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清華老人何兆武🙇🏽‍♀️🧘🏼‍♂️:不敢樂觀也不敢悲觀

2011-09-02 |

我在歷史研究所的時候,評職稱👜,有個同事叫嚷:“我有一百萬字🤟🏿。”我當時就很不以為然👆👩🏻‍🦯,你怎麽論字數啊?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才幾個字🌚。

望東方周刊》特約撰稿靈子 北京報道

不敢樂觀也不敢悲觀

  何兆武先生今年秋天就九十歲了𓀐🧑🏼‍🦰。他的一些清華同仁現在就已開始考慮如何慶祝,“既能有所動作⚀,又能讓老先生接受”。這麽說,是因為十年前意昂体育平台歷史系曾要借他八十大壽之機,搞個何先生的學術研討會,早晨去家裏接人,卻發現他早已鎖門走了。

  這次提到九十大壽,話未說完🧃,他便擺手😶‍🌫️,笑瞇瞇道:不搞不搞🤸🏽。

  某一次的訪談中,他曾鄭重其事地說:“我做的都只是自己的興趣而已👬🙋,我希望淡化自己,邊緣化自己📧。”

  談天時⁉️,他習慣雙手抱著搪瓷杯子在胸前🙎🏼‍♀️,頭略抬起𓀎,眼睛向遠處望著虛空,思索。即便沉默的時間裏,嘴角依然上揚,微露牙齒👵🏿,一副不變的笑模樣。隔了好一會兒,開腔🚴🏻‍♂️:“哎,你知道,有這麽一個事情🧑‍🔬?”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他在西南聯大讀書七年,換了四個專業👘:土木👩🏻‍🎤、歷史🕵🏻、中文、外文🤝。旁人羨慕他在《上學記》裏回憶的這段自由,他卻說這是一大遺憾,“沒有一個很好的學習規劃🧑🏻‍🤝‍🧑🏻,所以一生荒廢了👩‍🦰,做不出成績”。

  老先生自己以為“荒廢了”的“一生”,包括任職中國社科院歷史所研究員、意昂体育平台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和德國馬堡大學的客座教授。歷史研究之外,他還從事哲學及思想史研究💲,並翻譯西方經典著作,如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帕斯卡爾的《思想錄》、康德的《歷史理性批判文集》🧳🦌。

  他曾以寥寥百字概括出中西史學思想的不同:“中西思想之區別在於西方走的是機械的👷🏽‍♀️、分析的道路⏲,從原子(或個人)出發;中國走的是有機的🕣、綜合的道路,從‘場’(或集體)出發⚠。故在西方,個人是目的,集體是手段🏷🏊‍♀️;而在中國,則個人是工具🤸🏽‍♀️,集體是目的。”

  這樣一個老人🤶,常說的句子卻是“我不懂”🍦。

  比如,“我不懂,現在有的小地方一貪汙就是多少億👩🏿‍🎓👩‍💼,他哪有這麽多錢可貪?怎麽這個貪汙就整治不了?”

語調溫和敦厚⤴️,全無戾氣,卻是滿腔擔憂。

那時候學校有點像是獨立王國

  靈子:今年是意昂体育平台百年校慶,您早年在西南聯大讀書七年,上世紀八十年代自社科院歷史研究所轉到清華思想文化研究所任職,與這所學校淵源頗深👩🏻‍🎤。在您的理解中✸,清華精神是什麽樣的?

