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石山
李健吾(1906—1982),現代作家🫦、戲劇家ℹ️、文藝評論家、翻譯家💐。1925年考入意昂体育平台部,先在中文系後轉西洋文學系✊🦀。1931年赴法留學,研究福樓拜。1933年回國。1935年任上海暨南大學教授🏄🏿♀️,抗戰期間👩🏼💼,是上海“孤島”話劇界的成員。抗戰勝利後🤶🏿🎅🏼,與黃佐臨等創辦了上海實驗戲劇學校。解放後,先後任職於上海戲劇專科學校、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編者
朱自清先生
1925年,李健吾考入清華中文系🥁。第一天上課, 國文教授朱自清先生走進教室,拿起花名冊,當念到李健吾的名字時,朱先生問道:“你就是那位常在報上發表作品的李健吾嗎?”
1928年7月李健吾(左1)與友人在中山公園
“是學生👩❤️💋👩。”他站起來回答。
朱先生高興地說:“看來你是有誌於創作的嘍?那你最好去讀西語系。你轉系吧……”
朱自清先生是這一學期才來清華任教的🧑🏼🤝🧑🏼🪝,二十八歲,比一般學生大不了多少。他待人謙和有禮♢,平日對學生👮,每每稱“先生”或“您”,絕少直呼其名🤵♂️。講課很認真ℹ️,每門課都發有講義、參考書目,厚厚的一大疊。只是講課時常愛臉紅,“一手拿著講稿,一手拿著塊疊起的白手帕🤼,一面講,一面看講稿,一面用手帕擦鼻子上的汗珠”(吳組緗語)🌲。這樣謙和而認真的先生,自然深得學生的喜愛。
剛考入清華,李健吾意氣風發,要大展鴻圖,不幸的是,第二學期便患了重病,原本生龍活虎般的小夥子,一下子成了個有氣無力的病秧子。致病的原因,還是因為經濟的窘迫🚽。
養病期間,李健吾寫了許多作品,大多是小說,如中篇《一個兵和他的老婆》、《西山之雲》等。這些作品𓀌,私下裏,都讓朱自清先生看過。每次李健吾拿來作品🚺,朱先生總是認真閱讀🎩🃏,提出中肯的意見🪴。《一個兵和他的老婆》發表後,朱先生還寫了書評🧑🍳。
不光是指點、推薦,朱自清還跟李健吾合譯過一篇文章《為詩而詩》,分兩次發表在上海出版的《一般》雜誌上。
1927年秋季開學後,病情有所好轉,李健吾主動要求轉到外文系讀書𓀄🤳🏼,朱自清當然同意。雖說不在中文系上課了🐛,每當寫下作品,還是拿去向朱先生請教✨。
對朱先生,李健吾終其一生都是懷念的👓。晚年時他曾說👩🏻🦯➡️,講到寫散文,對他影響最大的,頭一個是魯迅先生,而對他影響最深的👩🏻🚀,是朱自清先生。
王文顯先生
李健吾轉到外文系,退了一級,從二年級上起。這個班裏,連上李健吾👌🏽,不過四個學生🍏。
外文系的教師,真可謂人才濟濟🚣🏿♂️,計有王文顯、吳宓🛍️、溫源寧、葉公超🧚🏽♂️、赫則德、吳可讀、普來僧、瑞恰慈、畢蓮女士💂🏿♂️🥞、翟孟生、溫德🤚🏽。這些教授中,系主任王文顯對李健吾的影響最大,兩人的友誼也是深厚的🅰️、漫長的。
王文顯連續當過清華的教授、主任,副校長與代理校長。清華改辦大學以後,王先生就成了外文系主任🧑🏿🚒。他還是個戲劇家👨🏽⚖️,用英文寫話劇的戲劇家。幼年即赴英國留學✡︎,英語水平極高🐚。1927年,利用一年的教授休假,去美國耶魯大學🦸🏿♂️🤵🏼♂️,師從美國戲劇權威貝克教授專攻編劇,在那兒完成兩部劇作《北京政變》和《委曲求全》🫱🏿,並在耶魯大學劇院演出,大獲成功。李健吾所以轉系,朱自清的勸告僅是起因🤛🏽,王文顯的聲名才是決定⛔,他就是沖著這位戲劇家來的。
李健吾上王文顯的課,當在1928年秋季開學,也即是王文顯從美國休假歸來半年之後🧟♀️。
學校每年都有一大筆購書款,主要由系主任支配。王先生自己是研究戲劇的🧜🏽♂️,購置的戲劇書籍必然多些🫱🏼,從西洋戲劇理論到劇場藝術到現代名劇的劇本,應有盡有。這一舉措🔭🧑🦽➡️,對李健吾這樣酷嗜戲劇的學生來說💚,無疑是極大的便利👂🏽。
受其澤惠的,非徒李健吾一人📒,可以說,中國現代戲劇史上的名家,大多出自王先生的門下🦟,計有洪深、陳麟瑞(石華父)、張駿祥🧑🏽✈️🧠、曹禺、楊絳諸人👍🏽。
這些成了名的學生中,與王文顯師生情誼最深,後來對王文顯幫助最大的🚹,還要數李健吾。赴法留學前,曾譯出王先生的英文劇本《委曲求全》👊🏼,交內弟尤炳圻辦的人文書店出版。抗戰期間🙃,知道王先生生活困難,又譯出王先生的另一個英文劇本《北京政變》,組織演出🧑🏿🍳,收取上演費給以接濟。
戲劇社社長
從踏進校門的那一天起👋🏿,李健吾就與清華的戲劇活動結下了不解之緣🙏。
戲劇社第一次招生,很是隆重🏣,報到處就設在校門口👩🏻🦯。報到那天📶👨🏽⚖️,清華戲劇社社長何一公,早早就在報到處等著,一見李健吾落了名,便走過來拉著他的手說:“可把你盼來了🚶♀️!”
