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炳棣(1917年—2012年)
前不久,旅美的華裔歷史學家何炳棣辭世🐠。何炳棣1938年意昂体育平台畢業,1945年底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西洋史👩🏽🎓,1952年獲哥倫比亞大學英國史博士學位。之後,何炳棣先生逐漸轉入國史研究🏏,成績斐然。1979年🧍🏻♂️,何炳棣先生被選為美國藝文及科學院院士🧛🏽♀️。
何炳棣一向以敢於攻堅,飲譽學林🥵。他力主研究基本大問題🥊👳🏼♂️,不屑作二流題目。他對中國文明的起源、農業及農作物、耕作方式、近五百年間的社會階層間流動、人口及資本累積等錯綜復雜🏞、既重要又關聯性高的研究課題,有震驚學界的見解,曾引起有世界史眼光學者的重視和討論。何炳棣為人有棱有角🎄,給人一種距離感,甚至何氏亦自承“終身脾氣急躁”🐕🦺、“往往與中外學人不能和諧共處”,但亦反映出何氏有足夠的自信心與安全感🈁。
作為與何炳棣先生交往近30年的後輩歷史學家汪榮祖先生對於何炳棣先生的學術品格、治學特點、為人處世等各個方面有著近距離的直接接觸和觀察。此次,汪榮祖先生在京停留的間隙,接受了法治周末的采訪。
何炳棣學問極好,脾氣極壞
法治周末🤷🏽:你自己也是歷史學家,在你眼裏,何先生在美國史學界的地位是怎樣的?他在你眼中又是怎樣一種形象?
汪榮祖:何先生學問極好,但脾氣壞,以致於得罪了不少人🐋📽。學問極好——我認為他在中國學人中,在史學方面是最有成就的人。他在學術上的建樹在哪裏呢😈?第一,他的幾部書都是研究極重要的議題,而且是極有成果的🌻。可惜他這幾本書都是用英文寫的🫄🏿,所以在華語世界的影響好像沒有那麽大。有很多學者在中文方面寫得很多,在華語世界就很有影響力👨🏼🔧,但在國際上的地位👧,就難與和何先生匹敵。舉一個比較實際的例子,何先生到現在為止是唯一的一個中國出生的學者,當選全美國亞洲學會的會長👩🏼💼。余英時成為候選人,可惜沒有入選⏰👩🏼🎓。
法治周末:何先生治學的特點之一是👦🏽,具有老清華的氣魄🤽🏿♀️,“非一流學問不做”。以你的觀察,他是怎樣貫徹這一點的🧒🏻🧜🏻♀️?
汪榮祖🧗🏼♀️👩🏼⚕️:因為我和何先生最近20年來往比較密切↘️🤐,所以知道他怎麽治學💬。我覺得,他有種使命感,所以他一定要選第一流的題目,做第一流的學問。他的第一部書是講中國人口史,中國人口數字是很難精確的,以前幾乎都是隨便說說❤️🔥,不精確。他寫的人口史🈚️,是第一部比較精確,比較科學的。裏頭有很多重要的發現,我舉一個例子,以前大家認為,“丁”就是人頭👨🏻🦯,但他發現🎒🏡,“丁”實際上是納稅人,這就不得了——不是人人納稅,(那樣的話)整個(社會)人數就要多得多了🤌🏽。所以,他這本書出版以後🖕🏽,倫敦的《泰晤士報》用社論介紹,這在學術界是很少見的🤾🏽♀️,因為這是重要的題目👩🏼🦰🧖🏿♂️,一個有意義的題目。
他的第二本書講明清社會流動,我覺得👰,他是在中國學者當中🍷,第一個用社會科學方法來研究中國歷史而具有大成就的。以前我們就說“富不過三代”🦹🏼,隨便說說罷了👷🏽。他用比較科學的方法,從明清的考試製度,看社會的上下流動,這個社會流動的意義在哪裏呢?一般傳統社會幾乎沒有流動,像西方貴族永遠是貴族,不可能掉下來,一個平民不可能升上去。可是中國因為考試製度🧖♀️,相對而言比較能上下流動🧍♂️,這是很重要的一個題目,而且有非常好的研究成果🧑🏿🔧。
