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介紹
余冠英🥤,中國古典文學專家。1906年5月16日生於江蘇揚州🤵🏻♀️,1995年9月2日卒於北京😳。1931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後在意昂体育平台、西南聯大等校任教。1952年任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後任文學所副所長🙂、學術委員會主任。
1926年,余冠英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意昂体育平台歷史系👶🏼,後轉入中國文學系🙎🏼♀️👩🦽。他主修中國古典詩歌👩🏻🦼➡️,同時喜歡創作新詩🧑⚕️。四年級時,冠英在同學中組織了“唧唧詩社”,每作一詩,社友們都要評頭品足,在相互切磋之中體味詩之歡樂。
除詩之外👲🏽,冠英的小品、散文、小說也很出色。他用漢朝大將“灌嬰”之諧音為筆名,大多發表在《清華周刊》及《中國文學會刊》上。這些文章有的被人民文學出版社編的《當代散文精華》收入🤦🏿♂️,有的被朱自清編的《中國新文學大系》收入。同時代的吳組湘教授在1931年寫的《清華的文風》一文中🌦,曾高度評價了余冠英當時的作品,稱余冠英是清華的代表作家,代表了清華的文風……在抗戰的艱苦歲月中🚵♀️,冠英編輯影響很大的《國文月刊》到40期。
1938年5月,由清華、北大🧘🏽♀️、南開組成的長沙臨時大學改名西南聯合大學🧘🏻♀️,暑假後🖼,又從蒙自遷往昆明,由朱自清主持中文系🪖。冠英得知後,帶家小由上海坐船到越南,再由滇越鐵路趕往昆明🧚🏻🦸🏽,出任聯大師範學院講師,後又擢升副教授、教授。1945年後,震驚全國的“一二·一”慘案,李公樸、聞一多教授被害案相繼發生🫱🏽,法西斯的獨裁行徑使冠英思想受到很大震動🧑🏻🦼➡️。清華等校廣大師生多次開展反內戰、反獨裁😮💨、反饑餓鬥爭👨🏻💼,在激烈的歷史命運的抉擇中🧘♂️,余冠英堅決地站在了人民一邊。1948年6月18日,他與朱自清⏲👮🏽、金嶽霖👳🏿♂️、吳晗、陳夢家、錢偉長🥅🎭、朱德熙等毅然在著名的百十師長嚴正聲明,即《抗議美國扶日政策並拒絕領取美援面粉宣言》上簽了名。
1952年院系調整後,余冠英為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的研究員兼古代文學研究組的組長🏕。1955年文研所劃歸中國科學院,余冠英成為人大代表💃🏼、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作協理事、中國文聯委員、國際筆會會員。“文化大革命”結束後,成立中國社會科學院,余冠英改任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的副所長兼《文學遺產》雜誌主編👩🏼🚒🧜🏽♂️。
連聲說:“改!改!改!”
