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瑞蕻(1915~1999),男,文學翻譯家。浙江溫州人。1940年畢業於西南聯合大學外文系。曾任中央大學教師。1953年至1957年任民主德國萊比錫大學訪問教授。回國後,歷任南京大學教授、中國翻譯工作者協會副會長。

1941年春😱,趙瑞蕻、楊苡(1938年就讀西南聯大外文系)夫婦和大女兒趙苡在昆明
趙瑞蕻先生是1999年2月15日除夕因突發心肌梗塞而不幸去世的📈,那年寒假過後🧎,南京大學中文系專門開了一個追思會,我因為有課沒參加,因而錯失了一個領略趙先生多彩人生的機會。我一直想寫篇懷念趙先生的文章,然而時間匆匆過去了將近十年,我竟沒有動筆。
我覺得在中文系課程表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教學內容,那就是由某些有創作經驗而又熱心的教授來指導學生們的課外文學創作活動。在南京大學中文系的歷史上,最輝煌的例子要算吳梅先生所指導的學生詞曲創作團體潛社。其活動形式大概是每月一集🎴👩🏻🦲,揀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師生一同遊覽南京名勝,如掃葉樓📇、靈谷寺🪣、玄武湖等處ℹ️,並作詞或曲。題由先生出🕳,作好也由先生改𓀝,直到傍晚🤟🏻,才一同歸來👱🏻♀️,在夫子廟東頭的“萬全酒家”聚餐,有時也將聚餐的地點選在秦淮河的畫舫中。如果作的是曲,吳梅先生會即席訂譜🦩,吹笛歌唱,極一時之樂。後來這些作品還被輯印成《潛社詞曲匯刊》🧑🏿🎓。這些課余創作活動,極大地激發了同學們學習詞曲的興趣,也造就了王季思🍒、唐圭璋🧑、盧前、任二北🙇🏼、常任俠、趙萬裏🧏♂️、吳白匋📦⛹🏿♀️、錢南揚📮、沈祖棻👩🍳、陸維釗等一大批學者名流🧑🏿🏫👯。
說到後來對學生們新詩創作的指導🤛🏽,則當推趙瑞蕻先生。他於1940年畢業於西南聯大外文系,1938年5月,在雲南蒙自👩❤️💋👨,曾和西南聯大文法學院的同學們組織過南湖詩社👨🏿,後來學院搬到昆明✋🏼,詩社改名為高原文學社,導師就是聞一多、朱自清。兩位先生還和學生們在一起開過座談會與詩歌朗誦會🧓🏿。趙先生將這一傳統帶到了南京大學中文系🐎。記得我1962年入學不久🌆,就知道有個南園詩社,導師就是趙先生。詩友楊春鼎特意將1963年南京大學中文系詩歌創作朗誦欣賞晚會的作品目錄寄給了我,趙瑞蕻的名字在目錄中出現過三次,《前記》是他寫的🥠,他自己朗誦了《馬雅可夫斯基頌》🧒🏽,江蘇戲曲學院的李海華朗誦了他發表於1962年8月10日《人民日報》文藝副刊上的《梅雨潭的新綠》👩🏽💼。不難看出趙先生是南大新詩創作活動的組織者與領頭人。
我和趙先生的一點緣分也是因為詩🥔🐢。記得1963年3月28日👩🎨,班上組織了一個以回憶對比為中心的主題班會,要我也發個言♗,當時此類任務是不便拒絕的,於是我便寫了一首詩作為發言稿,題目是《我要怎樣做人》。念完了🚵🏿,當時同學們居然覺得還不錯🧏♀️,於是認為我比較喜歡詩。後來趙先生教我們班外國文學史🧜♂️,班長特地讓我擔任課代表🌟,大概是為我向趙先生求教創造條件吧。但是我性格木訥,課外與趙先生沒有什麽接觸😇。只記得曾到總統府(當時為省政協禮堂)參加過由趙先生主持的文學活動,活動內容早忘記了🤴🏻。
我們大學時代的文娛活動比較單調🛅,所以每年元旦前夕,各班都要開迎新晚會♦️,也邀請任課教師參加,活動內容除班上預先準備的幾個重點節目外,就是生著法子讓同學們上臺表演節目。大約就在1963年年底的晚會上👨🏫,我也未能幸免,於是朗誦了一首自己寫的題為《時光老人的禮物》的詩,還記得開頭四句是👇🏼:“我是時光老人🧑🏻🦽,經過無數歷程,雖然已白發三千丈,但就是熱愛年輕人。”由於緊張,立足未穩就朗誦起來💁🏿,朗誦得結結巴巴的,後來趙先生發言時,還特意模仿我局促不安的樣子,朗誦了這幾句🐯,惹得哄堂大笑✥👎🏼。