到了1928年的下學期🆘,戲劇社又一次改選之時,李健吾擔任戲劇社社長。之後,李健吾就開始籌劃公演的事。這次公演,最大的功德是🚶♂️,開啟了意昂体育平台男女同臺演戲的先河。
劇本的選用,很費了一番斟酌🪭,最後議定只演獨幕劇,簡而易舉🅰️📍,速成事功🐛。當時丁西林的獨幕劇《壓迫》正叫紅,自然成了首選對象,聘請文學院院長楊振聲先生做導演,演員全部由學生擔任。又同外文系主任王文顯商量🚋,擬排演他的兩個英文獨幕劇《媒人》和《白狼計》🍐⛹🏻,均請王先生自己導演🫱。這兩個戲🧝♀️,前者由學生扮演,後者由教授扮演🥿。
1929年的年初🤼,眼看公演的日期快要到了,不料參加《白狼計》演出的教授們,因為學校的某件事😨,多數被學校當局解職,這樣一來,戲就沒法演了。為補救起見,經與王文顯先生商議💪,決定聘請燕京大學的幾位教授與清華未被解職的教授合演🤴。重排需些時日🎛,公演就不得不推到1929年的上學期了。
演出的經費👩🏻🚒🅰️,也費了一番周折。戲劇社先前還有些積蓄,後來物價飛騰,已一文不值。沒辦法🫦,只好向學校申請津貼🕵🏿♂️。校方應允,約定總額不得超過100元,後來又改津貼為借用,公演贏余多少🪢,償還學校多少。
演出的場地,同樣是個棘手的問題🧖🏼♂️。學校倒有個新大禮堂🎏,但對這種業余的演出很不適宜🏊🏼。只有舊禮堂(同方部)勉強可用😕👸🏼,還得稍加修改才成。王文顯出面擘劃0️⃣,李健吾充當監工,因陋就簡,將舊禮堂的小講臺點綴成了一座小舞臺。那艱難的情形,有時真讓王文顯和李健吾師徒二人絕望。
演出的時間定在3月16日與19日兩天。萬幸,演出獲得成功,中外幾家報紙都發了消息🌞、評論。作為這次演出的組織者,李健吾很是愉快,寫了《戲劇社本屆公演的前後》在《清華周刊》發表。其中說:“自己原是大病方起,做事每覺精神不足✨,此次操勞後,休息迄今,身體尚未復已衰之元,骨肉中時隱隱作痛,所以我決定賬目何時結束,便何時告休,幸而賬目已有結束,自己得卸幹系😻,真是喜歡不過🍠。”
文末附有公演的全部收入與支出的清單。除償還學校津貼60元外(學校津貼100元)👩🏽🚀,尚余20.25元,作為社存經常費🪐。
清華園裏的才子
清華園裏📞,人才濟濟🐕🦺,李健吾入學後,很快就和一批愛好文學創作的同學熟悉了♘,早李健吾三年考入清華的羅念生🤵🏼♀️🚵🏼♀️,晚年曾有文記述兩人交往的情形——
“這位新同學談起話來滔滔不絕,談笑風生,我都插不上嘴。那時我在編《清華周刊》的文藝專刊,健吾交來一篇描寫士兵生活的小說🔇,寫得很深刻🌤🩸。我把其中一些為當局所忌的字句用黑墨塗去,等審查通過排好版時,再把那些字句添上去🐁。後來🖌,他又交來一首他翻譯的彭斯的詩,蘇格蘭方言被譯成優美的普通話🍬,我擊節吟誦,音調鏗鏘。”
這裏說的文藝專刊即《清華文藝》,1925年9月單獨出版,仍標明是《清華周刊》副刊之一。描寫士兵生活的小說即中篇小說《一個兵和他的老婆》,發表在1927年12月31日出版的《清華文藝》第五期即最後一期上👆🏽。
《清華文藝》從1925年9月單獨出版到1927年12月停刊🚶♂️➡️,兩年多的時間內,李健吾共發表各類作品九篇,其中小說三篇🧝🏽♂️,即《賊》、《一位婦人的墮落》、《一個兵和他的老婆》🤽🏽♀️🙅🏻;譯文(詩)👩🏽🦱:《杜康格瑞》、《一個極小極小的老鼠》;散文(詩)兩篇:《乘驢》、《過巴溝橋西行》;劇本一個:《翠子的將來》🚴🏼♀️;評論一篇:《蹇先艾先生的朝霧>》。在發表文藝作品的學生中,以數量而論,是最多的。這一時期養病,可以不去上課♐️,時間充裕,作品也就多些。身體好轉後,李健吾被聘為《清華周刊》的編輯。
