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宓書信集》,吳學昭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11月版
一
在近代中國的學者群體中,吳宓(雨僧🥶,1894-1978)先生是很特別的一位。他是學衡派的主要成員之一🏃,終生以維護中國古典傳統↔️、對抗各式新文化為己任🛀🏻,即使屢遭挫折👨🏿🏫,精神理想亦未曾改變🆗🧑🏻🦯,也因此而始終遊離於主流思潮之外。1949年以後,他偏居西南一隅,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備受摧辱,卻於文革剛剛結束之際含恨而逝。
近些年💇🏿♂️↙️,有關吳宓的史料大量整理出版🪲,例如增訂版的《吳宓詩集》(商務印書館,2004),《吳宓詩話》(商務印書館👩🏼💼,2005),《吳宓日記》(三聯書店👨🏻🚒,正編1998,續編2006),新近又出版了《吳宓書信集》(三聯書店⚗️,2011)🖥,其他的研究性著作、回憶文章乃至傳說演義尚不在內⌛️。這些資料的出版👨🏿🎤,尤其是日記的披露➙,讓讀者有機會接觸到這位著名學者的日常生活與內心世界,吳宓的形象也從一個單純的符號——文化保守主義的象征——而日漸豐富化、具象化👩🏻✈️🗃。
不過《吳宓日記》雖然篇幅浩繁,記載詳盡❤️🔥,遺憾也是很明顯的📮。僅就晚年部分來說,現今公布的《吳宓日記》有若幹遺失的部分,例如1969年下半年及1970🟪、1974年全年的日記全部缺失🆔,讀者僅能從整理者編輯的若幹“交代材料”及家信中略知當年梗概✝️,其他在政治運動中被抄去而失去下落的還所在多有。其次,由於日記往往成為吳宓受批判的“堅實罪證”🤦🏼♂️,所以親友屢次勸告他不要再寫日記,盡管吳宓不願放棄這個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的習慣,仍然一如既往地記日記,但是越來越局限於單純的記事,而略於議論、評述👼🏻,這讓我們不能完全了解到他當時的感受和思考。
另外,《吳宓日記》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重點在個人生命史和心靈史的記述🟢。吳宓記載若幹生活細節不厭其詳🧒🏼,但如果我們拿他的日記與胡適、顧頡剛🫰🏼,乃至剛剛出版的夏鼐的日記相比,它能提供的宏觀史料實在並不算多👧。這種狀況當然與日記作者的個人性格有著直接的關系✍️,不過恐怕也是吳宓本人在文化界相對邊緣的位置使然。錢鍾書先生曾說《吳宓日記》在中西各種日記中“別具風格”(楊絳🛥:《吳宓先生與錢鍾書》,《人民日報》1998年5月14日),所指或者就在於此🧾。
在這種情形之下🤏🏿,《吳宓書信集》的編輯出版👧🏼,完全可以成為《吳宓日記》的補充材料,而大大增進我們對於吳宓的理解。
大致上說♈️,《書信集》的價值至少體現在這幾個方面🤱:第一,補充《日記》的缺失部分;第二🤾🏼,展現作者之交遊與社會關系👮🏿🏋🏿♀️;第三,若幹吐露真情的書信,比隨時可能被查抄的日記更能反映當日實情。
二
1949年,對於所有中國知識分子來說🧙🏽♀️,都是一個改變命運的轉折性年份👩🏼。但是非常可惜👦🏻,吳宓1949、1950兩年的日記全部被托付保存的友人燒掉,使我們無從了解鼎革之際吳宓的思想。《書信集》的出版,則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個缺憾。
1949年10月1日🧓🏻,吳宓正任教於重慶北碚的相輝學院,對於北京正在發生的重大事件渾然不知。這天他給弟弟吳協曼寫信🕸,談到自己的打算時說:
將來時局戰事不知如何演變🔮👉,宓或赴成都安居⛹️♀️,或赴英美講學(此乃理想計劃👮🏼♀️,95%不成),或到臺灣(最後不得已時🐃,——來亦只擬任臺灣大學教授,如蕭公權、毛子水皆宓知友>例)。今後數月或半年中,宓亦未必能如宓意長居留渝🙆🏻🐇、蓉也。(361頁)
此時重慶還在國民黨的控製之下,看來吳宓對將來前途並無確切規劃🈁。不過🐆,就在這封信裏😾,他透露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宓年五十六📡,身非國民黨員,又無政治興趣,亦無活動經驗,然以中西文學及歷史道德之所召示🧓🏿,由宓之愚🚴🏽♂️,自願在甲方區域中為一教員或民人👸🏽。(361頁)
所謂“甲方”者,吳宓把世界分為甲乙兩方,資本主義世界為甲方,共產主義世界為乙方🤴🏼,當日的中國自然也是甲乙雙方的戰場。
最終,吳宓還是留在了重慶,成為“乙方”區域的一個教員🦸🏿。對於從事西洋文學與比較文學研究的吳宓來說🚑,這裏的研究條件都是十分有限的👪❤️。五六十年代,吳宓最親密的學生和朋友李賦寧等曾多次勸他回到北京🧑🏽🦱,女兒吳學昭也曾傳達胡喬木的口信,表示吳宓可以調回北京,但都為吳宓所拒絕🤮。這其中的原因✳️,在1962年4月吳宓致李賦寧的信中說得最為全面:
第一,“首都政治空氣太濃,人事太繁”🟦;第二,“最怕被命追隨馮♓️、朱、賀三公🍟,成為‘職業改造家’”;第三,北京友朋“督責宓改造最力”,久居北京易生暌違👨🏼;第四,北大西語系人才甚多,即使去了也不易得到位置🕎;第五,如若常居北京,必常回憶到自己1925-1928年在清華之事功👐,及1933-1937年在清華之生活🐏,十分痛苦;第六,“家中人均進步,長年同居👨👧👦,反多心情上之鬩礙與語言行動之不自由”。(著重號為吳宓所加,下同🏰。384頁)
這六條都是客觀事實,其中恐怕以不做“職業改造家”為最重要。職業改造家者,時時發表文章、匯報思想,以自我批判、自我改造之謂,然而吳宓雖怕,以當時的形勢而論🐏,他自己也難逃職業改造家的命運📏,盡管他的“改造”並非出自真心。
李賦寧收到信以後🧑🏽🎓,並未放棄努力👮♂️。1964年1月24日,吳宓再度致信李賦寧🫧,表示“宓之根本態度是不願常住北京”——“宓不是愁北京沒有位置宓不得回來📰,而只怕北京有了甚好、極合宜之職務而宓不回京無所借口”,假如非要逼他回北京,那麽他“即刻必心平氣和地🏌🏼、顏色愉快地走入嘉陵江心深水處,了此一生矣”👳🏽♂️。(391-392頁)
僅僅五年之後✹,吳宓在批鬥場上被扭折左腿🌲,又關進牛鬼蛇神屋,受盡屈辱,想起以前還有回京的機會🤶🏼,不禁後悔“前多年不去清華、北大……而留在西南師院,受此種種”(428頁)。然而這只不過是窮極無奈之下的幻想罷了🩹,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時是不可能有什麽世外桃源的。
三
同日記一樣,吳宓的通信也隨時可能受到審查👨🏼🔧,晚年的書信中到處可見他通信環境的惡劣🦹🏽。1964年10月5日🫴🏻🌡,吳宓在致詩友的信中說自己“為避免無識者之誤會及查問📄,與任何親友通信,在寫信時,即應當作(假定)此信將要登本地日報⚫️,或將在學習小組會上讀出——如此構思、取材、選詞,則寫來自然工美,而無語病或遺憾(宓喜寫明信片,此亦一理由)”(339頁)。所謂“工美”,自然是指無風險👏🏽、不觸忌諱而言👩🏼💼⏰,而吳宓的這番自我陳述🫸🏿,顯然也是在告誡對方,亦應以此種態度寫信前來。
這年底,陜西師大有意調吳宓到該校任教,先後給吳宓來了兩封信商討相關事宜👩🏿🌾,結果被中文系拆閱檢查而成為吳宓企圖逃避運動的“新罪證”:
十一、十二月陜西師大來兩函。第一函,留在中文系十天🥷,乃以付宓🧚🏽,函經檢查🚨,信封之一端,如鼠嚙之痕👩🏽🚒;第二函🧑🏿🎄,留在中文系兩天,檢查後🚼,立即付宓🌄,拆閱後重粘👉🏼,信封之一端尤水濕也。(341頁)