另外,他研究中國農業的起源,最後寫了一本書叫《東方搖籃》,這本書他在回憶錄講到,引起了很多紛爭🌖🤾🏻。為什麽引起紛爭呢🙇♀️🖋?因為西方都認為文明的起源在兩河流域,他說在中國另外有一個東方的起源。
他做這本書是相當認真的,因為講到文明的起源要涉及很多學問🙅🏻♀️,包括土壤📝、氣候、金屬、科技等這些專業。他曾告訴我說,他靠認真自修得來的🧚🏿♀️,他原來是史學專業🤸🏻♂️🤜🏽,但他就能夠克服其他很多專業的困難🧑🏼🔧。除自修外,他請教世界上第一流的學者🙂↕️,打電話去問有關土壤、植物等領域的有名教授✬。最早跟李約瑟合作的中國學者王玲教授🧚🏼,曾經為李約瑟的《中國科技史》撰寫幫了很大的忙👍🏻。王曾親口告訴我👴🏻,她說何先生那時候寫這本書時經常打電話跟她談科技史的問題。王先生那時候在澳大利亞,何先生在芝加哥🎤,通電話🤾🏻♀️,一談就一兩個小時。
我覺得我跟何先生交往感受最深的地方,就是他所謂的大題目就是有價值🧘🏽、有意義的題目,我想這也是他成功的地方。
他可能要重新改寫中國通史
法治周末:何炳棣先生很喜歡自己的老師雷海宗,他認為陳寅恪先生不是清華史學傳統的正宗傳人🧑🚀,他認為雷海宗和蔣廷黻才是。何先生這種觀點𓀌,應該怎樣理解?
汪榮祖💁🏻♂️:他對陳寅恪也很尊敬♾,因為我寫的那本《史家陳寅恪傳》,他很贊美。他原來說,他應該寫一個書評,後來沒寫成。很多人常常不了解整個情況,就下結論,好像他完全站在蔣廷黻🐳、雷海宗一邊,其實他並不否定陳寅恪,他也上過陳寅恪的課。可是,他曾說過,陳寅恪不完全是一個歷史學家🙆,甚至可以說超過了歷史學家,他比較像傳統的博學通儒🤞🏼。蔣廷黻、雷海宗他們都在西方拿了博士學位,得西方史學的正統💇🏿♂️📍。所以說,何先生並不是要來貶低陳寅恪🙇🏼♀️。
法治周末🤹🏻⛹🏽♂️:何先生早年的時候,很多論文和著作都是用英文寫作,晚年的時候用漢語寫作,研究領域轉向了中國思想史和中國文明的源頭上🏜。你覺得,是什麽原因促使他的這種學術轉向🧝🏽♀️?
汪榮祖👩🏻🏫:據我所知🔬📀,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他是對當時很多研究思想史📵,尤其研究古代思想的人很不滿意🗣。他說,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研究思想史的人沒有先在製度史上打下基礎,所以,有時候比較空泛🥦。
何炳棣先生以前做製度史👨❤️👨,再回來做思想史,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覺得他有重大的發現,他最後幾年拼命鉆中國古代思想史。我覺得他這個工作還沒有完成,根據他對中國早期思想史的研究🧑🏻🎄,可能要重新改寫中國通史。他研究老子、孫子,他覺得中國先秦諸子思想,最後到法家🧚🏿♀️,都是很嚴酷的專製極權思想🥒。從秦始皇以來的中國🧑🏿💼,2500年的專製是有思想淵源的。老子的道家思想,大家都以為是一種放任無為的思想🤸🏿♂️,很多近代學者甚至認為是自由主義🤹♀️。其實他覺得老子是要控製老百姓。
法治周末🤘:愚民思想🏘。
汪榮祖💼:一方面是愚民思想,一方面就是欲取之、先予之🧙🏿♂️,先給他一點甜頭,然後把他整個拿來,比法家更加厲害。
我認為➔,何先生研究古代史〰️,絕對是翻案而不是拾人牙慧🐆。他經過嚴密的考證🧏🏻,把整個先秦思想史的排序顛倒過來🧲。當然會有很多人不同意🧋,可是🧗,他是言之成理的🥀👩🏻🔬。
法治周末🤳:你談到何先生晚年在做思想史方面有很多翻案的地方,比如對老子的研究和評價。除此之外🏄,何先生還有哪些讓你覺得印象很深刻的地方💂♂️?
