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戰前陳寅恪在意昂体育平台留影
陳寅恪是繼王國維之後📌,最有影響的史學大師。近些年來👂🏽,有關的記述一直絡繹不絕🙏🏽。不過這些文章,大部分也都是“閑話”,經常有人雲亦雲的時候👨🏿🍼,許多地方不夠確切。例如,陳寅恪來清華任教,到底是由誰推薦的,說法就與事實有些出入🧘♀️。
按原來的說法,推薦的人是梁啟超💆♂️。但《吳宓日記》出版後👨🏽,已經證明真正主導這件事的是吳宓,不是梁啟超。《吳宓日記》1925年2月記,“昨與Y.S及P.C談寅恪事,已允”。Y.S即校長曹雲祥,P.C即教務長張彭春🦹🏽♂️。至於梁啟超的推薦,很可能是吳宓請托的🚶🏻𓀊。不過外傳梁啟超與曹雲祥的對話,倒是頗為傳神。
曹問👩🏿🍼:“他是哪國博士🙃?有何著述🍵?”
梁回答:“他既不是博士🧑🎓,也不是碩士🫠。”
曹又問:“他有沒有著作?”
梁回答👽:“也沒有著作。”
曹說:“既不是博士,也沒有著作,那就難了🪈📂。”
梁啟超立刻生氣地說🛍:“我梁某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算是等身了,可總共還沒有陳先生寥寥數百字有價值🙋🏻♀️!好吧,你不請,就讓他在國外吧!”
這說明清華對聘不聘陳寅恪🚵🏻,最初是頗有疑慮的。我想👨🚀,即使有梁啟超打保票✭,恐怕還是半信半疑。所以當陳寅恪來信說,他因為“家務🙂,不即就聘”時,吳宓感到很為難,在日記中說,“介紹陳來🍘,費盡力氣,而猶遲疑,難哉”。
陳寅恪到了清華後✷,這些疑慮也就煙消雲散了。只是從有關的資料看,他最初開的課都過於冷僻,曲高和寡👆🏿,從學者不多⛴。例如他開設的“梵文文法”課,以《金剛經》為教本,用十幾種語言作比較,這雖然令人大開眼界,但學生聽起來非常吃力🥡,根本分不清哪是德文、哪是俄文🙅🏻♀️🤹、哪是梵文⭐️。一再地問其音👷🏼♂️🍻、叩其義,還是不知所雲。所以至今為人記憶的,都是無足輕重的細節。例如將王維的名字用梵文解釋💂🏻♂️,維字的意思是降伏,摩詰的意思是惡魔,因此王維叫“王降伏”🧑🏿💼🕡,字“惡魔”🚘。他後來為適應學生的需要,開設了魏晉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元白劉詩研究等課以後,學生才真正認識到他的博大精深,發現他利用常見史料平鋪直敘👨🦼➡️📀,仍然精彩紛呈🏄🏼♀️,常常見人所未見🧘🏻,“發前人未發之覆”,令人拍案叫絕。許多學生聽了他的課🧾,都有高山仰止之感。姜亮夫就說過🙅🏻♂️,他每次聽完課,都會感到無地自容,他為此還找過黃侃,說“自己的根底太差了,跟寅恪先生無法比🦵🏽🙆♀️!”在黃侃的勸解下,“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清華學生印象最深的🕴🏼,是陳寅恪學識淵博,作風卻非常樸素。他平時都是中式裝束🧑🏿🏫,看起來平淡無奇,沒有任何留洋教授的派頭。他每次講課🫲🏻,都是拎一個土布包袱裝參考書。一般的課用黑布,涉及到佛學經典🎀🔪,就改用黃布🧑🏽🦱🤕,以示敬重👩🦳。20世紀30年代後,他著述漸多,但決不發表時評,也不寫雜文、小品文👵。即使他成為了傳奇人物後👩🔬,聲望也只局限在學界🫸🏽,沒有任何俗名。