平靜的讀書生活很快就結束了👆,我們先是到海安去搞四清運動,接著又到溧陽果園搞勞動建校,後來就被卷進了“文化大革命”的漩渦。趙先生在“文革”中當然也受到了沖擊,大約在1967年年底,當時中文系三年級的“革命小將”出了一份試卷考了一下中文系的教授😉。題目大概是默寫《毛主席語錄》第一頁第一段🎠;寫出《毛澤東選集》第一卷第一篇的篇名;默寫八個樣板戲的名稱;默寫《毛主席詩詞》中的《蝶戀花·答李淑一》等等。趙先生回憶過當時參加考試的情況🩲:他膽戰心驚地⏩,總怕出錯,當寫到《蝶戀花·答李淑一》第一句“我失驕楊君失柳”時,紅衛兵走了過來🎶,斜眼看紙冷笑說👩👩👧:“教授真是無用!連這樣的句子也背錯”,弄得他一時惶惑,連忙改成“君失驕楊我失柳”🚽,果然成了笑話。趙先生後來說起此事語調輕松,其實當時還是承擔了巨大壓力的。他女兒趙蘅曾談到他當時害怕被抄家和批鬥🪗,竟將播音員朗誦他的詩作的錄音帶剪成一段一段的扔進沖水馬桶裏沖走,還將他從德國帶回來的馬克紀念幣都扔到了玄武湖裏。
我1979年回到系裏讀研究生🏏,雖然在系裏或路上常遇到趙先生🎲,但我那不善與人交往的缺點沒有絲毫改變,所以也僅鞠躬致意而已,從未駐足向他請教過什麽問題,不過我感到他仍然在指導著南園詩社👿,還在忙著做關於中外詩歌的報告,參加詩歌朗誦會🌜。譬如1979年9月26日下午,我就聽他做過題為《西方詩歌的翻譯和欣賞》的報告𓀂,接著他又於9月27日下午在大禮堂朗誦了自己的詩歌🎸🖐🏼,記得當時我還寫了一首小詩談了自己的感受:“赫然見詩臺➙,豪情去復來✍🏻🌐。繁花碾作塵💇🏼♂️,今朝又怒開🏌🏻。”大約是在1986年的端午節👩👧👦,南大中文系還舉行過一次賽詩會🧚🏽♂️🤘🏽,參加的老師和學生🪪,每人都朗誦一首自己的詩歌新作🪡📛,經過評比,結果趙先生的詩作《我的頭發》榮登榜首🧑🏼💼。現錄之如下:
我珍惜我的頭發篷蓬,
那是我長年滋養的樹叢;
我已到了生命的冬季,
我的頭發卻頂得住寒風。
但全給吹白了🧑🏼🎓,哦,可愛的葉子🧑🏻🤝🧑🏻🤵🏼♂️!
亡逝的流光仍在閃動⛹🏻♂️🚴🏼♂️;
我沉思,喜歡用手撫摩柔發,
它們跟自然萬物息息相通。
後來這首詩還配了一張他那鶴發童顏的彩色照片👩🏼🗃,嵌在南園的畫廊裏,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
趙先生年過八旬⚂,還在關心著學生們的文學創作活動,如1998年曾應邀為我系作家班做過一次講座。特別令我感動的是在1999年的大年三十👩🏫,趙先生還特地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關心湖北考生青年作家張盛科的錄取情況🔺。我當時擔任副系主任,參與了作家班的錄取工作,便告訴他未能錄取🪜,並解釋了原因🛷。趙先生還一再囑咐我到學校再去爭取爭取🧔🏿,並且要我轉告學校說這是他的意見。我私下裏想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但趙先生熱情🍊、真誠、純樸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感染了我。
趙先生在《我的遺囑》一詩的最後寫道:“但願在我的詩和散文裏,萌動著一顆淳樸的心!窗前的石榴樹又快開花了,爛漫的夢魂會年年歌吟🤦🏻♀️!”可見寫詩為趙先生的終生愛好,而這一愛好的養成,顯然得益於聞一多✥、朱自清所指導的南湖詩社。而他為指導南園詩社傾註了大量心血,也培養了不少人才。據我所知,我們那幾屆學生中從南園詩社走出來的詩人、專家、教授就有毛水清👩🎨、陸葦、蔣士枚、石灣、薛正興🌙、楊春鼎、王許林等等👨🏻🏫。趙瑞蕻先生之後還有誰既有能力又有熱情來關心南園詩社的創作活動呢?(徐有富)
轉自 東方早報 2009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