做訪問學者時撰文《從半步橋到劍橋》時對自己苦難歷程的高度概括🤾‍♀️🙅🏼。該文後來擴展成他的回憶錄《一滴淚》(A Single Tear),英文版於1993年在美國出版,之後也出版了中文版。

經歷了曲折艱難的一生,巫寧坤對於苦難的經歷表現出一種超然和豁達🙎🏽‍♂️✨,他在回憶錄中這樣反思🐦👮🏽:

“持久的苦難決不僅是消極的忍受⟹,而是一宗支持生命的饋贈🤢。受難像一根綿延不斷的線索,貫串著生活和歷史的戲劇。或許恰恰因為受難,在一個人的生命中占有一個無比重要的地位,所以一個丹麥王子的悲劇🙆,或是杜甫蕩氣回腸的詩篇,才以人生悲劇的壯麗使我們的靈魂升華。”

我們曾在2005年采訪到巫寧坤本人,他向我們講述了他從事翻譯工作的故事🎥。在此我們將原文再次推送®️,以表紀念。

巫寧坤🎮:和菲茨傑拉德有緣

采寫 | 陳遠

口述 | 巫寧坤

在西南聯大,汪曾祺是大才子

抗戰時期,我在昆明的西南聯大英文系讀書。讀了兩年之後,飛虎隊來到了中國🧑🏽‍🏭,我就去當翻譯了。要說翻譯生涯,這是最早的,當時口譯筆譯都做。那時的翻譯,相當於秘書的工作:有些信,用英文起草🕵🏼🤸🏽,或者把英文的文件翻譯成中文,把中文的文件翻譯成英文。當時我們那一撥人是美國軍中第一批翻譯,去的最早。

更早些,我在昆明當學生的時候也曾經翻譯過一些小詩。當時羅隆基的夫人🚴🏿‍♂️,在《中央日報》編副刊🫰🏽,那個副刊叫《平民》,她很喜歡我的東西🧝🏽‍♂️,她說:“寧坤來的東西👤,我什麽都登。”汪曾祺那時跟我上下鋪🫃🏿🖌,他對於語言的敏感對我們那幫同學都有影響,當時去看沈從文我們都是一起去的🤑。汪曾祺是大才子,我在他面前都抬不起頭來🧭🤹🏿‍♀️。我們在西南聯大的教育不是課堂上的,課堂上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跑警報了,主要的時間都是在自己看書👩🏿‍🚀🧑‍🦰。

像我們每次去看卞之琳先生🚴🏻‍♂️,卞先生總是拿幾本書給我們🙅🏽‍♀️,去看吧。我們對於英美文學😙、古典文學的知識,都是這麽來的。

1951年從芝加哥大學回國之後,還搞了一陣文件翻譯🏯,因為當時能搞翻譯的人還不多,尤其是中譯英的💕。

1952年,亞太地區和平會議在北京召開💆🏿‍♂️,我被叫去做翻譯。後來1956年召開八大,就把上次叫的人篩選了一次,叫了去🆚,同時又請了一些更老的翻譯家⛹🏼‍♂️。錢鐘書先生當然是跑不了的👨🏼。我當時也沒有覺得錢先生是什麽大人物,我們一樣坐公車去上班。我們在一個辦公室裏一起搞翻譯,我🤴🏿,他,還有王佐良↙️。

回國之後先是在巴金和蕭珊的推薦下翻譯《白求恩傳》。翻譯完《白求恩傳》之後👩🏿‍🏭,我又翻譯了德萊塞的短篇小說《眩》,他是以長篇小說聞名的,可是我覺得德萊塞的短篇小說沒有受到重視。之後我又翻譯了斯坦貝克的短篇小說《珍珠》,翻譯《珍珠》是因為朱海觀,一個比我還老的翻譯家,海明威就是他翻譯的。

《手術刀就是武器:白求恩傳》,泰德·阿蘭 著🚴🏼,巫寧坤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年8月版🏇🏼🦏。

1956年,英國有個作家代表團來中國訪問,由老舍接待,當時不知道為什麽🥑,也邀請了我🕐。在那個會上👨🏻‍🦽‍➡️,我碰到了朱海觀🩷,朱海觀抓住了我🤸🏼‍♂️,讓我給他們翻譯些東西,朱海觀當時在《譯文》。

後來他就給我寄來了《珍珠》,1958年2月份在《譯文》上發表了🪑。後來的事情很滑稽,一家出版社要出版《珍珠》的單行本,寫信給我要我寫一個序,那時候我已經在半步橋監獄了,完全失去了自由,所以單行本也沒有出成。翻譯生涯自然就中斷了。