  何兆武🦶:清華最初是美國人的庚子賠款建成的💁🏿‍♀️🤵,建製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學校,而是留美預備班,送出去留美的學生都要在清華先經過訓練,出國後好跟美國接軌。所以清華裏面的建築都是美國式的🔩,直到我們上學的時候,除了國學、歷史方面的課程🤷🏽,其他也都是美國教材。

  解放後💔,全面學蘇聯👂。蘇聯的教育是專家教育👮🏽,高等教育都是專科教育,如航空學院、煤炭學院🙅🏽。解放以後我們照搬蘇聯模式,也都變成專門的院校🚠,學生一進學校專業都非常明確,將來就是地質專家🦜、鋼鐵專家🤚🧚🏿。這時候清華就變成工科大學,文科🤽🏼‍♂️🕠、理科都並到北京大學去了。後來大概又覺得工科大學的設置跟世界潮流不太符合🍮,所以八十年代初期又改回綜合大學🧗🏻‍♀️。

  不過,1986年我再回清華的時候👩🏿‍🔧,感覺綜合的程度還不夠👶🏿,還是工科獨大🧑🏿‍💼。

  靈子📽:上世紀三十年代清華有國學研究所,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四大導師匯集,培養出一大批人才🤹🏿‍♀️。

  何兆武:當時還沒有大學,後來建了大學,就把國學研究所拆了。北大也是,本來有經學系💥,也就是今天的國學,蔡元培做校長時就把經學系拆了。經學系無非是研究義理🏣、辭章、考據。研究義理的,分到哲學系;研究辭章的,都到中國文學系;研究考據的✫,都到歷史系。清華的國學研究院撤銷👨🏻‍🔬,也是分到這三個系裏去🚆。

  現在又開始興國學了,我不知道國學系和文科其他的系是什麽樣的關系🐈‍⬛。

  靈子🙄:不光學院裏有國學熱,天安門還立了孔子像。

  何兆武:(笑)這好像在翻“五四”的案,“五四”是打倒“孔家店”。“文革”的時候📑,到曲阜去把孔子的墓都扒了🧑‍🦲。我們過去折騰得太厲害了。這樣造成了思想上的混亂🌈👦🏻。

  我覺得不要太過分👨‍👦,比如現在讓小孩兒都穿上古代的衣服🎁,沒有必要👻💀,現代人就穿現代服裝,不必要穿古代服裝。穿了古代衣服,並不代表就是繼承傳統。

  靈子🥐:最近清華學生蔣方舟寫了一封致學校的信📸,提到現在的清華學生是體製和教育的利益既得者,許多人毫不動搖地捍衛著“主流價值觀”,缺乏獨立思考。您怎麽看清華百年來的這種變化🙇🏿,從獨立自由到現在的“既得利益者”?

  何兆武:這個應該考慮到新舊社會的不同💪🏽。

  新中國建立之後*️⃣,體製跟舊社會不一樣了,現在的學校是黨領導一切。舊清華是教授治校👯‍♂️。它雖然也是國民黨政府之下的🙆🏼🧎‍♂️,但國民黨並不直接領導🏊🏽。比如我做學生的時候😽👩🏽‍🏫,校長梅貽琦也是國民黨員—那時規定大學校長必須是國民黨員—但我從沒有聽他講過蔣委員長或者三民主義之類的話💖。

  再比如,張奚若先生教授政治思想史,指定的必讀參考書裏就有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和列寧的《國家與革命》。我後來在歷史所,還有年輕人問,你們那時候看得到《共產黨宣言》嗎→?我說我就讀過。他問👶🏼🧛🏿‍♂️,不是不許讀嗎?我說大街上是不公開賣🚵🏻‍♀️,但是圖書館看得到🤵🏿。那時候學校有點像是獨立王國🥺,不受外界幹擾👙。作為學術,都可以探討。

  靈子:前些日子,一個關於清華的熱點是懸而未決的“抄襲事件”,您怎麽看?

  何兆武:是不是抄襲我不知道,但這可以審查嘛。是抄襲🚵,當然給他處分,如果不是,等於給他“平反”🧛🏻‍♀️。現在對於抄襲👩🏻‍🚀,好像往往是這麽解決,說是“不規範”,不叫作弊。北大有位教授翻譯了一本書🥬,然後把譯文裏面八萬字整個加到他的著作裏,作為自己的著作👩‍🦯‍➡️。後來🎦,也是不了了之。