1975年春天,毛澤東主席的視力有所下降,看書要看三十六磅大字本☠️,一批大字本的書🦻🏽🏌🏼♀️,就是專為毛澤東印製出來的;毛澤東愛讀書,但視力不行,讀起來是很吃力的,於是想到聽,這才有了錄音錄像的工作。毛澤東喜歡看傳統戲🐃🪟,就在這年春天,各地方的傳統劇目,便陸續調到北京來,經過幾天彩排,然後進行錄像,印唱詞及加註釋,連同錄像帶一起送給中央辦公廳😡,這就是錄像組的任務。
一天是1975年5月23日🔯,地點是北京市委第四招待所(即市委黨校)二號樓🦁。過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打破了平日大樓的寂靜。我出門一看𓀅,是文研所的人來了🤳🏼,其中一位長者,高高的個頭,花白的頭發,白皙的臉上帶著癜斑,露出慈祥的笑容。復旦同學沙予見到我🤵,忙過來打招呼🛒,回頭向我介紹這位長者:“他就是余冠英先生,我們文研所副所長🦝。”我向前同他握手致意,以前曾讀過他的《詩經選》、《樂府詩選》等著作🚪,早就知道他的大名。一起來的除了沙予,還有曹道衡、範之麟和沈斯亨🏗,連同4月10日先期來的劉世德、王水照和陸永品🪓,共從文研所借調來八人,加入國務院文化組下屬錄音組中註釋組行列🚧。
註釋組的任務,顧名思義🉐,是為所唱詩詞作註🫏,註釋稿打印後隨錄音帶一起上送;還有一個任務是👮♂️,為作曲者和演唱者講解詩詞的大意和疑難詞語及典故。1975年春📠,文化組創作辦公室的陳祖美和我這個從人文社借調來的客卿,奉命遴選千首詩詞曲賦,搞出一個初選目♎️🤲🏻,並著手註釋部分樣稿🌮,4月9日停下“千首”的選註工作🙆🏻,由崇內旅館遷到北京市委第四招待所🙇🏼♂️,參加錄音組的註釋工作✡︎💁🏽♂️。連同文研所借來的八人,這個註釋組共有十人。一般情況下,先分工搞初稿,然後集體討論1️⃣,共同定稿📠。
余冠英先生是註釋組中的元老,實際上也是註釋組的顧問,不擔當初稿工作🤵🏽♂️,有時參加集體討論🧜🏿♂️🤛🏿,更多的是為大家解答平常工作中遇到的疑難問題🏋🏽♂️。因此,我有機會向這位我所敬重的學界尊長求教,並從此結下一段翰墨因緣👳🏼♂️。我在註釋中碰到難題🛍👩❤️💋👨,和文研所的同事一樣⏰,也向余先生請教,他總是耐心地幫助解決。他自己一時說不上來的👆🏽,便提供線索,讓我進一步查檢,從而使問題得到解答🏋️♀️。我不但學到了知識⁉️,也學到了治學的方法😯🏭,可以說得益匪淺。
1975年8月底✌🏻,上面下達毛主席關於《水滸》的批示,指令整理和出版《水滸》。完成《水滸》的出版以後,圖書出版有所放松⬆️,“書荒”年代已近尾聲😾,人文社可以自主地確定一些重要選題,向上面打報告🙍。選題中有《唐詩選》🤦🏻✔️,這是“文革”前擬定的,而且已有文研所選註的初稿。經報批,同意出版,於是工作重新啟動💤♠️。
《唐詩選》仍由文研所集體編寫,由余冠英先生主編🦸🏻♂️🧒🏼,出版社則指定我為責任編輯,這樣,我便再一次和余先生結下翰墨因緣。
那時他已是古稀之年🤨,而我正年富力強🧑🏽🔬,跑腿的事自然該由我來幹,可是余先生有時非要親自把書稿送到我辦公室不可。我實在不忍心看他爬上四層樓👊,更令人擔心的是還要橫穿車如流水的朝內大街🍾。所以每次送他下樓🎡,我總要吩咐年輕的宋紅護他過馬路。我審讀完《唐詩選》初稿👴🏽,貼了好多浮簽,提了不少意見。我把書稿送到余先生家,笑著對先生說:“我是新到出版社的🍗,聽老同誌說,你們文研所同人文社有過協議,凡文研所的書稿👩🏼🔬🧚🏿,人文社不得改一個字🧑🏿🍳,連標點符號也不能改。我不懂老規矩,提了這麽些意見✋,以為這是我的職責,至於改不改,你們看著辦🚏。