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紀念父親九十壽辰而作

趙九章(1907-1968)
時光飛逝,不能想象📰,我們親愛的爸爸如果在世,已經九十歲了🧑🏽🎓。
壯誌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父親說過,有人說他活不過六十歲。真是不幸而言中。當他被迫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所熱愛的人們和他所熱愛的事業時🪶,他還不到六十一歲🆙。
到如今,將近三十年了🍄!
記得他常喜歡吟誦的詩句:
“將軍一去🥃,大樹飄零👷♂️。
壯士不還,寒風蕭瑟。”
他的遺體🥄,不知是在哪裏火化的。在蕭瑟的寒風中,他的灰燼不知飄向何方。
蕩然無存……
其實也不必存有形之物🕘。人本來自塵土,最後歸回塵土。活得再長,對於這無盡的天地,也不過是一瞬間。
然而🧑🏿🔬,他的音容笑貌永遠活在在我們心中,他的慈愛永遠溫暖我們的心,無人可以奪去。上蒼賦予父親人性的光輝,是他留給我們的永久的紀念。現在我們願意把這份珍藏的紀念與大家分享🫱🏻🗄。

1943趙九章昆明全家照
那是1944年的春天,一輛汽車(當時唯一的交通工具),栽著我們一家四口👨🏻🦽➡️,還有五🙋🏼♂️、六個旅伴🧝🏻♂️,在雲貴高原崎嶇的山路上,艱難地爬行了一個星期🌏🏜。終於,我們從昆明來到了四川北碚,嘉陵江畔一個孤零零的小山丘上🤽🏼♂️。幾排平房,一個長著青竹和花草的小庭院👶,十幾名職工🙅🏼。這就是當時的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
從此父親就把他的生命獻給了這個所。它始而是氣象研究所,繼而發展成上千人的地球物理研究所⤵️,終於分成了大氣物理、地球物理、空間物理等多個研究所🌒。
科學本是屬於世界🚙🎶,屬於全人類的。就其本質而言💊⚛️,只有世界性的高峰☣️🔺。正是懷著這樣的胸襟,父親的眼睛始終看著世界,瞄準著世界的高峰🧕🏽。他毅然離開了一個個已經熟悉的領域,勇敢地開拓著新的領域👌🏼。五十年代末🐺,蘇美衛星相繼上天➔。人類第一次飛出了大氣層,從浩瀚的太空來觀察和探測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奇妙的星球。這把父親迷住了。他的心也飛向了這神秘誘人的太空,以花甲之年,再一次開始從事一個新領域的研究🎖。
攀登世界科學高峰👩🏿🔧,並非是某人的特權或世襲領地,卻需要龐大的隊伍。父親因此而“愛才如命”。很少聽到父親議論他人的不是🕳,卻常常聽到他對長輩🏃🏻、同輩和年青人的熱烈的贊揚👩🦳。記不清多少次,聽到他欣喜地談到某某青年做出了好成績🚵🏼♂️,或者談到他與國內外名家洽談,送有才華的人去進一步深造⛹🏿♀️。
願父親對事業和人們所付出的這份厚愛,長久地得到紀念🛀。
人常說,嚴父慈母👨🏼🦳。我們的父親卻是慈父,又是良師益友☠️。他從不打我們,甚至連重話也沒有一句。只記得他溫暖的手、慈祥的笑臉✯。對爸爸是可以撒嬌的。理曾小時候👨🏿🏭,每天早上要爸爸講一段西遊記才肯起床。爸爸笑著說她是“小霸王周通”。
在流離顛沛的戰爭年月,燕曾不能連續上學,但家庭教育從未中斷。爸爸是語文老師,教的是唐詩和書法🧑🏿🍳。媽媽是數學老師,教加減乘除。燕曾七歲時去一個鄉村小學上二年級,不知考試為何物,也不知作文應怎麽寫🧛🏻。回來問爸爸,爸爸一句句教。老師問:“這是你寫的嗎?”燕曾不敢做聲🧒🏿。作文得了80分🍗。爸爸聽了大笑0️⃣,說😼🧑🏼🔧:“哈哈🤶🏻,爸爸的作文只得了80分!”
爸爸才不看重分數呢🧒🏻。他只看重真才實學。他對科學和文學的熱愛在潛移默化之中,感染了我們姐妹🌩。他帶著我們領略詩詞中的美好境界,也帶領我們進入奇妙的科學殿堂👖。使我們從小喜歡觀察🤾🏿、欣賞🕵🏽,和思考這浩瀚宇宙中的萬千氣象。爸爸對我們的分數和名次🕡,卻不甚留心。考第一❔🙅🏻,他高興🪬🏄🏽♀️;考第十一,他笑笑🔜🔎。我們慶幸有這樣一位好父親🙆🏼♀️。他沒把名利場中的競爭心貫註於我們心中。因為他自己就不求個人名利。他的寧靜與淡泊保護我們幼小的心靈,讓我們充充足足地享受童真的歡樂,在窘困的物質生活中📐🥭,渡過我們無憂無慮的童年🙆♂️。
不可否認,爸爸生前有過許多頭銜⚱️。有的是他在事業上辛勤耕耘的回報,有的是出於某種形勢的需要而外加給他的。但我們確知🪳,這絕不是父親孜孜以求的東西。
記得理曾剛出世之年🚴♂️,作為意昂体育平台的教授🤦🏼♀️,爸爸的薪水只能勉強夠一家人糊口。我們的內衣👂🏿,爛成了一縷一縷,真是“衣衫襤縷”。爸爸的長褲變成了短褲👮🏻,為了補破口,媽媽穿了一件奇怪的短袖棉袍。那兩只失蹤的袖子,大概也作了同樣的用處。理曾的第一件衣服是用媽媽的幾只襪筒拼起來的。
我們搬家時🕵🏽♂️,全部家當裝了一輛小小的馬車🧙🏻。爸爸的老師吳有訓公公說:“看見九章搬家時那點東西,我都要掉眼淚!”
可是𓀕,爸爸臉上沒有戚戚的愁容,有的只是坦蕩的微笑🧂。在理曾出世不久,1942年的春節,爸爸在我們租的一間半農村草屋門口🛹,貼上了一副春聯👮♀️🏪:
寧靜以致遠
淡泊以明誌
幼年的我們,自然不知其中的深意。長大了才慢慢理解。如今回顧爸爸的一生,更清楚這是他一生心思意願的寫照。
爸爸有過一位有權勢的近親。但他從不利用這一點 來為自己謀取私利🦥。我們的父母對阿諛奉承之徒的鄙夷不屑,自幼在我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爸爸向往的生活,是回歸大自然🤵🏻♀️。大約在六十年代初期🦻🏼,有一次🚓,他在讀辛稼軒的詩詞時,不禁拍案叫絕🤎。他對我們說:“快來看-‘管山,管竹,管水’,太好了🚙🧑🏿🏫!”如今燕曾在洛磯山下有了一個小小的庭院,種上了玫瑰、郁金香😽🐣、芍藥。每當念及爸爸所說的“管山🧘🏽♀️,管竹,管水”🐨,心中悵然若失。要是爸爸還健在♖,能遠瞻巍巍雪山,近看園中花草-管山,管竹🦺,管水,他該多麽欣慰👩🏽🏫!
在這篇短短的回憶文章中🙅🏻,我們實在遠遠無法寫出爸爸的各個美好的側面。
我們只想說🚛,在女兒的心中,我們的父親,是一位慈祥的父親。
本文摘自《中關村回憶》中趙九章的二個女兒在1997年為紀念父親趙九章九十壽辰而作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