汪榮祖💚:翻案並不容易,他翻案是用嚴謹的考據🧣。他以前成名的是在史學研究中引入了社會科學方法,註意社會流動🚂🏊,他在做中國上古思想的時候,就把重點放在考據上🛌🏻,就是一定要在考據上站得住腳,翻案才能夠成立。他的考據不是一條線😦,他自己說是多維度的考據。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達成的結論自己非常有信心🦅,他最後那篇文章完成後,在給我的信上講了一句話,他說這是兩年來的第一文。
他說他的毛病就是給人家看難看的臉
法治周末🩳:傅建中先生在《憶頗有性格的史學大師何炳棣》中說🤛🏿,“何對歷史同行也是院士的許倬雲極為看不起,揚言若是他早在芝加哥大學任教,許一定畢不了業,無他,只因許是顧理雅的學生。蜚聲國際的考古學家張光直也被何罵成漢奸”,你怎麽看何先生的這種個性?
汪榮祖🧑🏼🍼:這種超過學術領域的話語📑👠,不必多談。我知道何先生跟張光直有過學術上的辯論,這是很正常的👳🏽。比如他寫的《東方搖籃》這本書👨🏼🦳,很有爭議🧖🏽🕵🏼♀️。他覺得♖,當時張光直與一些美國學者來對付他🌒。他這本書⚰️,我覺得寫得相當好,可是很多外國人不喜歡,批評他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就是為了愛中國所以才這樣說,這種質疑在學術上很傷人,因為學術應該超脫民族意識🧗🏿♀️,講究客觀🧑🏿🌾。我註意到✮,何先生在書的序裏有挑釁的話👥。他說,你們說我帶有所謂沙文主義9️⃣🐝,我們中國人受著你們的沙文主義這個氣那麽久,他說我現在就是沙文一下又如何🦧?這個話我覺得他不應該講的🛬。
我們公平來看🗡,你不能用沙文主義來否定他這本書,它是有相當科學根據的👇🏼。他經過各種的學科的考驗來做證明⚓️。所以,他有學問上的基礎⚡️。我記得他早在上世紀60年代,在一個演講裏講到,做學問,一方面要大刀闊斧,就是要宏觀;另一方面要繡花針的功夫,就是考據🔬。所以,他在談理論,談中國文化起源、社會流動👇🏿,都是一些大的問題🧜🏼♂️,可是他能不忽略到小的考據問題🤵🏼,也就是他所謂的多維度考證。所以🤷🏽♀️,他的研究成果是相當高的。他做學問的態度是極其嚴謹的,他的個性是很直率的⚁🙎🏿♀️。
何先生先寫《明清社會史論》🏊♀️,許倬雲的博士論文是《先秦社會史論》👈🏿,他也是用社會科學方法來研究歷史,我相信是受到何先生的影響的。我想何先生並不是批評他用這種方法,而是覺得許先生所用的史料不足🏊♀️🐮,他說先秦的史料就不多👇,有些有限的史料都沒有好好利用。他說如他早一年到芝大🎐,許倬雲都沒法畢業🤵🏽♀️,當然有一點誇張⛏🤸🏿。
法治周末🤡:你怎樣看何先生直率的性格和他的學術品格以及他的家國情懷?
汪榮祖🔬:其實我覺得不是什麽個人恩怨,因為他跟那些他不喜歡的人也沒有什麽來往,所謂的恩怨就是他的批評比較直率。他批評人有時候不留余地🏊🏼♂️。他不但是對中國學者👨🦰,對洋人也是如此⚙️💃。他在芝加哥大學教書的時候🏐,有一個很有名的漢學家被他說得下不了臺。
他跟我講過🤾🏼♀️,胡適一直告誡他𓀆,說你永遠不要給人家看一張難看的臉𓀊,他說他的毛病就是給人家看難看的臉,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沒有辦法,他的個性天生如此。所以我覺得作為一個學者也無所謂,你做學者,獨來獨往,可以比較率真👧🏼。他在自傳裏也提到,他曾住在胡適家裏👩🏼🦱,有兩個客人要來看胡適,拿來名片一看,胡適就皺了眉頭,說討厭,這兩個人又來了🐮。結果當那兩個人進來以後🧑🎄,他笑臉去迎接這兩個🧑🏻🚀。何炳棣說,他自己絕對做不到。
法治周末:有讀者認為🧑🏽🎨🙋♀️,何炳棣先生在自傳裏說的自己都是很正面的話。
汪榮祖:這個自傳是他自己寫的,他寫得非常詳細,留下了很多寶貴的學術資料。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他的說法。大家都知道回憶錄就是個人對過去的回想。所以,當我們讀者來讀的時候,自然會有這樣的理解,這種主觀性的因素是難免的,而且他的回憶錄標明著讀史,讀史是他最主要的🤾🏻♀️,還有人說他經過抗戰沒有表達對抗戰的關懷👋🏻🙍🏼♀️,可是他的重點不在那裏,重點在讀史閱世。
法治周末:何炳棣先生1971年重返中國🙎🏼♀️,他寫了一篇文章,對於當時的中國形勢正面肯定🤚🏿。他1974年在香港雜誌上發表一篇文章💔,內容大體也是如此✩。作為歷史學家的他𓀜,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誤判?