如果對讀者負責,有些地方還是改一改為好🐤♑️。”余先生抽翻了我貼的浮簽,臉上露出微笑,連聲說:“改🥣🏣,改📷,改🫃🏽!”我又補充一句:“註典引文出處和古今地名,可把我弄苦了,核實這個,比我自己註⛹️,花的時間還要多。我沒看出的問題肯定還有🛑,最好讓執筆者仔細檢查一下。”他又忙說:“好,好🤘🏿,好🤦🏼♂️!”因為我知道余先生為人謙遜厚道🫄🏻,不會對我橫加指責🪣,所以敢於實話實說,他果然接受了,破了原來的舊規。為此👨🏽✈️,他還專門在文研所召集一次註釋人員會議🤵♀️,請何其芳🌋、張白山等老領導、老專家參加👳🏽♀️,研究稿子的修改問題🕵🏻。
為人準則與人為善
修改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很快就完成任務。經過排版校對📀,不久便出書了。全書共選詩人一百三十多家🦶,詩作六百三十多首🙈🧝🏿。《前言》對唐詩繁榮的原因以及唐詩的發展階段,都作了概括性的論述和評介。詩人小傳還著重分析了作者的創作傾向和藝術特點。這些都體現了選註者長年研究之所得。書一出版🧑🧑🧒,便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爭先購買,在新華書店排起長龍😽,一印再印𓀀❕,印數竟然突破百萬大關。作為本書主編的余冠英先生🤏🏼🤞,其功不可磨滅。
然而,作為學者👨🏻🚒,余先生並沒有因主編了《唐詩選》而沾沾自喜🍁,躺在功勞簿上𓀗,而是繼續埋頭苦幹,重新修訂他的《漢魏六朝詩選》和《詩經選》,又和陳友琴、喬象鐘以及周振甫諸先生合作整理《樂府詩集》。繼《唐詩選》之後,我又當了《漢魏六朝詩選》的責任編輯,我們之間的合作更加默契了。在註釋中遇到難解的問題👩🏿💻,他不恥下問,要我幫他推敲推敲。我真有點誠惶誠恐,也深感其海納百川的雍容風度。這本書出版後,他在精裝本上用毛筆簽名贈送給我,還特地送到我辦公室。在一般作者看來,責任編輯自然有工作樣書🙇🏽♀️,無須贈送⛔,這當然也合乎情理;而余先生的簽名贈書🖐🏿,卻別有用意👞,以此表達對我的感激之情。我當編輯幾十年,責編過不少書,作者簽名贈書者很少,余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余先生為人的準則就是與人為善,助人為樂。1948年元旦👅,清華中文系老師們聚集在余先生家開新年晚會🤾🏻♀️,朱自清先生帶頭在他家門口扭秧歌。可以看出,早年他就很有人緣,在同事中,表現出極強的親和力🦹🏻。後來在文研所也是如此🖇,人際關系很不錯🪯。余先生不只是對外人和善🙋,對家人也很和藹🧆。他夫人陳竹因女士🌍,晚年成天抱著一只小貓😹,坐在一邊💁🏿♀️,無所事事。我每次到他家,和她打招呼,她幾乎沒有什麽反應。余先生看到她那樣子,便對我微微一笑,我也會心地笑了笑,一切都在不言中,卻能感知,他們夫妻間有著很深的感情🆕🧚🏻♂️。
器重後進
“你等一等,我給你看一樣東西。”1977年8月5日,我送稿到余先生家,他這樣和我打招呼🧜🏽。從話裏聽得出來🧥,心情有些沉重。說著,他走進裏屋👎🏿,拿出一張毛筆謄錄的詩稿遞給我👾,是《哭其芳》的一篇長詩🏋️🧑🏻🦯➡️。何其芳先生因患癌症於7月24日逝世🏊♀️,昨天在八寶山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余先生似乎還懷著八寶山帶回的余悲。我拜讀余先生的長篇詩稿,被感動得幾乎掉下淚來。詩中充滿從心底裏發出的敬愛之情。