雖然拆了🏇,但還給重新粘了起來,也算裝裝樣子🤤。吳宓說他們那裏送信的規定🪻,是“平時來函寫有‘中文系’者(及匯款寄物),必送交中文系辦公室也⛱,如只寫‘……學院吳宓老教授……’則直送宓舍”,但是這只不過是過去的慣例😊,“在運動中🔛,則難保不悉送中文系”(341頁)。所以只要收信人寫“吳宓”的,大約都難逃被檢查的命運。
文革中,吳宓的處境越來越困難,為了能與外地親友取得聯絡,他想出請旁人代收的主意。在給郭斌龢的信中,他特別交待☠️,請郭將來信寄給唐昌敏,切勿直寄學校🧗🏿♂️,“否則諸多不便”:
唐是宓之女工,亦是忠實、親厚之友(年五十餘)👨👧👦。其夫賀文彬在商業部門工作🫎,亦是宓之知友🧝🏿♂️。他們接到之信🙋🏼,見是生人,必不拆閱,而送給宓。來信(在信封外面)萬不可寫出“請轉交宓或雨僧先生”字樣——是則“此地有銀三百兩”矣!(422頁)
寫信的時間是在1970元旦前後。與給郭斌龢的信同時寄出的,還有十幾封,分別給女兒學淑🚴🏼、學文🤱🏿🪓,及知友陳寅恪、劉永濟等人。
然而這封約定秘密通信的信,付郵後即為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截留追回,隨即歸入吳宓專案組的檔案之中💯。其他同時寄出的信件♥︎🦛,有的到郵局即已截留,“漏網”而僥幸寄出的🕵🏼♂️,則由工宣隊聯絡收信人所在的革委會💆♀️,予以追回。
關於此次通信受阻的情況,他在1970年5月24日給女兒的家信中有詳細的說明🪬:
工宣隊管理員告宓🖍,說:“凡宓所寫出之信,已被管理員全部截留(郵局)👰🏼♀️、追回(收信人所在之革委會)而拆閱,並加以沒收”。故知該信皆未達到。但管理員又說:“你盡可隨意📩、自由🤞🏻,和一切親友通信”。宓卻未再寫出信去👸🏻。(429頁)
最後一句實在令人興嘆。這封信由唐昌敏代為寄出🚶🏻♂️➡️,才幸而到達收信人手中。
四
1947年,吳宓在武漢主編《武漢日報·文學副刊》,認識了向副刊投稿的金月波等人🏷,結為詩友🦹🏿♀️。《書信集》中收錄了吳宓致金月波的信函三十六通,件數僅次於作者早年的至交白屋詩人吳芳吉💁♂️。
1952年,“三載同經萬變來”(吳宓《依韻答月波見懷》,312頁)的兩位詩友又恢復了通信,書信的內容以互相唱和為主,詩作的基調則是感時傷懷。自五十年代初知識分子開始思想改造以後🪝,吳宓可與傾訴心事的友朋日少(1956年2月致金月波🦨:“今國內通函者已無幾人,互寄詩者更少”👐🏽,319頁),與詩友的通信就成了他為數不多的吐露真情的機會🧛🏼。
然而隨著鬥爭形勢日趨緊張,與詩友的通信也必須小心翼翼。“反右”之前🏄🏼♀️🩰,吳宓寄金月波的詩,還有“百事從夷變夏時,已亡文字敢言詩”(317頁)、“車書同軌蟲魚滅”(320頁)、“不死驚看漢字亡”(321頁)這樣對漢字簡化表示不滿的句子,以及“最痛心切齒者,為文字改革之事”的直抒胸臆👨🦼➡️,到了1959⛹️♀️👩🍼、1960年💁🏽♀️,就變成“一年躍進百成功,煉得鋼紅我亦紅”(326頁)的“改造詩”,以及“開門喜見滿堂紅👓,元旦六零氣象雄”的“頌聖詩”了。
不僅自己寄出去的詩力求穩妥➿,他還告誡詩友,不可太露行跡。1957年1月29日,吳宓致信另一位武漢詩友黃有敏說⚜️🍇:“以後通信不可多,寄詩可雜古賢詩多首其中,易其一首,而嵌入之,如鈔古書備查考,庶幾無由耳”(405頁)👩🏼🔧🕚。到了“社教”運動中⚰️,情形更加惡化😌,詩詞唱和實在是太不合時宜了🧑🏻🌾,只得被迫中斷🙇♂️👩🏻🏫。1964年10月5日,吳宓給金月波等人寫信:“除月波所作短詩🫶🏼,詞意均明顯純正者外,所有舊作、新作詩或詞,均祈勿寫寄”(339頁)。