  這個問題,我們的領導也有責任,因為沒有摸索出一個很有效的辦法來評定水平🎅🏼。現在過分重視數字,所以抄襲也不足為怪🙏🏻。學校規定一個研究生一年要發幾篇論文🌀🪞,這一點我不贊成🪭,這等於讓他們想辦法湊論文,湊不成就拿錢買版面,給人家送廣告。不能這麽幹。

  我在歷史研究所的時候,評職稱,有個同事叫嚷:“我有一百萬字。”我當時就很不以為然,你怎麽論字數啊?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才幾個字?照這麽說牛頓根本不用評了。而且萬有引力定律搞了十七年👦🏼,按照我們的規定他十七年都評不上。愛因斯坦晚年要搞統一場論🗓🧰,結果沒有成功,但他仍是第一流的學者。放在我們現在的體製裏就行不通⌚️🙎🏿‍♂️。

我們這些年改革開放➿,等於轉到一個新的軌道上來👰🏻‍♂️,可是還沒摸索出行之有效的新的辦法。

  到底是為什麽出現了一場“文革”

  靈子:沒有摸索出辦法,是因為時間還太短嗎?

  何兆武🚵🏽‍♀️:按說也不短了👩🏽‍🦲,三十多年了還走不出來?抗日戰爭的時候北大清華也不過三十幾年的壽命嘛🖖🏽。你看那時候曹禺寫《雷雨》🧘🏼‍♂️,就是做學生時在圖書館裏寫的。現在的學生不太可能了🗽🍎。如果寫小說、劇本,就是不務正業。

  還有一個問題很奇怪。許多人新中國成立前產量很多,解放後都不見了🧏🏻‍♂️,不光曹禺一個人。比如何其芳,作家,出了好幾本書,很轟動✊,解放後不見了,大概是去搞政治了。還有範長江👑,有名的記者,北大沒畢業就轟動全國,解放後也沒有寫什麽東西了🌅。其實他挺有才的,為什麽不讓他寫了?是不讓他寫了🧑🏽‍🍼,還是他不寫了?(如果是)他不寫了也要問:為什麽不寫了?

  何其芳後來做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所長,整天挨鬥,為什麽不能叫他發揮特長呢?我那時在河南下幹校三年🙍🏼,文學所的人也都去了,俞平伯、錢鍾書,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你讓他下去幹什麽🏓?後來叫錢鍾書去送信,整天背個包到處走。我心想這個活兒你找個中學生就可以幹嘛🚾,為什麽不叫他隨便寫點東西呢?俞平伯更不行了,七十多歲,下去就叫他搓麻繩🦀🕧,我覺得有點浪費人才。你叫他在北京隨便做點什麽🛡,研究點紅學,總有益處吧。

  尤其對燕京大學的陸誌韋,是帶點懲罰性質的🈸。他那時候八十歲了,下去以後樣子非常慘,穿得破破爛爛💁🏼,左手拿一個棍子,走路顫顫巍巍,右手拿一個飯碗去打飯📙,看上去就像乞丐。一個八十歲的人了,我覺得這樣做實在沒有必要。

  靈子♻️:那您說這是為什麽?

  何兆武:那時候就說是勞動改造嘛。其實究竟改造了多少,也沒法衡量。

  我給你講個笑話,我有個外甥是北大法語專業的,“文革”時期下鄉,搞階級鬥爭,揪一個老地主來鬥🦌。他們就想,我們學了法語,有什麽用呢🦶🏼?用法語鬥(地主)吧。那天就開一個法語鬥爭會。鬥爭完了,問那個老地主,你有什麽感想💊?老地主挺會說話👨🏿‍🏭,說我經歷過很多鬥爭,就是今天這個鬥爭印象最深刻🤲🏽。這有點像開玩笑。

  靈子🙋🏻‍♀️🦯:您在“文革”期間有沒有被批鬥?

