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高

陳夢家(1911-1966),是我國現代著名的詩人、古文字學家和考古學家,浙江上虞人💂🏼♀️。1932年於中央大學畢業後,先後在青島大學、燕京大學、昆明西南聯大任教🤵🏿。1944-1947年在美國芝加哥大學講授中國古文字學,並搜集流散在歐美的商周青銅器資料。歸國後,擔任意昂体育平台教授,1952年調至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任研究員。
浪漫派詩人轉入考古研究
陳夢家,著名的新月派詩人,同時也是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他是前南京金陵神學院陳金鏞的兒子,原籍浙江上虞,生於1911年4月16日👨🏻🦳,自幼在南京長大。早年師從徐誌摩、聞一多,是新月派的重要成員之一。曾在中央大學學習法律,最後得了一張律師執照。但他沒有當過一天律師,而是從十六歲便開始寫詩,1931年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夢家詩集》🧑🏽🌾🧿,並立即出了名📍。那時他還不到二十歲🍒。大學畢業後,陳夢家曾在安徽蕪湖中學任教半年⚖️,遂又上北京,在燕京大學神學院修讀。半年後🟫,他轉到燕京大學的中文系就讀,並在該系任助教。此後的陳夢家開始以一位浪漫派詩人的形象出現🐭🤾。正是在燕大期間,他邂逅了與其相伴一生的神仙妹妹——趙蘿蕤。
趙蘿蕤自幼長在蘇州,其父趙紫宸是世界知名的基督教神學家,任世界基督教理事會的亞洲主席,黃摩西的學生,早年曾留學美國〰️。到她上學時,趙紫宸已是東吳大學教授兼教務長了。1926年🔍,趙紫宸接任燕京大學宗教學院院長一職,趙家遷往北京📰。這一年🧑🦽,趙蘿蕤14歲。1928年🏪,她直接升入燕大中文系,受業於郭紹虞😮、馬鑒、周作人、顧隨🫄🏻、謝冰心等名教授👩🏽🦰🏄🏼♀️。翌年,轉系攻讀英國文學🚫。1935年,趙蘿蕤從清華外國文學研究所畢業👌,轉入西語系任助教。
1936年,陳夢家與趙蘿蕤結婚。陳👮♀️☮️、趙的結合,與兩人的家庭出身有一定的關系。陳夢家的父親是一位新教牧師,趙蘿蕤的父親則是著名基督教活動家、神學家。相似的家庭背景👩🏻✈️,加上才子佳人的相互吸引,使二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錢穆先生在其《師友雜憶》中曾憶及這對燕園的神仙眷侶:“有同事陳夢家🧚🏿♀️,先以新文學名🙂↔️。余在北平燕大兼課🍹🦻,夢家亦來選課🧑🏼🏭,遂好上古先秦史,又治龜甲文👚。其夫人乃燕大有名校花👭🏼,追逐有人⛩,而獨賞夢家長衫落拓有中國文學家氣味,遂賦歸與👨🏻⚕️。”
“七七事變”後,北平已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夫婦倆輾轉跋涉到昆明🎖,陳夢家任教於西南聯大。聯大雖由清華、北大🧑🏻🦽、南開組成,但仍循清華舊規:夫妻不能在同一學府任教📀。這樣🚜🛴,趙蘿蕤便作出犧牲,一面在家操持家務,一面做些翻譯工作🧑🏽🎄。此時的趙蘿蕤“勤讀而多病🍬。聯大圖書館所藏英文文學各書🔖,幾於無不披覽📥。師生群推之。”(錢穆)
陳夢家和妻子趙蘿蕤