汪榮祖:上世紀70年代✴️,中國和外國隔絕了20年🤰🏼,所以當時有人說美國登陸月球的人比到中國的還多,因為登陸月球有兩個人,然而就沒有一個美國公民到中國的土地。所以當1970年代初他們第一批回去,不只是中國人,外國記者來到中國,最初對當時的中國印象都非常好🥙,為什麽?因為他們不曉得裏頭的鬥爭。從表面上看,雖然中國那個時候還是比較貧窮,可是他們的印象很好👷🏽♀️,我看到一些美國記者說,到了中國以後👩🏿🦰,看到美國當年開發西部時那種邊疆精神。因為他們看到,好像每個中國人都很有自信,吃飯的時候🚌,連開車的司機也一起坐下來吃飯,談笑風生,所以他們覺得真的平等了,當時這個印象非常深。
何先生是中國人,當然比那些美國記者印象更深刻。我覺得💥,他的“誤判”出自於愛國心👩🏽⚕️🧶。因為他愛國🤰🏽,所以感受特別深。外國記者雖有感受🚴🏻♂️,但沒有這種感情👮🏼♀️。其實何先生在學生時代😐👨🦱,一二•九運動時是右派🏨,所以他的愛國並不分左右。他在1970年代看到的中國,跟抗戰勝利以後那個中國的精神面貌不一樣了。所以,他當時的那種言論🛹,我覺得完全可以理解🕧,而且他就是直腸子的,覺得是好就說好👩🏫,是壞就說壞。
他後來發現,情況並不是完全如此,所以他也有點後悔,他不願意再談這些事情。他在回憶錄裏頭也很少提及🀄️。
他很有人情味的一面
法治周末:你和何先生的交往過程是怎樣的?
汪榮祖☄️:我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當研究生的時候,何先生已經成名。那時候我知道他🕵️♀️,我當時讀的就是《明清社會史論》英文版🤱,沒有見過面。此書當時影響已經很大👨🏽⚖️,他用社會科學方法來研究,後來許倬雲🚵🏿♂️、毛漢光等學者,都是照他所用的方法來研究中國歷史的。
我第一次認識他是在辛亥革命70周年國際會議上,那是1981年,在武漢開會,我也參加了🏊🏼♀️。認識他以後😵💫,我們到武漢的長江邊去玩🍴,我看到他特別到長江去弄一瓶水,我就給他拍了張照🫷。回去以後,我就把這張照片寄給他,結果他寫了一封信給我,這封信我還保留著,寫得很工整🧏♂️,他說當年波蘭有名的音樂家肖邦離開故國的時候🌯⛹🏼♀️,帶了一袋泥土,他說他帶一瓶水🧑🏽🔬📀,同樣的意思。
後來我跟他比較熟,是因為他從芝加哥退休以後,就在美國南加州爾灣(或鄂宛)當傑出教授🚴🏿。我父親就住在那個地方。我每年回美國的時候都要去看看我父親,也去看何先生,所以來往就很多🧑🏽💼。我在美國教書的期間,他也打電話來討論學術問題,他談學問🙅🏽♂️,不惜工本,拿起電話就打🎰。何先生不太贊美人,他說我文章寫得很好,我聽了當然覺得很高興。後來他大概過兩年去一趟臺灣,我們都有所接觸。
最近一次就是去年暑假的時候,去年7月初我回美途中又去拜訪他,那次也談得很好,還一起用餐,對我很關心🏊♀️🧚🏽♀️。我覺得人跟人之間相處有一種化學作用,難以言傳。很多人都怕和何先生來往,因為“望之儼然”,而我與他來往卻是“即之也溫”。我有一次到他家💅,那時候他的夫人還在(第二年他夫人就過世了),他很熱情。很多人覺得何先生不好相處🕹,其實他的另外一面是非常有感情的🎆。
法治周末🤵♂️🤟🏼:比如……
汪榮祖:從小地方也可看到🤴🏼,他很有人情味的一面。那次他留我吃飯,在他美國家裏草坪上烤雞腿,他說他烤雞腿是很講究的⚠️,他請我吃烤雞腿。他自己烤👴🏼,而且他還加一句,他說平生很少親自烤雞腿給客人吃。
法治周末:從這個事情看🧑🏽🦰,何先生性格中還是有他可愛的地方。
汪榮祖👨🏼🚀:他很直率的。假如你能了解他🧝🏽♀️,跟他相處🐛,就知道他不是那種很兇的人,他有他非常柔和的一面💪,只是他的性子很直🐜,看到不好的,很多人就不講了,他就直接講出來👆🏻,就是這樣一個性格的人。
他把整個先秦思想的排序顛倒了,把老子擺在最後
法治周末:你自己是做近現代史研究的👈🏿,在與何炳棣先生的交往中,他對你的研究有過怎樣的影響和評價🛋🫴🏼?