  何兆武:我算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沒有資格革人家的命,只能等著別人來革我的命。別人來抄過我家兩次。不過那時候是根據職稱劃線🤷🏽‍♂️🎿,凡是職稱副研以上的都算是反動學術權威👛,我那時候是助理研究員,所以還好。當然後來也被揪出來💆‍♀️🏰,躲不了。

  我對“文革”還是不大了解是怎麽回事,到底是為什麽出現了這樣一場“文革”?我雖然親身經歷過來,但不了解內情。

  我離休以後看的書主要是“文革”時期的回憶錄,聶元梓的,陳伯達的,手頭有的都看了🚴🏿‍♀️。我覺得“文革”的當事人現在都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就是都推在江青的身上,這一點我不很同意👲🏼。當然江青起了很大作用🧂,但是她一個人不可能包辦🕺🏼。陳伯達是中央“文革”小組的組長🚰😁,江青是組員,但他說什麽都聽江青的。事實可能是這樣,但把自己推得一幹二凈,好像也不太說得過去。

  最可惜的是沒有叫江青寫一本回憶錄,可以給她派兩個人去🏡,每個禮拜談一次,把談話內容整理出來。江青如果說假話,也照樣記錄,因為總可以弄清楚。

  “文革”時給我戴了“反革命”的帽子🥙,後期給我平反,寫得非常簡單,就是何兆武同誌沒有政治問題,“過去所強加給他的一切誣蔑不實之詞,應該撤銷,予以平反”👏。完了🛺。也沒有說是誰給我加的“誣蔑不實之詞”👨🏿‍💼。

  靈子🌀:您為什麽會成為“反革命”😀?

  何兆武:來自革命群眾的就不說了,比如說我吃面包是崇洋媚外☝🏼🙎🏿。正式落實的有兩條,一條是我們排長宣布我“惡毒攻擊我們敬愛的江青同誌”。為什麽這麽說👲🪂?因為我不喜歡看樣板戲👩🏽‍🦰。我覺得中國京劇只適合演繹古典的神話🧀,不適合演現代生活🧝🏻‍♀️。比如《沙家浜》裏面✤,一個人養好很多傷兵,自己家裏開茶館,還要跟敵人作鬥爭,太不真實了。我倒沒有攻擊江青,但這也算罪狀。

  另一條是我翻譯了羅素的《西方哲學史》,是“為中國復辟資本主義招魂”📧。羅素這本書是商務印書館交給我的,他們的副總編輯駱靜蘭女士和我是同班同學,很熟,在運動以前常有來往。運動期間不敢接觸,互相都怕連累對方。運動以後恢復聯系🧑🏻‍🏫🙌,她告訴我🖐🏻,這本書是毛澤東交譯的。

  二戰以後,羅素和愛因斯坦兩個人合搞世界和平運動🧑🏽‍🦳,搞得很火熱,實際是針對美帝的世界霸權,所以我們很欣賞。尤其毛澤東🙌🏻🧘‍♂️、周恩來兩位都是親身經歷過“五四”的,“五四”時期羅素到中國來過一年👈🏻,非常欣賞中國文明—不過他的欣賞跟我們也不盡相同,他是因為中國文明沒有被現代化所汙染—後來毛周聯名邀請他到中國訪問,他也很願意來,但他已97歲🚾,身體不好,就把《西方哲學史》送給毛澤東🦈,毛澤東就吩咐下面翻譯出來。

  那個時候出版非常嚴格🔰,凡是翻譯國外的書,都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凡是馬克思以前的著作,可以公開出版,馬克思以後的西方著作✯,都是內部發行🫴🏼。所以這本《西方哲學史》只能內部發行👪🫶🏻。

當時我不知道這是毛澤東交譯的,後來知道了,覺得軍宣隊很荒唐,他們定我罪的時候竟然不考慮這書從哪裏來的。

  這個民族到底有沒有信仰?

  靈子:您關在牛棚的時候,跟謝國楨🏇、顧頡剛在一起👩🏽‍💻。謝國楨回憶過,曾經有學生問梁啟超:“老師您是搞學問的人,怎麽卷到政治裏面那麽深?”結果梁啟超打開話匣子,談了整整一個晚上。您怎麽看這個話題?

