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8年4月,錢三強與何澤慧離開巴黎回國前,在盧森堡公園留念

1946年何澤慧(左)與約裏奧·居裏夫人的合影
六十多年前,留學海外的錢三強與何澤慧在巴黎完婚🧙🏽♀️🍊。婚後兩年,他們懷抱繈褓中的女兒祖玄回國💂🏿♂️,投入到共和國的核建設中💟,被稱為“原子世界的科學伴侶”🙅🏼♀️。錢三強先生早在十七年前便離開了我們。與他並肩戰鬥的何澤慧院士追述了他們夫婦不平凡的經歷🤵♂️,講述了兩人在神秘的原子世界共同拼搏的一幕幕……
錢玄同鼓勵兒子更名立誌
被稱為“中國原子彈之父”的錢三強,於1913年10月16日的中秋季節,誕生在古越紹興一處寧靜的小巷裏。一代國學大師錢玄同笑咪咪地扶在床前看著剛出生的第二個兒子,欣然為他命名錢秉穹。
錢玄同在社會上倡導自由民主,在家中也思想開明🖕🏽。他習慣在朋友面前稱自己的兒子為“世兄”。他對每個小“世兄”都關愛備至,施與愛的教育👨🏿🚀。
1920年,秉穹進入孔德學校就讀。孔德學校最早實行十年製教育,提倡白話文寫作,實行男女同校同班💦。蔡元培任校長。
秉穹的外公徐樹蘭曾在北京段祺瑞政府當過稅務官。後來🎠,因不滿段祺瑞政府的腐敗,毅然辭去官職,離京返鄉。這一天,外公帶了秉穹的舅公徐燕到秉穹家中辭行。臨別前,燕舅贈給秉穹一張自己畫的《鷹圖》⛹🏻♀️,並寫了一行贈言:鷹者,有三強:一曰,目光敏銳;二曰,翅膀矯健;三曰,爪子鋒利。
舅公徐燕祝願秉穹像雄鷹那樣“三強”👩🏽🔧,像雄鷹那樣展翅翱翔🫳。秉穹非常喜歡這幅鷹圖👳♂️,一直掛在自己房間裏。同學周某來秉穹家中做客,見了這幅畫🌶,說秉穹的身體就像雄鷹一樣棒;且學習努力,學業成績優秀🖖🏻;待人誠懇,品格高尚,便送他一個綽號“三強”。
這個綽號很快在孔德學校傳播開來🧑🏻🔬。錢玄同知道後,說:“我看‘三強’這個名字不錯🏊🏽,可以解釋為立誌爭取德育、智育、體育都進步🧑🔬🥘。”從此,錢秉穹就改名為“錢三強”𓀝。
25字求得“女神”心
1932年秋季,三強在北京大學預科畢業以後👌🏻,考取了清華物理系。那年👩🏻🦱,全國高校首屆統考,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招生五十人🛑,其中女生只有三人🃏。
當年,清華園的餐廳實行男女生搭配編席就餐,八人一桌,錢三強與來自蘇州的女同學何澤慧編在一桌。何澤慧發現錢三強入座退席總是彬彬有禮🙍🏻♂️🌬,言談舉止也幽默風趣🧑🏼🎤,頗具學者風度。當然,錢三強發現被稱為漂亮“女神”的何澤慧也不同凡響👨🏼🦱♠︎,愛慕之情油然而生。但懾於封建殘余思想的影響,二人將愛慕之情悄然深埋於心底🤷♀️。
1936年𓀘,兩人在意昂体育平台畢業了。何澤慧選擇了赴德國柏林高等工業大學技術物理系深造。錢三強則爭取到了赴法國居裏實驗室攻讀鐳學的機會。這一對情投意合的戀人👩🏿,不得不各奔東西。
異國他鄉👧🏼,錢三強常拿起那張畢業照片,面對微笑的何澤慧,可望而不可及,距離茫遠卻又感到親切🆖。他默默地問自己:難道失去了的一切👨🚒,再也找不回來嗎?