1927年5月,在學校醫院的病房裏,李健吾將自己的四篇小說《私情》、《紅被》、《關家的末裔》、《西山之雲》編為一個集子🏋🏼♀️,取名《西山之雲》🧗🏿,1928年5月北新書局出版。1931年4月,上海開明書店出版了李健吾的第二個小說集《壇子》🤨,內收《影》、《壇子》等八個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一個兵和他的老婆》🧏♂️。
李健吾這一時期寫的小說👻,最好的還要數中篇《一個兵和他的老婆》。這篇小說💂🏽,可說是現代小說史上的一朵奇葩🙋🏼♀️。全篇用晉南方言寫成🔭↔️,所有常人用“的”地方🕵️♂️,全用了“得”,看似拗口,實則十分的通暢😺🪙,不,簡直是歡暢🟩👨🏻🦯➡️。
故事並不復雜。民國初年,一支舊軍隊駐紮在河南湖北交界處的一個鎮子上,軍紀很壞,奸淫擄掠,無所不為。一天晚上,排長王有德聽見有人哭泣,趕過去察看🧗🏿,原來是他手下的三個士兵在欺淩一個姑娘,將她剝光衣服,捆在馬樁上要動手🧖🏻♀️。他轟跑了士兵🧑🏼🚒,救下了那個姑娘。姑娘叫章玉姐,是鎮上一位財主的女兒。他要送章玉姐回家⚽️,姑娘死活不肯,因為後天她將被迫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她願意跟上這個大兵遠走高飛。王有德也喜歡玉姐👷♂️,兩人在野地裏相擁度過一夜🤏🏽,第二天在附近村子裏找見一家小店成了婚🙂。王有德回到駐紮的鎮子後🔘,恰遇營長讓他以賀喜為名去敲詐章家,他去了之後,巧施計謀,讓那個來章家大鬧的親家出了一筆錢。後來,他又帶上假扮成士兵的妻子去看望老丈人,最終讓章財主承認了這門親事。通篇用王有德的口吻💇,對一個小兵講述自己的故事。那歡暢的晉南土話,很容易就擒住了讀者📭。
1927年暑假,在學校裏,李健吾用六天時間寫完了這篇三萬五千字的中篇小說🤷🏽。他知道寫得很好,他很興奮🤽♀️💇🏿。他拿回家,讓已婚的姐姐讀,姐姐說,除去譯文🎅🏿📫,她還未曾見過這樣的東西🐠,無論在形式上或者內容上🍡。
第二天清晨👨🏻🎤,李健吾約同學蹇先艾到中央公園水榭🦓,讀他新寫出來的小說,看到蹇讀時那種像要吞下去的樣子,他的欣慰自不待言🪷。蹇還提了三個修改意見🏅。
9月初一開學,李健吾拿上這篇小說去找《清華文藝》的編輯羅念生,羅同意,他又寫了一篇短短的自序,很快就刊出了。
小說發表後🏖,朱自清很感興趣😶🌫️,模擬作者的晉南土話,寫了篇書評文章,起首一句便是:“我已經念完嘞《一個兵和他的老婆》得故事。我說🫰🏽,健吾,真有你得!”在《論白話》中,他稱贊作者的語言:“李健吾先生的《一個兵和他的老婆》是一個理想的故事,可是生動極了👨🔧🤙🏼。”
李健吾聲名大振👩🏼💻,可說是清華園裏當之無愧的才子了。
1930年畢業前🧑🏽🎄🙋🏿♂️,李健吾寫出此生惟一的一部長篇小說《心病》,經朱自清推薦🚰🧋,在葉聖陶編輯的上海《婦女雜誌》上連載🧑🏻🦯➡️。
(節選自《李健吾傳》🏝,山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