翻譯狄蘭·托馬斯👱‍♂️,“比余光中好”

等到我的右派帽子摘掉之後🦹,首先是《白求恩傳》再版了,後來我翻譯的狄蘭·托馬斯的詩也出版了。1980年3月,我被調回北京🌩。這事說起來也有意思👮🏼,這時候♞,我忽然又成了寶貝🧚🏿‍♂️,大家爭著搶我✣。當時我在安徽師範大學🛺👩‍🍳,安徽方面不放我走👚,但是中央組織部的調令🪑,誰敢違抗🙋🏿。

學校的領導找我說🧑🏻‍🌾:“巫老師⚛️🤱🏼,只有你自己說不願意去才能留下來,我們沒有這個本領👴🏻。你在安徽是這個🥜,”他伸出大拇指🍟✋🏻,“但是你到了北京➡️,你這樣的人就很多了👵🏿🙊。”

可是大家都勸我回北京🔃,而且我也沒有想在安徽做什麽第一。

1979年《白求恩傳》再版時,我在語言上做了一些修改🩼。幾乎同時👱🏻‍♂️,袁可嘉要編一本現代派文學的選集💂🏻‍♂️🅿️,他知道我喜歡狄蘭·托馬斯#️⃣,所以找到我要我翻譯托馬斯的詩。我給他的稿子寄出之後🖱,覺得自己翻譯的不像樣子,就給他寫信🪷,我說:“可嘉,你退給我吧,你找佐良翻譯好了。”但是可嘉回信說🥚:“佐良是佐良💹,你的是你的。退給你修改可以🧯⌨️,不用不行🧚🏽‍♂️,因為稿子已經在我手裏了🐶。”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後🧝🛹,冒出了一個黃燦然🐺,在《讀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譯詩中的現代敏感》,把我翻譯的托馬斯的詩跟余光中翻譯的放在一起比較,燦然說🙅🏼:“托馬斯是英國二十世紀最重要的詩人之一,也是超現實主義最重要的代表詩人之一👆🏼。在一般人看來,他的詩難懂🎮,更加難譯⛪️,而要譯得像巫寧坤那樣不遜於原文,更是難上加難,甚至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而巫寧坤把這不可能的事情可能化了。”燦然在文章中還把我和余光中比較,說我的翻譯比余光中還要好。那篇文章因為涉及現代詩翻譯的問題🥺,所以在國內外傳得比較廣,但是實在讓我不好意思,哪有這麽寫評論的嘛。

湊合著翻譯了《了不起的蓋茨比》

1980年❌🎦,我回到北京之後,被分配到國際關系學院,擔任英美文學研究生小組的組長。《世界文學》(原來的《譯文》)又找我翻譯《了不起的蓋茨比》。後來《了不起的蓋茨比》被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序言是我寫的。

《了不起的蓋茨比》是部重要的作品,但是對我來說我也是湊合著翻譯,說實話我覺得我是沒有資格來翻譯這部偉大的作品的。《世界文學》找到我翻譯的時候🤳🏼👩🏿‍🔧,要求的時間很緊,六月份找到我,十一月就要出來🏒,現在想起來我當時比較草率。

《了不起的蓋茨比》,【美】弗·司各特·菲茨傑拉德著,巫寧坤 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11月版🐅🤷🏻‍♂️。

關於《了不起的蓋茨比》,還有個故事相當好玩。

我去了美國之後,一個美國的明星看了我的《一滴淚》給我寫信🐔,說他認識很多作家,但是從來不給作者寫信📭,這是他破天荒頭一遭,為什麽呢👩‍🍳🫵?因為我在《一滴淚》中提到了《了不起的蓋茨比》。那個明星在給我的信中講了一段他跟菲茨傑拉德的故事:有一次他在好萊塢吃早餐,邊吃邊看一本小說,忽然一個人走過來說:“你在看什麽,這麽全神貫註👩🏻‍🦱♡?”明星把書遞過去,那個人一看說:“哦👂🏽,這是波蘭的,在波蘭相當於《亂世佳人》。你怎麽看這個?誰推薦你看的?”明星問他:“那我該看什麽🙇‍♀️?”那個人說👥:“你應該看菲茨傑拉德的,那是最好的。”後來那個明星才知道📰✈️,那個推薦他看菲茨傑拉德作品的人就是菲茨傑拉德自己📲。