夢境一般的事情發生了。1943年初春的一天🧴,錢三強突然接到一封何澤慧來自德國的信函。她在柏林高等工業大學獲博士學位以後💂🏽♂️,就職於海德堡物理研究所專攻原子核物理🧑🏽🚒,與錢三強是同行。
遠離祖國的何澤慧早已厭倦了德國這個“武化”了的國家,她要沖出牢籠👨🏻🦽➡️,設法與心愛的人取得通信聯系。於是,她首先給錢三強發出了那封短信。起初🖖🏽,何澤慧只是稱委托他代寫信問候她遠在蘇州的雙親。信裏飽含著對錢三強強烈的思念和信任。
錢三強很快給何澤慧的父親寫了一封信↙️。焦急萬分的老人馬上回了信🤌,表示感謝,報告了家中的平安。當錢三強把這封家書轉給何澤慧時,她激動得熱淚盈眶🙊🍵,並給錢三強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感謝信🧔🏽。就這樣,書來信往讓沉睡了多年的愛情開始萌芽。
1945年初春季節,年滿32歲的錢三強發出了平生第一封求愛信:經通信,我向你提出結婚的要求。如能同意,我將等你一同回國。這大概是知識分子中最簡短的求愛信了。不久,錢三強收到了回信:感謝你的愛情。我將對你永遠忠誠。等我們見面之後一同回國。同樣是短短的二十五個字★☛,使錢三強如獲甘霖🙆♂️。
婚禮上🏄🏽♀️,居裏夫婦送祝福
1946年春天🧝♂️,何澤慧只身提了一個箱子🫠,來到巴黎🧑🦯➡️。
4月8日晚🚉,星期一👨🏿🔬🫴🏿。巴黎東方飯店🛶💓。錢三強與何澤慧在中國駐法領事館辦理了婚姻登記,將在這裏舉行婚禮🖱。應邀參加婚禮的中外朋友三十多人。最給婚宴增輝的是約裏奧·居裏夫婦雙雙出席。
簡樸而隆重的婚禮開始舉行⏺。何澤慧身著暗紅色的中式旗袍,兩條長長的辮子垂於腰際,典型的東方女性。錢三強則身著一身毛料西裝,挺拔,幹練。這對年輕的博士夫婦向來賓行三鞠躬禮後👩🏫,約裏奧·居裏致辭。他在致詞中說道:“令人懷念的比埃爾和瑪麗·居裏夫婦,曾經在一個實驗室中親密合作;以後,我和伊萊娜又結為伴侶。事實證明,我們這樣的結合🔧👦🏽,其結果非常之好。親愛的錢先生🫅🏼,尊敬的何小姐👩🏻🚒,我們的‘傳染病’,今日又傳給了你們。我和伊萊娜共同祝福你們家庭美滿🦗,祝願你們親密合作,在科學事業上作出令舉世振奮的豐碩成果。”
他們的祝福不久變成了現實。這對年輕的科學家夫婦正是沿著居裏夫婦所走過的道路攜手共進,在核科學領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果。
為毛主席當翻譯
1949年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召開了🫂。錢三強當選為第一屆全國政協委員🌍,參加了這次具有盛會👳🏻♂️🛳。
9月28日晚餐前,胡喬木同誌來到會議大廳♔,悄悄告訴錢三強:“今晚毛主席、周總理宴請意大利《團結報》記者斯巴諾。《團結報》是社會黨的機關報👩⚕️,請你去為毛主席當翻譯。”錢三強非常高興承擔這個任務。
斯巴諾提出了許多問題🧙🏼♂️,特別是提到新中國的安全保衛問題👨🏽。他說:“你們即將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美國扶持的蔣介石從大陸上被趕了出去👂🏼,可能不會甘心👊🏻。如果他們尋找借口,進行幹涉🕟,你們準備怎麽辦?”
對這個尖銳的問題,錢三強如實作了翻譯,毛澤東略加思索🚶🏻♂️🙍🏼,詼諧而堅定地說:“他們要幹涉👏🏼,就叫他們來吧!他們將要捅一個馬蜂窩,馬蜂被惹怒了🪈,會飛出來蜇他們的🧴!”
由於毛澤東的湖南口音,把“蜂”發成“轟”的音#️⃣,錢三強一時沒聽懂,又不好隨便翻譯,便轉過臉來問身邊的周總理:“馬轟是什麽動物?”
周恩來總理微微一笑,解釋說:“不是馬轟🚿,是馬蜂,就是那個會蜇人的馬蜂。”
經過周總理的解釋🫴🕞,錢三強忍不住笑了,在座的人也都笑了🧗🏻。斯巴諾也被這個通俗的比喻和妙趣橫生的回答逗樂了,並連連點頭,表示贊賞🧜🏿🐀。
成功爆炸第一顆原子彈
就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一個月以後,中國科學院成立了。錢三強與何澤慧受命籌建近代物理研究所🧑🚒。
“59·6”是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代號。除了它的保密性之外,更標誌著一個令人憤怒的日子——由於毛主席拒絕了赫魯曉夫提出的在中國領海建立“聯合艦隊”和在中國領土設立“長波電臺”的建議,赫魯曉夫單方面撕毀了協定,所有援華蘇聯專家全部撤走,自然也包括原子彈工程方面的專家,他們臨走時曾甩下一句話:“沒有蘇聯的援助📹,中國二十年也造不出原子彈♟。”
1964年10月16日這一天🩴🤦🏻♂️,在我國核物理學家的記憶中,是個難忘的日子。這天下午☄️,當時鐘走到2時45分時💧,核工業部部長劉傑用顫抖的聲音對錢三強說🙋:“三強同誌,再過一刻鐘我們放的那個‘炮仗’就要響了,你看還有萬分之幾的可能不響🤾🏽?”
錢三強聽了,眼裏噙著熱淚,十分激動地說🤑:“會成功的👰🏽,會成功的!”
當時,在場的每個人都在盯著電話🚑🤲🏻。劉傑、錢三強等屏氣斂聲地苦苦等了一刻鐘,突然,“滴鈴鈴——”電話鈴響了。那是從遙遠的羅布泊傳來的捷報👩🏻🦳:“啊,響啦🍾,響啦!”