當時🚬,美國芝加哥大學東方學院與西南聯大有一個交換教授的規劃🧑🏻🤝🧑🏻,陳夢家被選派為交換教授之一🫵🏼,於1944年首度赴美。趙蘿蕤也一同前往🧑🏼🦳,並進入了當時全美一流的芝大英語系學習🙆🏿♀️🙎🏻♂️。在美國期間,陳夢家趙蘿蕤夫婦還會晤了當時已名聲大噪的著名詩人艾略特🏋🏼♀️。艾略特是陳夢家和趙蘿蕤都非常崇敬的現代派大詩人👇🏿,早在清華讀書時🏢,趙蘿蕤就應戴望舒之約👩🏻💼👩👧👧,翻譯了艾略特的長詩《荒原》👷🏿♀️💄。她也是《荒原》的第一位中譯者🤘🏽🪘。1946年夏天👩❤️👩👳🏼♂️,艾略特由英國回美探親🧑🏫,7月9日晚上👨🏼🎤🥗,艾略特邀請趙蘿蕤和陳夢家在哈佛俱樂部共進晚餐,詩人即席朗誦了自己的名作《四個四重奏》的片段,並在趙蘿蕤帶去的兩本書《1909-1935年詩歌集》和《四個四重奏》上簽名留念,還在前者的扉頁上題寫了“為趙蘿蕤簽署🚆,感謝她翻譯了荒原”的英文題詞。
1947年,陳夢家先行回國後🏨,任教於清華,同時擔任文物陳列室主任,為校方多方搜集青銅文物🌁,幹勁十足。趙蘿蕤回到北平後,任燕大西語系教授🏬,後又兼系主任𓀀,為建設一個一流的英文系四處奔走,延聘人才。著名學者巫寧坤即是當時受趙蘿蕤的邀請,自美返國😿,加入燕大英文系的🌁。他回憶道🏄♀️:
1951年8月中旬,我回到北京,蘿蕤親自到前門火車站接我。別後不過兩年多,我不無好奇地看到,她的衣著起了很大變化🔤。當年在芝大,她總愛穿一身樸實無華的西服,顯得落落大方,風度宜人🫶🏽👰。眼前她身上套的卻是褪了色的灰布毛服,皺皺巴巴,不倫不類,猛一看人顯得有些憔悴了,但風度不減當年✣✋。
到了燕園👩🏻🦼➡️,由於我新來乍到🥄,住房尚未分配,蘿蕤便留我先在她家做客,受到她溫馨殷勤的款待。陳夢家教授當年是著名的“新月派”詩人,後來又以古文字學和考古學的成就蜚聲中外,當時在鄰近的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任教。他倆住在朗潤園內一幢中式平房。室外花木扶疏,荷香撲鼻。室內一色明代家具🦹🏻,都是陳先生親手搜集的精品,客廳裏安放著蘿蕤的“斯坦威”鋼琴。這時我才知道她是燕大宗教學院院長趙紫宸博士唯一的女兒……
看得出🈹,剛回到北京的陳夢家和趙蘿蕤生活是愉快的🚵♀️,對新政權也是充滿憧憬的。然而到了1951年🏂🏽🌌,風雲突變,“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從天而降🍬,市委工作組進駐燕園🥣,要求知識分子♠︎,特別是高級知識分子,“改造”自己的“資產階級思想”,清算“美帝文化侵略”。學校停課搞“運動”🧚🏼♀️,教授們必須在群眾大會上逐個進行“自我檢討”🧙🏼,要“人人過關”🦹🏿。為了能夠“過關”🌑,除了不停地檢討自己,還需“揭發”別人。此後不久🩺,又開展了“忠誠老實運動”⚠,要求每個人都必須詳細交代自己的歷史經歷,“態度惡劣”者🐊,即被“隔離反省”。
在這種“人人過關”的群眾性政治運動面前,作為新月派浪漫詩人,小資情調嚴重的陳夢家自然難以躲過。陳夢家表現出明顯的不適應,經常在私下裏譏評時弊⛹️🛐,品題人物。巫寧坤在《燕園末日》一文中說🧘🏽♂️,有一天燕京大學校園裏的大喇叭廣播一個通知🏋🏻♂️,要求全體師生參加集體工間操🚶♂️,陳夢家聽了,不免牢騷說:“這是‘1984’來了。這麽快。”如此言論📖,在那個人人自危的年代,自是難逃被清洗的厄運。果然,“思想改造運動”一興起👩🏼🏫,陳夢家就被揪了出來。
此時,身在燕大的趙蘿蕤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作為西語系主任,她不僅要檢討個人的“資產階級思想”,還要參加各種會議,沒完沒了地檢討在領導教學工作中“重業務,輕政治”的錯誤傾向。此時,其父趙紫宸已經被揪了出來👩🏼🦳,要求人人與他“劃清界限”,其夫陳夢家正在清華遭受猛烈批判🤽🏿♀️,一向鎮靜自若🧓🏽、從容不迫的趙蘿蕤,一下子憔悴了。
