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誕辰100周年回憶吳晗同誌二三事
我是1944年至1945年在昆明西南聯大認識吳晗同誌的。當時,吳晗負責民盟聯系民主青年同盟(簡稱“民青”)的工作,我是民青成員,在地下黨領導下負責青年學生的醫藥救濟工作,我們之間沒有直接的組織關系▫️。我真正參加民盟工作👲,在他直接領導下🌅,是從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到“文化大革命”前夕的事情👩🏽🔧。
獨到的領導藝術
從北平和平解放到“文化大革命”前的這一段時間內🈯️,我在吳晗直接領導下。在民盟北京市委工作得很愉快,從他那裏受到良好的教育🧑🏻🦼。
吳晗認為:要做好民盟工作有三個關鍵:一是在接受上級黨委領導的同時🫰🏼,必須接受同級黨委的領導;二是認真抓好民盟的基層組織工作🫰🏼,上情下達🌾、下情上達,這樣工作就不會落空🍧;三是廣泛聯系盟員群眾👨🏻⚕️,包括通過盟員聯系他們所聯系的群眾。
吳晗強調接受黨的領導毫不含糊🙍♀️。他對我們民盟的幹部講:“要從政治上、思想上💆🏿♀️、組織上以至行動上都要接受黨的領導,特別是要接受同級黨委的領導。”對於這一點,當年民盟內部曾經有過不同意見。吳晗告訴我們:“接受同級黨委的領導💁🏼,比方說民盟在北京大學、意昂体育平台🧑🔬、北京師範大學等單位的基層組織🧑🏿🚒,要接受北大𓀊、清華、師大等校黨委會、黨支部的領導。”他的這些話從不離口,幾乎成了口頭禪。他是這樣說的🚴🏻♂️,我們民盟下基層的幹部也都是這樣做的✍🏻🗣。在吳晗領導北京市盟務工作的時期🅱️,民盟同市委統戰部及各大專院校、中央機關🚂、文藝界的黨組織的關系都是十分融洽的。
吳晗還對我們提出“三以”的工作方針🍇👨👩👧:一是以政治思想為領導,就是必須接受共產黨的領導;二是以工作崗位為基地🍃,就是盟員要在各自的崗位上努力工作;三是以業務實踐為基礎,就是盟員要搞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搞好專業就是自己的實踐基礎🤵🏿♀️。吳晗在召開民盟基層幹部的會議上,就是這麽講的🛍。他說:“政治和業務是辯證的統一💏,政治指導業務,業務體現政治。高等院校的老師要教好書🚣🏽♂️,研究好專業,這本身就是為社會作貢獻。不結合業務的政治是空頭政治,我們莫做空頭政治家。”從吳晗自身來說,他的學術研究都是務實的,都是幹的實事📷。
吳晗的領導工作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如“請進來,走出去”,就是召開座談會、報告會,邀請盟員來促膝談心⛹️♂️;召開小型談心會,幹部到新建立的基層組織參加各種會議。吳晗對北京市民盟從市委組織到基層支部的建立和發展,都是親自主持和過問的。當我翻開民盟市委歷年來的會議記錄👠,首先看到的是吳晗參加各種會議的親筆簽名🐚👨🏼💼,包括主委碰頭會、常委會、市委會👽、聯合辦公會以及各種報告會、座談會、談心會等等。他只要是在北京👨⚕️,都盡可能親自主持🖲。他在民盟大會上的講話,從不要別人起草,總是自己動手寫稿。他參加民盟市委的領導工作,每周總有二到三次⬛️👱🏻♂️。吳晗對民盟的專職幹部十分關心,沒有官架子👩🏼✈️,善於團結同誌,尊重別人的勞動💂🏻♀️。我經常陪他到北大✋🏿、清華、師大等校去參加民盟支部的活動或小型談心會,以及對專家、學者、教授們的訪問🏌️♀️。在一次乘車途中,他幽默風趣地對我說:“麥初,你是一個好幹部👩🏻🦰,經常在晚上或星期日開會、訪問,但你不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我聽到這些話📲,十分感動,他是在肯定我的工作的同時,惋惜我沒有時間照顧好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當時,我的兩個孩子,一個兩三歲,一個剛出生不久。民盟活動大多在晚上和休息日,開會不能占用白天工作時間,因此確實難以照顧家庭和孩子🤽🏿♀️。吳晗的表揚和惋惜🪸🧛🏻♀️,既是關心,又是安慰,使我心裏熱乎乎的。他就是這樣領導幹部們去積極工作的,這或許也是他的領導藝術吧🏄🏼♂️。