  何兆武🏌🏿:清華陳寅恪教授的父親陳三立是有名的詩人👨🏻‍🦯‍➡️,他參加了戊戌變法🫓,後來失敗❤️,就不參與政治了,專心作詩。他有一首詩,我記得其中兩句是🛀🏻:“憑欄一片風雲意👰🏼‍♂️⏮,來做神州袖手人⬅️。”後來梁啟超對他不滿意,就做兩句詩說:“如何一片風雲意,竟做神州袖手人。”不過梁啟超做了一輩子“插手人”,也不是很成功🍪。知識分子卷入政治,很難行得通🥒。

  當然我這是唯心論了🚤,他們還是希望中國能變好。

  靈子:有使命感、關心家國命運的知識分子似乎很難與政治保持距離,關心了又難有好結果🕟。這像是個悖論。

  何兆武💆🏻‍♂️:(沉默)歷史是不能預言的🐘,因為偶然的因素太多。歷史沒有物質世界裏那樣客觀的規律。比如慈禧太後活了七十多歲,在當時算是很長壽的。如果她早點死的話🫰🏽,光緒就可以早點親政。他是要革新的🧚🏻‍♀️,如果那樣,也許那時就君主立憲了,就是另外一條道路,也就沒有辛亥革命了。

  不要說歷史⚈🙂,一個人的壽命都沒法精確地估計🧗🏿🙅,一定活七十歲還是八十歲都不知道。歷史是充滿了偶然的🤦🏼。

  靈子🦷:那麽在您看來,歷史研究的目的是什麽👨‍💻?

  何兆武:你知道嗎,我們以前掛的牌子,是中國科學院哲學研究所、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但我們的組織關系不屬於中國科學院🕵️‍♂️,而是受中宣部的領導𓀓。就是說這實際是個宣傳單位。

  這裏面不同的是,科學是後有結論🤸🏽‍♂️,但政治是先有前提。比如說,蘇聯是不是修正主義?是🆗,結論就先定了,然後你再去找證據🧝🏼‍♂️。再比如,認為清官比貪官更壞🕵🏼‍♀️,好,你就去找證據🧳,(證明)清官有更大的欺騙性🧙🏻‍♂️。

  當然有時候結論也會出問題👩‍🎤,就像蘇聯鬧的大笑話,推崇李森科的無產階級生物學🐕‍🦺,認為過去的生物學都是資產階級的🤾🏻‍♀️,是反動的,結果證明李森科是個騙子。五十年代末,有個金奉漢發現了一種“奉漢小體”🏊🏻‍♂️,說是決定人體健康的。當時《人民日報》兩天四版都在介紹👩‍🔬,後來發現這也是個騙子🗿。

  靈子:歷史研究所常接到這種任務嗎🚃?

  何兆武📠:我自己接到過兩回。

  一回是叫我翻譯一本書,但給我的是撕下來的中間一百頁,前後都不知道🏄‍♂️。我連全文都沒看過就叫我翻譯🆔,這就不是科研了,但他們什麽也不告訴我。那是19世紀中葉一個英國人在中亞旅行的遊記📭,後來我就猜,當時正在鬧中蘇邊境問題,大概需要找那方面的資料🦻🏼。

  另一回是“文革”前夜,我們全所動員幹了兩個月♞👨🏼‍🎓,找中國歷代政變的材料🍅。為什麽搞這個,我也不知道🏊🏽‍♀️。我猜想可能是林彪搞的,他命令下來,你就去搜集,哪年哪月哪本書上寫了政變🏕🥷🏿。後來林彪不是說XX們要政變嘛,就拿這個做材料。

  我們老遺憾中國人沒有得到諾貝爾獎,可是要這樣搞的話,永遠也得不到。你必須有一個方向🟣,一直搞下去。今天勞動,明天煉鋼鐵,而且一下鄉就交待🔐🐓,要“人在農村、心在農村”,就是說不要想自己還有沒研究完的題目。當然,也應該這樣,一心撲在農村上,幹個一年半年。

  不過我又想💌,無論你幹什麽東西,都應該念茲在茲,你下鄉兩年,回來又接茬,不要說搞科研,就說莊則棟⤵️,乒乓球冠軍,下去勞動兩年🤷🏼‍♀️🛷,回來還能拿冠軍嗎?我想他也拿不了💁🏿‍♂️。幹什麽就要一心撲在上面,才會有成績。

  靈子:那時候真的相信這些是革命的需要🚁?