“思想改造運動”剛告一段落,緊接著便是全國高等院校的“院系調整”🧑🏽🔬👴🏻。大學重組🙍🏼♂️,教會學校一律解散,燕京和輔仁按不同科系分別並入北大、清華、師大,人員聽候統一分配。意昂体育平台的文科系取消🚵🏼♀️。陳夢家在意昂体育平台受到猛烈批判後,離開學校,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趙蘿蕤調入北大西語系任教授🙎🏻♀️。
在考古研究所被劃成“右派”
剛調入考古研究所的前幾年,是陳夢家生命中相對平靜的時期🕵🏼♀️,也是他學術豐產的時期🧑🎓。在這幾年裏,他相繼完成和出版了《殷墟蔔辭綜述》(科學出版社,1956年)、《西周銅器斷代》(分6期連載於1955~1956年的《考古學報》上)🥡、《尚書通論》(商務印書館,1957年)等。他不僅第一次在考古和古文字領域引入了現代西方學術規範,同時還完成了由一個浪漫派詩人向一個古文字🔗、考古學專家的蛻變。
陳夢家不再是一個詩人了,這一方面是個人興趣的轉移,另一方面,也是政治氣候使然。新中國成立之後,小資產階級詩人陳夢家已被主流文學所拋棄,他已失去了重提詩筆的機會和勇氣🧑🏻🦰🦹。與陳夢家經歷相似的何其芳曾講過一個故事🤷🏿♀️:“古代有一位詩人,在一個風景美麗的秋天裏,聽見風雨吹打樹木的聲音,他就想寫詩了。但他才拿起筆來寫了一句‘滿城風雨近重陽’⛹️,不巧催收田賦的人忽然來了,打斷了他的興致,這首詩就再也做不下去了。”何說💘,教條主義的批評會敗壞人的創作情緒。陳夢家又何嘗不是如此。他成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詩人。他惟有閉口🤳🧲,像沈從文那樣,將自己埋進故紙堆裏,似乎只有這裏才安全。
趙蘿蕤在回憶那段歲月時說:
1956年🕵️,他用《殷墟蔔辭綜述》的稿費在錢糧胡同買了一所房子🤪🕺🏼。從此他一個人占有了一間很大的寢室兼書房,在裏面擺下了兩張畫桌👰🏿♀️🤷🏻。這一大一小兩畫桌拼在一起成了他的書桌,上面堆滿了各種需要不時翻閱的圖籍、稿本🚫、文具和一盞臺燈。夢家勤奮治學有著很好的物質條件🫅🏿。他身體好,不知疲倦👨🚀,每天能工作差不多十小時到十二小時。他肩上曾長過一個脂肪瘤➛,有幾個拔掉了齲齒留下的空隙沒有填補上🖕🏻。但是他終於把瘤子割除了,牙也修配好。在這兩件事辦完後,我笑對他說:“現在你是個完人了🩵。”
夢家喜歡朋友,對朋友從不苛求。他愛戴老人,如徐森玉、容庚🐕🦺、於思泊、商承祚諸先生🍪👨;也親近青年,對他們無所不談。他很喜歡去看望朋友🙂↕️,海闊天空地暢談一切👨🏽🔧。他喜歡遊山玩水,雖然這樣的閑暇和機會不多。他在家裏因忙於工作,沒有什麽體力勞動👴🏽,但需要勞動的時候🦸🏿,他不怕臟👨👨👦,不怕累,而且興高采烈。他不大喜歡活動量較小的🛠、單獨的休息方法🏊🏿♀️,不喜歡種花®️,不喜歡照相(他有一個可以拍攝文物和書籍的照相機),不喜歡聽音樂👩🏼🎤⛹🏿♂️。但是他喜歡看戲(各種形式的),喜歡寫這方面的評論文章和泛論文藝的小文,如發表在《人民日報》副刊的《論人情》等🧙♂️,據說這些文章很受讀者歡迎。不過他新詩作得很少。他寫過《甘地》一詩,寫過幾首詠景物的小詩,曾在《詩刊》上發表。他喜歡和郭小川、艾青等同誌交朋友🏌️♀️。