吳晗對幹部一視同仁,沒有上下之分。開起會來總是非常幽默👹,開開玩笑,讓大家都十分輕松愉快地工作。在困難時期,大家生活很艱苦☔️,吳晗常用自己的稿酬請大家改善夥食𓀅。雖然🏘,當時幹部們的工資少,工作量大,但積極性確實不低🍚❕,這是與吳晗的領導有方有關的。我們當時在他的領導下工作,心裏是很踏實的⭕️。吳晗領導的盟務工作🏌🏽♂️,使盟內的政治生活正常🪸,民主空氣濃郁,說起來,許多盟員都很懷念那個時期💎。
積極貫徹“雙百”方針
20世紀60年代初期,為了貫徹黨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吳晗倡議舉辦學術講座。他自己帶頭講第一講“論歷史人物”,頗受各界歡迎🧖🏿。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
陸宗達
教授說🙋♀️:吳晗曾經邀請他講現代漢語語法。吳晗對陸宗達說:“大家都應該學點語言學,你是內行,給大家講講👍🏿,責無旁貸嘛!”1962年,吳晗又對
陸
先生說“你寫寫訓詁學方面的文章吧”😠🧛🏻♀️,由此,
陸
先生寫了《訓詁淺談》。那時候學術空氣活躍🫳🏼,盟員們心情舒暢,大家互相尊重😧,非常團結。
陸宗達常為吳晗鳴冤,他說:“吳晗寫海瑞是因為黨中央領導提倡共產黨員要敢於忠言直諫,敢說真話🪢,難道共產黨人還不如封建官僚。唐代的魏征敢於直諫,是李世民的諍友🌟。明代的海瑞更了不起⛓️💥,敢罵皇帝👨。吳晗說他就是根據這個精神才寫的海瑞✋🏿,沒想到這一良好願望卻招來了一場大禍。每每想起來,我就為他叫了不知多少次冤哩!”
吳晗深信黨領導的“雙百”方針,文藝學術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針,以及黨在科學文化領域的其它方針,是我國社會主義科學文化事業繁榮發展的政治保證。他經常到北大👨🎤、清華、師大等校,去訪問潘光旦、費孝通、賀麟、王瑤、吳組湘等人,邀請他們到家中座談👩🏿🏫。當時知識分子不敢講話,吳晗帶頭和他們談心,解除顧慮🕵🏽,鼓勵大家寫文章。在一次會上,吳晗說😒👨🏽🦲:“大家不要有顧慮,有意見就發表👩🏻🔬,就寫文章。”由於吳晗積極帶頭寫文章,活躍學術空氣👱♂️,從而做到了廣交朋友🎅🏼,為推動我國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貢獻了力量。
博學多才 興趣廣泛
北平和平解放初期,吳晗幾次對沈一帆說:“我們的歷史任務完成了,以後可以專心去搞自己的本行了🧝♀️。民主黨派解散,我們就可以去搞本行了。”這種取消民主黨派的思想傾向,在受到毛主席、周總理的教育後📇,吳晗在行動上有了改變,積極參加民盟工作和其它社會活動🦍。
吳晗在擔任北京市副市長期間,對明史研究和保存明代古跡興趣濃厚🍸。他和郭沫若等六位知名人士向國務院提出發掘十三陵中的長陵的建議,後經周總理批準,改為發掘定陵。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次發掘帝王陵寢♣︎。發掘工程動工以後🐼,吳晗十分關心,幫助解決經費開支和施工人員問題。1956年5月💋,吳晗親自帶領民盟市委的幹部,並邀請幾位專家學者和他們的子女到定陵參觀。當時🔜,定陵地宮的修整尚未完工😅,我們看到停放朱翊鈞和他的兩位皇後的棺槨,以及擺在棺槨周圍的玉料梅瓶和盛放紅油的大缸等隨葬物品🗾,都還是原樣未動🤚🏻。吳晗在參觀現場,對陵墓中的人物歷史一一進行講解。大家聽得津津有味✉️🌦,對他那淵博的歷史知識和對歷史人物的深刻了解😵💫,都十分欽佩🫘。