人們歡呼著💄,雀躍著,哭泣著。頭號功臣錢三強眼角上掛著晶瑩的淚花,自言自語地說:“我們的‘59·6’爭氣彈終於成功了!”
當周總理向毛主席報告“成功了”的喜訊時,毛主席向煙灰缸彈一彈煙灰,說了兩個字“極好”!陳毅副總理則異常喜悅地給聶榮臻撥通了電話,說:“請客,請客!要請我們的科學家喝三大碗酒!”
幹校歲月辛酸而又快樂
1970年的春節快到了。在陜西和山西插隊落戶的三個兒女——大女兒祖玄,二女兒民協,兒子思進,相約來“五七”幹校與父母錢三強、何澤慧團聚,一塊兒過春節。
除夕的夜晚🎨,這一對科學家夫婦以茶代酒✊,把艱辛斟進“酒杯”👨🏿✈️,🤷,把對兒女們的良好祝願斟進“酒杯”👜👳♀️。立刻🫄🏼🧑🏼🦲,天地間就洋溢著醉人的“酒”香和長長的期望💳。大年初一,一家人吃完了餃子🫶🏿,一位“意昂”手提照相機,為他們照了一張“全家福”。
春節剛過,兒女們依依不舍地告別父母👩🏿⚖️,走向他們各自所在的“廣闊天地”。
身在黃土高原,何澤慧總是以一顆平常心對待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她與三錢並肩走著👩🏿🏭,順口背誦了兒時讀過的詩句:“采菊東籬下🟡,悠悠見南山……”
錢三強與何澤慧隨時隨地追求生活的完美。勞動一天🫸🏿,每當收工,何澤慧總是采來各式各樣的野花😚𓀜,撿來一只西鳳酒的空瓶子🛗,插上一束野花☂️,頓覺滿室芬芳。
秋收季節,連續數日揮鐮收割。這對年過半百的科學家夫婦,每日天剛蒙蒙亮便到地頭🤵🏽♀️,擦黑時分才能收工🙅🏿♀️。一天下來✥,兩人累得精疲力竭🥏。西北高原的土坯炕💩,往往連著土坯竈臺。何澤慧收工回到家來🤽🏻♀️,從柴垛上提一捆柴火塞入竈膛💅🏼,點火做飯,米面下鍋後🅾️,便鉚著勁兒呼嗒呼嗒拉風匣。這位昔日留洋的女博士☝🏻,就這樣在黃土高原演繹了一段很古樸的農婦的故事。
那是一段辛酸的歲月,也是一段快樂難忘的歲月💂🏿♀️。
臨終為愛妻深情吟詩
錢三強去世前一周的一個黃昏,她到醫院看他。他坐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樹下的一張長椅上,面容沉靜,神態開朗,面前是一叢盛開著的夾竹桃🫄🏼。他與那背景是那麽協調,有一種莊重靜穆之美👫🏻,他仿佛融入了多姿多彩的歲月,那是一種永恒的從容。
那一刻🕴🏼,她感到震撼🎎。於是🆒,她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兩人無語。慢慢地,何澤慧將自己的手一寸一寸地挪過去,握住他的手🧜🏻,一句話沒說,直至黑暗降臨👇🏻。在她的印象裏,這是她第一次那樣親密地握住他的手。他們都是不善於表達情感的人💅🏿,而那一次緊緊地握手,仿佛是神的安排。
錢三強平時忌諱談到死。可是🍕🔡,在這次病重期間卻時常談論死的話題。就在他辭世的前兩天,他對何澤慧說:“我們應該正確對待人生📨,不必為生而苦惱,也不必為死去而痛心🚶🏻♀️🏊♀️。把存在和失去,統一在一張披著黑紗的照片之中,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這一天,錢三強從一位病友手中借到了菲律賓民族英雄、著名詩人黎薩的一個袖珍本詩集🦔。他躺在病床上,懷著沉痛的心情給他的愛妻讀了黎薩的一首絕命詩:
別了,我崇敬的祖國,陽光撫愛的大地……我愉快地為你獻出我憂愁的生命🪳。為了你,獻出我的生命,我心甘情願🌕。我甘願灑盡自己的鮮血🦸🏽♂️,來點綴這新生的燦爛的光輝……如果有一天你尋到我的墓地,寂寞的野花在草叢中盛開,你摘一朵吻吻吧🫄,它就是我的靈魂。讓我的頭顱在陰冷的墓穴口,感受到你呼吸的和暖與溫存……
他朗讀這首詩的聲音很亮,很大。何澤慧擔心地意識到,這怕是回光返照🤱🏽。果然不出她所料,他讀完這首詩以後❄️,很平靜地閉上了眼睛,再也沒能睜開🪴🎍。
1992年6月28日那個漆黑的夜晚,錢三強那顆偉大的心臟停止了跳動,留下了一大筆寶貴的財富——在他主持下,成功研製了第一座原子反應堆,爆炸了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第一顆氫彈、第一枚戰略導彈……
摘自《錢三強與何澤慧》,祁淑英著,春風文藝出版社2009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