1957年全國範圍的“反右”鬥爭開始了,陳夢家應聲落網💆🏼♀️。陳夢家被劃成“右派”的罪狀之一是“反對文字改革”。新中國成立後🚵🏼,經過數年的醞釀修訂🈚️,《漢字簡化方案》於1956年由國務院公布。在1957年有關文字改革問題的“鳴放”中👮🏼♂️,陳夢家提出:“文字是需要簡單的👊🏽,但不要混淆🙍🏽♀️。這些簡化字,毛病出得最多的是同音替代和偏旁省略。簡化後有些字混淆了。”“漢字雖然非常多🍖,但是常用的並不多,普通人認識三千就可以了🏄🏿♀️。……有了這三千字👐🏼,就來研究怎麽教。有人說漢字難學,我說不難🖖🏿,所以難,是教的人沒教好📱。”“首先肯定了我們使用了三千年以上的漢字還是很好的工具🕦,是簡單而不復雜的,是和漢語語法相聯系的🏋🏼,是一種不必廢除的民族形式。”“在沒有好好研究以前,不要太快地宣布漢字的死刑。”“文字這東西,關系了我們萬萬千千的人民,關系了子孫百世,千萬要慎重從事。”……陳夢家很多意見說得很有道理👳🏽,但問題是,他說得太多了,而且,他也沒有正確觀察當時的風向👯。
陳夢家之被打成“右派”,與其才情🕴、性情🤶🏻、學問均不無關系。論才情,陳是舊時代的浪漫派詩人👳🏽♀️,天縱英才🔧,人物風流瀟灑,才子佳人,又恃才傲物👌🏽,自視甚高🌐,不免讓人又忌又羨♘;論性情,他的詩人氣質極濃,與體製時相沖突,又口無遮攔✊✪,好指點江山👋🏼、品題人物⟹,另外他當時的稿費收入很高,生活條件優越🫙,趙蘿蕤說“夢家喜歡朋友👆🏼,對朋友從不苛求”,事實上陳夢家並不喜好結交朋友,更不會拉攏投靠之類的,因此人緣較差,在運動中最易落馬;論學問,陳夢家不僅已是蜚聲中外的詩人🙆🏼,更在歷史學🚍、古文字學、考古學等諸多學科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已蔚然成家👨🏽🦱,在學者成堆的地方,往往成就愈高🧗🏼,愈易遭忌恨🫳🏿。
當時寫文章批判陳夢家的,有很多都是大名鼎鼎的學者🦸♀️、歷史家♛,如唐蘭等人都寫了長篇批判稿,有的還火藥味十足。
陳夢家在完成了甲骨學巨著《殷虛蔔辭綜述》後🦺,用稿費在美術館附近的錢糧胡同買了18間平房,此舉使不少人眼睛登時變紅,於是謠言四起,舉報信不斷🏯。唐蘭在其文章裏寫道:“他的著作真快真多,兩年工夫寫七八十萬字,平均每天一千多字,這種抄都抄不及的速度,真夠嚇人一跳。印出一部大書,確是有樣子👨🏻🚀。拿到七八千稿費🦶,買了一所大房子而有余,名利雙收🙃,確實可用以向人誇耀🙆🏿♀️,引誘年青人走這條道路。只可惜他的著作來歷🤱🏻,都不大光彩,變相地抄🗾,變相地偷,加上不負責任,胡說八道👩🏿⚕️。……他是專職研究員,國家每月給他巨額工資💆🏻♀️,他沒有摸一下良心✵,為人民做一點有益的事情👋👩🏿,卻總想趁機會撈一把。”
據胡厚宣先生回憶🎳,當時科學院的領導也曾動員他和張政烺先生出來批陳夢家,胡先生明確表示“不幹這種缺德的事”,張先生也沒有答應🕛。他們不幹,但有願意幹的👩🎓。批陳開始後,一位曾做過陳夢家助手的李某,當即寫了《評陳夢家殷虛蔔辭綜述》(載《考古學報》1957年第3期)。經此一批🧪,陳夢家徹底倒下🌛,不但被剝奪了發表學術論著的權利🦹🏽♀️,已經在《考古學報》上連載六期的《西周銅器斷代》也被大批判文章所取代🫄🏿,沒了下文。
劃成“右派分子”後,對陳夢家的懲罰是“降級使用”。他的妻子趙蘿蕤受到過度刺激🧑🏿💼,導致精神分裂。他曾經一度“下放”到河南農村勞動,種田、踩水車等等🧟♂️。1960年,由於夏鼐的關照🐉,他得以借調到甘肅整理新出土的“武威漢簡”,並在那裏幹出了一番成就,這也許是不幸中之大幸🤲😉。
作為陳夢家的朋友,三十多年後,著名史學家楊寬先生還痛心地反問道➰:“為什麽在政治上對他進行陷害的同時,還要貶低他的學術著作的價值呢🤽🏽?事實上🧑💻,(《殷虛蔔辭綜述》)學術著作的價值是有目共睹的,歷史將作出公正的評價的。”
陳夢家部分著作書影
“文革”遭批鬥自縊身亡