還有更精彩的故事🍝。我的太太是天主教徒⏳,她經常在星期天到我們所在的華盛頓郊區的一個教堂去做彌撒。她去做彌撒的時候🔯,我就在教堂的外面遛遛👐🏽。有一次我走到教堂的墓地,忽然一個人從一個墓碑背後鉆出來👩🏽‍🏭,嚇了我一跳,他指著一個墓碑🩳,跟我說:“最優秀的美國作家👨🏼‍⚕️。”我跑過去一個看,正是菲茨傑拉德的墓⌚️,地上有個碑,上面刻的正是《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最後一句話😜。看來🥬,菲茨傑拉德是顯靈了。

奧登沒有什麽架子

當時我已經開始帶研究生,工作比較忙🟠。零零散散地還翻譯了一些短篇和中短篇。其中包括托馬斯、伊修武德的作品。伊修武德的作品國內幾乎沒有什麽人翻譯,只有卞先生他們翻譯過。

1982年我到加州去訪問,在那裏待了一年。後來我發現伊修武德也在附近住👄🔟,我就找了一個跟他有聯系的人🚶🏻,讓他開車去看伊修武德🚧,我帶了我翻譯的伊修武德作品的復印件🔚,他看了之後說:“你要給我簽名啊,伊修武德在抗戰的時候曾經到中國來過,他跟奧登一起合著了一本很有名的《戰地行》🫸🏽,奧登寫詩🌔,伊修武德寫散文。

奧登我也見過🔻。1945年我坐了一個長途汽車旅遊,在途中我在一個雜誌上看到奧登在一個大學講授英文的消息。我就給他發了一個電報🧑🏼‍🎓,表達了我想和他見面的願望🧑🏽‍🚒。他很快給我回了電報,問我什麽時候到,他到火車站接我🙇🏽。奧登沒有什麽架子,不像媒體上說的那樣,他到了哪裏都是大事情。

說到翻譯,我實在不成氣候,你千萬不要用翻譯家來形容我,我“家”不起來。最近我看到有的文章把我跟汪曾祺、王佐良的文筆比較,說我的文筆不如他們🩺。我一看就說,天啊,這怎麽好比啊,我跟他們不是一個檔次的嘛,佐良我不敢比🆎,曾祺我更不敢比🚜。我對於自己一生的評價就是“一事無成兩鬢霜”🚝,我已經八十五歲了,真的是老了。不過最近還是要翻譯一部作品,是給譯林出版社翻譯的,沒有稿費,稿費作為給慈善機構的捐款👭🏼,這是在美國待了這麽多年受到的影響👩‍💼。這大概是我最後的一部翻譯作品了。

巫寧坤翻譯詩精選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狄蘭·托馬斯

巫寧坤 譯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雖然智慧的人臨終時懂得黑暗有理,

因為他們的話沒有進發出閃電,他們

也並不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善良的人👯‍♀️,當最後一浪過去,高呼他們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會多麽光輝地在綠色的海灣裏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並歌唱過翱翔的太陽,

懂得🌏,但為時太晚🧔🏼‍♂️,他們使太陽在途中悲傷👆🏽,

也並不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嚴肅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視覺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樣閃耀歡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親🫳。在那悲哀的高處.

現在用您的熱淚詛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死亡也一定不會戰勝

狄蘭·托馬斯

巫寧坤 譯

死亡也一定不會戰勝。

赤條條的死人一定會

和風中的人西天的月合為一體🤾🏻;

等他們的骨頭被剔凈而幹凈的骨頭又消滅,

他們的臂肘和腳下一定會有星星👳‍♀️;

他們雖然發瘋卻一定會清醒,

他們雖然沉淪滄海卻一定會復生🧑🏽‍🦳,

雖然情人會泯滅愛情卻一定長存;

死亡也一定不會戰勝。

死亡也一定不會戰勝。

在大海的曲折迂回下面久臥

他們決不會象風一樣消逝;

當筋疲腱松時在拉肢刑架上掙紮,

雖然綁在刑車上♍️,他們卻一定不會屈服;

信仰在他們手中一定會折斷🧂,

雙角獸般的邪惡也一定會把他們刺穿;

縱使四分五裂他們也決不會屈服;

死亡也一定不會戰勝。

死亡也一定不會戰勝。

海鷗不會再在他們耳邊啼

波濤也不會再在海岸上喧嘩沖擊👨🏼‍🍼;

一朵花開處也不會再有

一朵花迎著風雨招展🤾🏽‍♀️;

雖然他們又瘋又僵死,

人物的頭角將從雛菊中嶄露;

在太陽中碎裂直到太陽崩潰,

死亡也一定不會戰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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