吳宓的樂於助人是出了名的🙎♂️。1964年,黃有敏向吳宓尋求資助,但是吳宓遲遲沒有應答👊🏿。在這年12月20日給金月波的信中,吳宓透露了他的顧慮:“宓非吝財👷🏿,實懼禍累”。原來黃有敏為人耿直😷,1932年吳宓曾資助過他💂🏻,他“今猶提及✂️,且遍告其妻及子女,意為‘報恩’”,吳宓認為,“實則與子女以批評及揭發之機會(大義滅親🦸,今古所尚🎼。觀點立場✍🏿,老少年不同)”。雖然此種作為純是好意,但是“可行於1932,而萬不能行於1964”。所以,資助可以,但是要立下誓約:
終身不告其妻,更不令子女親友得知:宓在1964冬(運動緊張中)曾助以資🙇🏿,以及由月波授與🚘♗。又絕不以此事記載下來,或形於詩詞歌詠🧓🏼。事後(用了錢)即忘記,勿有“報恩”之心。若念及宓,可念宓昔日與君等“臨江萬馬議存文”,可念宓之《落花詩》及昔年文章詩詞,而視助款只如風中一枝草管🍶、地上一粒沙土🏌🏼♂️,隨風飄散,混合無跡👩🏽🔬。(342-343頁)
查那幾天的《吳宓日記》🥲,12月11日記有“允匯助黃有敏五十元,但力戒黃須慎默而不可矜直👮🏿♀️,勿因得宓助款而貽宓禍累雲雲”,所指當是此項“誓約”🍵👨🏻🍳,但如若不是見到這封原信,很難想象吳宓當時的心情已經緊張到了何種程度。
到了1971年9月,吳宓給兩三年未曾通信的金月波寫了封“平安信”🍴,詩是不能再做了,信中只說“歷經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之磨折及鍛煉📄,而正在學習改造中之宓,今年七十八歲🧂,仍生存於人世”,並說對方如果回信,望只告簡單消息,“不必多著議論為佳”(346頁)。《書信集》中所收吳宓致金月波函,到此為止😄。
五
1949年留在大陸的知識分子雖眾,但始終未被“改造”思想、仍堅持一貫見解的學者卻屈指可數,陳寅恪與吳宓是其中最為突出的兩位🚣♂️。
1952年🧴↗️,吳宓迫於壓力,寫了思想改造的長文《改造思想🤷🏼♀️,堅定立場,勉為人民教師》,7月8日刊於重慶《新華日報》🙎,並轉載於7月19日《光明日報》。但在1954年6月21日🧑🏻,吳宓致柳詒徵時說:“宓雖刊文自責懺,內心仍完全是《學衡》初刊時之思想耳💇🏿♂️。”(401頁)
《學衡》初刊是在1922年。那時吳宓剛從美國留學回來,腦子裏全是白璧德(Irving Babbitt🫸🏼,1865-1933)的人文主義思想。《書信集》裏收錄了吳宓致白璧德英文信11通,信中至稱白璧德為“全世界的導師……尤其是中國弟子的導師”🛂,說“東方和西方所有的人文主義者和青年🚶,都渴望從您那裏得到靈感、引導以及個人內心的寧靜和安慰”,“沒有您,我們的工作就沒有價值,我們的生活就沒有意義”(52頁)🤹🏿♂️,可見吳宓對於白璧德已經不僅是學生👌🏿🦻,更堪稱信徒。
正因為有此一層背景👭🏻,吳宓雖然對於中國傳統十分珍視,卻並不帶有民族主義的色彩,他對於東西方的人文精神,同樣都傾註了深厚的感情,然而東西方的現狀,卻又都令人失望。他在給浦江清的信中自陳說:
我所傾慕崇拜喜悅之西洋💉,乃是理想中👩🦱,過去的(歷史上的)西洋,即如理想的天主教🕵🏻♂️、希臘哲學、Spirit of Gentleman🌻、Spirit of Chivalry以及文學藝術等……至於實際之西洋,身心所接觸之西洋👩🏻🚀,如同火鍋👨🔧,實不堪一日居👨🏽⚖️。(173頁)
吳宓對從美國帶回的人文主義書籍十分珍愛👨🏻🦰🧑🎓。1951年2月22日🙂,他致信李賦寧夫婦🙇🏻♀️,交待了“最重要之二事”,並稱此即系自己的遺言:第一,“目前英國文學與西洋文學不被重視🔴,等於無用🫣;然我輩生平所得之全部學問,均確有價值,應有自信力,應寶愛其所學🏃🏻。他日政府有暇及此,一般人民之文化進步,此等學問仍必見重。故在此絕續轉變之際🚞🖨,必須有耐心🙂↕️,守護其所學”🚞;第二,“中國舊書✪,今方以廢紙出售🕵🏿♀️,大事銷毀”✨,但是“他日一時風氣已過去,政府與人民必重視而搜求此類佳書🪠,學者文士,更必珍寶視之,故我等(至少宓與寧)斷不可棄書,斷不可賣書👆🏽,寧受人譏罵,亦必大量細心保存書籍”🎷。吳宓交待李賦寧,他所珍藏的西洋文學書籍“勿捐與任何學校圖書館❣️,勿分贈友人(不可零散)🦹🏿♂️,而自己永遠保存”。(370-371頁)