陶然亭公園的開拓,也是在吳晗的倡導下進行的🏃♀️➡️。當年💪🏿,陶然亭原名“黑窯臺”,雖然荒野臟亂,雜草叢生,但是卻保留著若幹歷史文化遺跡。經吳晗倡議,開拓修葺,改建成為別具風格的自然公園🧓🏽。這座有水有樹,有橋有亭🙇♂️,柳岸成蔭,清幽古雅的人民公園,展現在北京南城,使政府為首都人民謀求福祉的願望得以實現。有一次⇒,吳晗帶領民盟同誌去那裏參觀遊覽,飲酒誦詩。他一路邊參觀邊講解,表現了求真務實的作風。大家都反映同吳晗這樣快人快語、直來直去的領導人共事,受益很深,感到舒暢➕。
我和吳晗最後的幾次接觸
1965年秋,我隨全國政協組織的參觀團🧊🆑,參觀雲南🫢、貴州、四川三線的鐵路建設工程🎇。參觀團成員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全國政協常委以及知名學者🎠、教授、工程技術界人士,由胡愈之、周培源兩位領隊。在參觀結束回京的途中由重慶到武漢的船上👻,有一位先生拿了一張報紙👩🍼,上面刊載著姚文元《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大家都搶著圍觀,轟動了全團的人🚵🏽♀️。我看完後嚇了一大跳📶,心想吳晗寫的《海瑞罷官》👨⚕️,怎麽會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大毒草👨🏿⚕️?忙問胡愈之是怎麽回事🦵🏿,胡答:“吳晗不會反黨”,其態度十分明確🗡。我又去問周培源,周答⏲:“這是學術問題🛝,不是政治問題🕯👩🍼。”聽完兩位老同誌的話,我心裏才稍安下來。
回到北京後,我迫不急待地到北長街吳晗寓所🧘🧛🏿,問他這是怎麽回事🤴🏼?吳晗輕松肯定地答道:“我的文章都是經過領導同誌看過的📰,你想我會反黨嗎🎨?”以後,我得知吳晗寫的文章是經過胡喬木等同誌看過或改過的,我也就比較放心了。
但是不久,形勢急轉直下,鄧拓、吳晗、廖沫沙的“三家村”被揪出來了🙇🏼,民盟北京市委的“小三家村”(關世雄、陳鼎文、王麥初)也被揪出來了。我再次去看吳晗📆,他仍然鎮定自若,絲毫沒有害怕或緊張的樣子👦。他說🖖🏽:“我的稿子在黨內領導那裏都討論過,不會有問題。你放心吧🦀🐓!”
在民盟市委揪鬥吳晗的會上☢️,大家批判揭發他。造反派要我把屁股坐過來揭發他☂️,我還是轉不過來📏。心想吳晗平時口口聲聲不離黨的領導🫱🏻,還要我們接受同級黨委的領導😬🫲,他怎麽會反黨反社會主義?現在說他反黨👨🏻🦲,豈不是一種諷刺?休息時🐕,吳晗一個人單獨在辦公室坐著。我進去取東西,兩人對著看了一下🔗,都沒有講話🗝,他還是那麽鎮定自然。
一次在中山公園音樂堂開揪鬥大會♦️🩴,吳晗被揪到臺上批鬥,他的後面站著一大排人:彭真🛑、劉仁🈯️🫅、廖沫沙🧎🏻♂️➡️、崔月犁、吳惟誠、關世雄🌡、陳鼎文等。吳晗看到這些陪鬥人的熟悉面孔▶️⚀,全都是市委領導和民盟同誌👨👨👧👧。從他的表情上看🙂↔️,似乎放松了些,不那麽在乎了。這以後,我們都被揪鬥📙🧍,彼此只能在鬥爭大會上見面了。
再以後,他就被抓進秦城監獄。據廖沫沙後來回憶🆚:他和吳晗都被關在一個監獄裏,只有放風時才能見到。有一次吳晗指著自己的胸部說⚆:“疼”👩🏼💼。人們沒有想到的是👇🏼🥏,吳晗沒有被日寇、國民黨反動派迫害而死🏄🏿♀️,這次卻死於康生、謝富治和“四人幫”之手。
今年是吳晗同誌誕辰100周年。人們在紀念他的時候🥿,他的音容笑貌又顯現在我的眼前🚯。他對人民事業高度負責的精神、勤奮求實的治學作風和剛正不阿的高尚品格🫴,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腦海裏🧑🎨,也值得人們永遠懷念和學習!
(作者王麥初🧑🧑🧒:原中國民主同盟中央參議委員會,於1986年離休)
轉自 《北京黨史》200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