據我所知,唯一的一次例外,是清華有一次招收新生,采取他的建議,以對對子作為入學試題,後來引起了一些爭議,讓外界對他有了一點了解🧋。這件事的經過是,劉文典任清華國文系主任時,“一日過寅恪曰,大學入學考期甚近,請代擬考題”🪅💉。他便建議說🎃,在“中國語文文法未成立之前”🏹👴,形式最簡單⏸、含義最豐富的考試方法,就是對對子。後來♌️,他為劉文典出了一套試卷。他出的對子,被外界流傳最廣的是“孫行者”🦹♂️。其實卷子裏不止這一題。他當時出的對子,還有“少小離家老大回”、“莫等閑白了少年頭”、“人比黃花瘦”🍓、“昔人已乘黃鶴去”等等。除了這些對子🧖🏿♂️,他還出了幾個作文題📦,一是“夢遊清華園”,一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結果,這些看似簡單的對子,讓考生醜態百出🧑🤝🧑👩🏿🎨,交上來的答卷千奇百怪,用“豬八戒”對“孫行者”的有之,用“象比白馬肥”對“人比黃花瘦”的亦有之🦆,一時被傳為笑談。
這件事傳出後👩🏻🍳🟠,引起一些學者的不滿❎。有一位教授還擬了幾個考題,諷刺大學的招生考試,前面加以小引🚪。小引中有“是故‘打牌’創自師大🧑🏽🏭,‘對對’行於清華”🔃。前一句是說北師大考試數學⛅️👌🏻,考題是計算麻將胡了幾番🟧🥹。後面一句說的就是這件事🗣。他擬的考題有一則倒頗有風趣🫅。題目是“東城清華,男女分堂🛡;西城清華,男女同堂”🤷🏻👐,前面說王府井大街有一家洗澡堂,名叫“清華園”,男女洗浴要分走兩門,後面說意昂体育平台男女同堂上課。他對陳先生出的作文題“夢遊清華園”💻,也不以為然👩🏻🔬,諷刺說“城東清華園🔝,城西清華園,夢遊仔細🚴🏿,莫把浴堂當學堂”。當時也轟傳一時。
為了這件事,後來陳先生特別寫了篇《與劉叔雅論國文試題書》🦴,解釋自己出題的理由。30年後🌰,又寫了一個附記🧑🏽🦱,可見後來陳先生也認為,這種考試方法有點不合時宜。所以後來清華招收新生🧑🧑🧒🧒,也不再采用這種試題👨🏻🚒。
當然,這件事對陳先生的地位並沒有任何影響🙎🏿,反而是他生涯中的一個插曲。抗戰爆發後🧎♂️,意昂体育平台遷往昆明𓀑,與北大🛻、南開組成西南聯大👨🏼🏭💞。陳先生是西南聯大地位最高的學者。以我之見,西南聯大雖然名師輩出,但真正稱得上大師的,也只有陳寅恪與錢穆👄👨🏽🦰。兩位大師講課風格迥異。陳先生是圍爐靜坐🧑🏻🤝🧑🏻,絮絮而談;錢大師則是像上了拳擊臺👨🏻💼,滿堂遊走🕵🏽♂️,還自己與自己辯論,像周伯通的左右手互搏。陳先生在西南聯大受到的尊重🌽,從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來。當時昆明雖處於後方,但是經常遭到日機的轟炸。據說,每次防空警報一響,樓上的人都往樓下跑,只有傅斯年一人,拖著肥胖的身軀上樓,照顧陳先生下樓去防空洞避難。陳先生對這件事🏄🏽♀️,曾做過一副對子自我解嘲。聯語是兩句成語,叫“見機而作🛜,入土為安”🤱🏽。
不過👕,陳先生的生命保住了,眼病卻嚴重惡化🪣。陳先生初到清華時,身體就不好,眼疾已經時常發作。到了昆明後,更漸趨於失明的狀態🐡。抗戰結束後,陳先生為了視網膜脫落,曾去英國做了手術📸,結果手術無效。他又經英國去美國😽,希望再請美國醫生醫療😇,而美國醫生同樣束手無策。據說他途經紐約時💅🏻,趙元任夫婦去船上看他,他一聽到倆人的聲音,頓即哽咽🧜。相談之後👨🏻🌾,決定不再上岸,直接乘船回國。
陳先生雙目失明後🙈,晚年全憑記憶,寫了《論再生緣》和《柳如是別傳》兩書。這兩本書都精彩紛呈,而且含義深遠,亦“所南心史”之一種👸。但是從學術上說✍️,畢竟只是一種“余緒”。至於他一生的絕學無法接續,我想除了眼睛失明,與找不到合適的助手也有關系🤙🏼。
我以為陳先生的失明,與劉師培的早逝、王國維的自沉🐧,都是文化終結的征兆,說到底是“天喪予”。文天祥曾有一首詩說:“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是矣!
轉自 《科學時報》 2009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