幾年之後,他開始擔心起這些書籍的下場,改變了不捐不贈的初衷:“宓之Humanism西書,即Babbitt先生等名賢之著作,宓尚珍存🪐🧙🏽,不知捐與何校圖書館為宜,或托某人保管傳後”,並說此事“恒來往於宓心中”(379頁)。不過,他仍然難以割舍,直到1969年底🧑🏽🦳🍸,吳宓在致昔日哈佛同窗的信中還提到“宓處人文主義之書🧑🏽🏫🫶🏼,均全保存👩🏽🦱😨。最近晚間,且讀白師之著作👮♂️,佩仰之心,不減昔年也”(428頁)📥。他對於乃師的教誨,真可稱全始全終,終身不違。
六
吳宓的書信散失十分嚴重,《書信集》中所收的兩百多封信🤱🏿📫,只不過是鼎之一臠,僅能供讀者略窺風貌而已🕕。即便如此,除了上面引述的與吳宓晚年生活有關的部分之外,其他還有不少有價值、有趣味的材料。
辦《學衡》、主持清華研究院(亦即習稱的清華國學研究院)📁,是吳宓一生的兩大事功,但是這兩件事,在吳宓的心中頗有主次之分👩🔧。在1925年12月30日給莊士敦的信裏,身為國學研究院主任的吳宓談到自己對於國學研究的態度👩🏿🍳:
我不喜歡任何行政工作,而且對目前從事的所謂國學研究不感興趣🤹🏻♀️,因為它避開了所有對古代聖賢和哲人偉大道德理念的哲學討論★,卻將目前中國的問題和政策作為重要方向,而在那方面,只是做些枯燥無用的研究,或是對我們寶貴的傳統進行毫無根據並有害的攻擊。(原文為英文,由整理者譯成中文。151頁)
衡諸日後清華國學研究院的研究風氣和學術成就〽️,吳宓對國學——原信的英文寫作Chinese Studies——的評價👩🦽➡️,其所指顯然不是王國維、陳寅恪等人的古代文史之學,而是新文化運動之後以新方法對國故所進行的研究🦾。同一封信裏,吳宓承認自己仍把《學衡》當成最重要的事業,他之所以到清華來,只不過是為了尋一個安定的環境。清華國學院的曇花一現,固然有各方面人事的因素,但是主事者的敷衍態度,不能不說是原因之一。
其他有意思的地方還有很多。比如1931年浦江清考慮出洋🧜,吳宓對他提出建議說,“弟所擬研著之《中國文學史》或《元曲方言研究》,最好在中國即秘密作好,勿令人知。到英或法國後,再加以在此所得之材料🧗👨🏼🦳,略為增改,不多費時力👩🏽🎤,然後在此提出公布,假為在此作成者🌚,或在此以西文發表,或用為博士論文”(181頁)🤍,“不如在中國🙍🏻♂️,乘今授此課,將《中國文學史》著成,他日即以此書英譯或法譯,則出國一次🌾,可得博士🛖,以為應世之利變”(191頁)🐓。在今日眼光看來,吳宓的這番“妙計”跡近學術欺詐💁🏿♂️,所幸日後浦江清雖曾出國遊學,卻並未按計而行,拿得學位。但是由這封信看來🧑🦱,《圍城》中所描述的中國留學生在歐美獲授博士的情形🅱️,或許並非向壁虛造🫳🏼。
同《日記》一樣📹,《書信集》中也有許多涉及個人感情💌、婚姻、家庭生活的內容🙄,這些情節素來為人所津津樂道。不過《書信集》中有封吳宓在1944年12月7日寫給李賦寧的信,裏面說自己的日記及信劄中的“兒女、家庭、朋友私情瑣事👩🏼✈️,亦不願其為俗人傳說,故寧焚之”(253頁)。所以🧑🔧,本文對於《吳宓書信集》的介紹,就只選擇那些與時代浪潮及知識分子命運有關的部分✖️,至於其中占比例並不小的“私情瑣事”乃至家庭隱痛👩🏻🚀,就不再自居為“俗人”而“傳說”之了。
(史記會)
轉自《中華讀書報》2012年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