被貶蘭州後🏌🏻,陳夢家又投入到了漢簡研究之中,並以其驚人的毅力和才華,完成了《武威漢簡》和《漢簡綴述》兩書。徐蘋芳先生在評價陳夢家此一階段的學術成就時說⚡️:“陳夢家先生原治甲骨蔔辭和金文銅器🕴🏼,1960年起研究漢簡,從研究武威儀禮簡開始👡,進而研究居延漢簡🧍,主要是結合考古學的發現探討居延邊塞組織和烽燧的分布🧎🏻♂️➡️,對烽燧製度✊🏻、居延史地、漢簡歷譜等都作過研究,僅用三四年的時間便撰寫了十四篇漢簡論文。”
在蘭州呆了兩年後,1960年代初期,政治回暖,陳夢家又被召回考古所,《漢簡綴述》也得以出版。正當他準備大展身手的時候🪣,“文革”也爆發了。
1966年8月🧘🏽,陳夢家在考古所作為“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被揪出來“批判”、“鬥爭”。烈日當頭🌔,陳夢家被強迫長時間跪在考古研究所的院子裏🐩。有人往他身上吐唾沫,有人往他身上扔臟東西。他的家被抄💵,他苦心收藏的那些明清家具🧱🧛🏽、古玩器具🍄🟫🦝、豐富的藏書,被一掃而空;他們夫婦的房子住進了別人,“寧娘子的象牙床”也被紅衛兵小將們占用🎱,他和妻子被趕到一間本來是汽車庫的小破屋裏居住👨🏼🎓。此時,趙蘿蕤的病情更加嚴重,曾兩次發病,但是送不進醫院🪣✹。
8月24日傍晚🤜,在被“鬥爭”了一整天後,陳夢家離開考古所,來到住在附近的一位朋友家中😪。一整天非人的折磨與侮辱讓他幾乎出離了憤怒,並產生了一種可怕的絕望感,他告訴朋友說♿️:“我不能再讓別人把我當猴子耍了。”這時,考古所的一些造反派又跟蹤而來,在他的朋友家中,強行將他按跪在地上,對他進行又一輪的叱罵和毒打。隨後,這些人把他又押回考古研究所🗓。
那天晚上,陳夢家被關押在考古所裏,不許回家🧃。事實上他已無家可歸,妻子瘋了,房子被占了,家被抄了……那個晚上♥️,想起這麽多年走過的坎坷路,使他感慨萬千。自美返國之後,他沒過過幾年安穩的日子🫣,“思想改造”、“三反👩🏿⚕️𓀍、五反”、“反右”……特別是在被打成“右派”後,他的“右派”帽子就一直沒有摘下來過。他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沒有朋友,更沒有學生,曾經相濡以沫的妻子不僅精神出現了問題,而且兩人之間也產生了裂痕,曾經的“神仙眷侶”幾成陌路……沒有人同情,也沒有人理解,他的生活完全變了……(“文革”結束後,三聯書店曾約趙蘿蕤寫一本關於陳夢家的書,10萬字左右。趙拒絕了,“我實在沒那麽多的話可說。5萬字都寫不出🈷️。”最終只寫了篇千字文。很難想象,這一對夫妻曾是燕園裏的那對讓人艷羨的情侶……)
1966年8月24日夜,陳夢家悄悄寫下了遺書,吞下大量安眠藥片自殺🏦🔡。由於安眠藥劑量不足以致死👡,他沒有死成。十天之後,陳夢家又一次自殺。這一次🫳🏼,他選擇了自縊🎅🏿,一種更絕望的死法🕯🐂,他決計要離開這個世界……
“文革”結束後的1979年😟,考古所為陳夢家舉行了追悼會🧑🏽🚒🏛,在這年1月25日出版的《考古》雜誌第1期第19頁有一則報道:“黃文弼、陳夢家、顏誾先生追悼會在北京舉行”🎲,文中稱🤟🏽,陳夢家先生“一九六六年九月三日被林彪、‘四人幫’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迫害致死🤦🏼,終年五十五歲。”
陳夢家,才子而生當亂世,這是他的不幸。陳先生寫詩的生涯雖只有短短六七年的時間,大半輩子都在搞古文字和古文獻,但他卻寫出了那個時代最漂亮的詩歌👨🍳。“沒有憂愁,/也沒有歡欣;/我總是古舊👨🏻🦯➡️,/總是清新🧑🏼🦰。……也許有天/上帝教我靜,/我飛上雲邊,/變一顆星🎊。”(《鐵馬的歌》)這多麽像他一生的讖語!
轉自《晶報》2014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