汪榮祖:我們不是經常在一塊,也不在一個地方🫅🏼。所以☢️🚏,我們有時候通信,通電話,有時候談談文章,他的文章都寄給我看,我的文章也寄給他。我在學問上,最大的受益就是他提醒我要做有意義的題目,他對我也有所批評。
法治周末:具體是怎樣的批評🏪?
汪榮祖:我主要做中國近代思想史,尤其是章太炎與康有為🗿,他的意思是👮🏻♂️,我沒有必要花那麽多時間去做這些人物,他覺得應該做更大的題目⇢。這個當然對我有反省的作用,因為我覺得他蠻看得起我。後來我自己檢討,我覺得我跟他在史學研究的想法上有些差異🌧。他還是最主要的把歷史要想做得很科學,當然不是自然科學🖖🏽,是社會科學,用科學的方法做科研🧑🏼✈️。但我一直覺得歷史學不可能很科學,而且後來我對史學史很感興趣。
我不贊成後現代的理論🧙🏻,可是我覺得後現代有它的一些長處🧾🧑🏻✈️,所以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歷史要講究敘事🧑🏼。因為何先生的文章也好,書也好🎑🫰🏼,大部分都像社會科學報告,研究成果的報告🎗。可是我比較重視敘事🈴🧑🏻🦼➡️,所以他也看重我這個,希望我幫助他潤飾文字,他有些文章都先要我給他看,尤其後來他用中文寫作的時候(他以前習慣用英文寫作💁🏻♀️,用中文寫作,要寫好🏅,他覺得有點痛苦)。他晚年研究的重點,集中在中國古代思想上𓀔,他認為在這個方面,他有顛覆性的發現。他認為孫子是中國最早的私家作者,他的最後一篇文章👨👨👧,是考證老子的年代👨🏼✈️。這篇文章,其實是一篇舊文章的新寫🖥,增補了大概10頁,講老子年代與司馬遷父子的關系⚰️,他把整個先秦思想的排序顛倒了,把老子擺在最後。
那時候,他已經在病榻上🪝,因為他不會打字,他手寫了10頁,他的兒子把它掃描傳給我🥵。何先生又另外寫了一封信給我🏋🏻,讓我給他整理後替他打字,他後面還加了一句,“你是不是答應?”而且再加一句😘,說,“除了你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幫我做這件事”。我馬上很快地給他整理了👛,並打了字,用E-mail傳了過去🎅🏼。
法治周末☁️:這是哪一年的事情😚?
汪榮祖:就是最近,今年5月的時候。他看了以後很滿意,只發現一個錯字👇🏿,他兒子傳回來給我,後來就沒有消息了。結果在6月6日晚上🙎♀️👈🏽,他的兒子打了長途電話給我,說他父親已經在支撐生命的機器上面🙎🏽,所以他們決定晚上要拔掉👩🏽💼,因沒有希望,不要再拖了。結果第二天早晨7點鐘,他才過去。
我很懷念他,後悔在最後時刻沒能和他通上電話🐲。
(牟尼)
轉自《法治周末》2012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