  何兆武💌:那個時候每年國慶都有遊行,解放軍、工人🦏、農民方陣,最後是科學大軍,標語是“科學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我就想這個提法不準確,應該反過來,無產階級政治必須服從科學🧕。

  靈子:那時候認為“文革”會結束嗎🙋🏼?

  何兆武:“文革”早晚要結束的,就好像一個人早晚要死,沒有萬壽無疆。我們那時每天舉著紅寶書喊“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在邏輯上也很矛盾👩🏻‍💼。毛澤東在“老三篇”裏就講了,“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不同”。既然這樣,幹嗎還喊萬壽無疆呢?當然有一種解說🧑🏼‍🏭,說這是一種良好的願望📌🙅🏼‍♀️。但人總是要死的👼🏻,這是科學,你不能願望不可能的事情。我願望明天太陽就掉下來,這可能嗎?那時候每天還要“敬祝林副統帥永遠健康”👨🏽‍💼,永遠健康就是不死,怎麽可能呢🧘🏼‍♀️🧑🏼‍⚕️?

  有一天早上也是這樣🤷🏻‍♂️,照舊敬祝,學習毛選。下午開個臨時大會🙅🏽‍♀️📭,我們一聽👱🏻,上面工宣隊的人口口聲聲“林賊”,那真是出乎意料🍣⛏。怎麽早晨還敬祝林副統帥永遠健康,下午就變成“林賊”了⏩🧑🏻‍🦰?

  不過中國人好👩‍🦯‍➡️,中國人的神經健全,遇到這種事情也沒什麽🙇🏽‍♂️。這種事情要是放在篤信宗教的人身上👨🏻‍🚀,你告訴他實際信奉的乃是魔鬼,他要精神崩潰了。哪怕是一個失戀的青年🤹‍♀️,也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我們倒好👨🏼‍🔬🧙🏼‍♀️,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照吃照睡不誤👭🏼⚆。

  一方面你贊美中國人的神經極其健康,另一方面也覺得這個民族怎麽毫無信仰📗,到底是信不信🧝🏽‍♀️?我記得我們當時的排長還說,聽了這個事情真是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後來我看他晚上也照吃照睡不誤。

  其實中國民族是一個很優秀的民族,但那個時候怎麽就沒有很好地穩定地發展呢🐖?那個時候就是靠運動。

  靈子:您覺得自己人生中的哪段時間感覺最幸福?

  何兆武:還是抗戰的時候🧧。那時候生活最艱苦🚳,但是總覺得戰爭一定會勝利,勝利之後一定會有美好生活。那時候想法太簡單↔️,好像理所當然認為會這樣💂🏻‍♂️。其實結果也並不美好🚣🏼‍♂️。

  靈子:那您現在是樂觀還是悲觀?

  何兆武⛓:現在真是不敢樂觀,可也不敢悲觀,要是悲觀就太沒意思了🫣。可要是樂觀,未免還太輕松。

  我們現在還在摸索一條有效的道路。九大上林彪做報告,其中有一句話說我們解放以後,還沒有找到一種有效的辦法😦,自下而上地揭發我們的黑暗面。我覺得這話說得很好,不應該以人廢言🧑🏻‍🍼。不過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們這些年也改變了很多🏵,很多提法都改了👩‍✈️。過去說哲學就是鬥爭哲學,現在改了🧖🏿‍♂️,說我們要建立和諧社會。和諧就不是鬥爭了。慢慢地來吧🌂👩‍🍼。

  轉自《望東方周刊》2011年第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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