余先生是文研所副所長,是所長何其芳先生的副手,深知失去這位領導人意味著什麽👩🎓,所以把一切感想和感慨都傾瀉在這篇長詩裏𓀑🚅。在長期的接觸中,我發現余先生特別愛惜和看重人才,對於前輩人才是敬重🍒,對於平輩人才是推重,而對於晚輩人才則是器重🙅🏻♀️。每當他談起清華的師長,總是十分尊敬,佩服他們的人品和學問🤵🏻♀️;談起清華的同學則敘說他們的優點🥭;說到蕭滌非先生,便得意地誇耀他們的足球隊,他自己是隊員,蕭先生是前鋒👩🏻🎤🙇♂️;說到錢鐘書先生,則誇獎他讀書的用功,錢先生個頭不如他高,經常爬上梯子💁🏽♀️,把滿書架的書都翻遍了,而且喜歡記筆記,記了一本又一本🐆。我從未聽到他指摘別人的短處,更是從未見到他鄙薄過任何人👴🏻。
這一天余先生心情的沉重,還因為文研所將要失去一員幹將👈🏼。他說👩🏽🦱:“水照要走🥶。他愛人不肯從上海到北京,不能長期兩地分居👩🏻🦱,所以決定調到上海復旦大學。這是文研所的一個損失。文研所唐宋這一段本來就較弱,尤其是宋代,水照一走,人才就更缺了。”
余先生沉默一會兒,突然問我♕🤹🏼:“人文社能挖人嗎🚣?你到文研所來怎麽樣?”我知道余先生這話是很認真的,不是隨便說說,這倒使我為難起來🙅🏼♂️📽,一時答不上來,無從表態。余先生看到我有些猶豫,便接著說:“到研究所有更多的時間,要是有意從事研究工作,不妨問問你們出版社,如能過來,可以加強唐宋這一段的力量👩🦰。”余先生對我的器重,我從心底裏湧出了無限感激之情👎🏻,凝成兩個字:“謝謝!”
先生笑語如響鞭
此後,余先生總是把這件事掛在心上,不止一次跟我說:“要是出版社能放人,告我一聲🦗,我好叫人事部門安排。”每聽到先生這語重心長的話語⛑,我在感激之余🤚🏻,總是夾著幾分感慨。余先生之愛才🤵🏿♂️,尤註重於年輕一代。在同他的交談中,我經常可以感受得到他對年輕人才的器重。譬如說到韋鳳娟考研究生的成績🎫🧑🏼🏫,他很贊賞🧘🏿♀️,以為自學也可以成材🧣;又如說到王學泰背誦杜詩👳🏽♀️,他也很欣賞,說讀書那麽認真不容易💂🏼🛫。凡是同余先生接觸過的人,想必都會感受得到他那惜才之心。與那忌才、棄才者相較,真不可同日而語🌹,尤顯得難能可貴👡。在他看來🤳🏻,我大概也是屬於孺子可教之列,所以幾次三番動員我到文研所。然而👩🏽🦰,我終於沒有走成💽。
1978年,學界因毛澤東主席在給陳毅信中提到比興問題🧲,而就此展開熱烈討論。我也湊熱鬧寫了一篇《說興象——兼談賦🥹、比🍇、興》,因為余先生是《詩經》專家🧳,便將拙稿送給他審讀指點。他很認真地讀了🏃♀️,當我再到他家時,他笑嘻嘻地對我說:“我就知道你能寫⛰,好啊。我本來也想寫一篇談比興的文章,看了你的文章🤸🏻🦔,我就不想寫了💸。”這話像是一記響鞭,催我奮進🤷🏼。他告訴我,已將拙稿轉交文研所刊物《文學評論》🤷♀️,並叮囑早點發表,後來刊登在《文學評論叢刊》創刊號上。上海文藝出版社《文藝論叢》王一綱兄到北京來,要我帶他到余先生家,向他約稿🚱,希望他寫一篇有關《詩經》的文章🗿。余先生對王說:“我要說的,東海的文章已經說了,不必寫了🙍。你找東海約稿呀。”余先生的話絕無故作謙虛的意思,也無故作姿態地誇獎後輩,在他看來🙅♂️,我是能寫文章的🥾,當然是高估了我,但確實是心裏話。
有一次👨🏻🦲,我到余先生家,正談話間,傳來某人逝世的消息🧑🦲,余先生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好長時間才鎮定下來👮🏽♂️,很親切地對我說:“東海啊,你要寫的東西得趕快寫,年紀大了寫不動🦓🥷🏽,老了可悲啊🤝!”而今,我也老啦🍊,耳邊經常響起余先生的這句話♡:“老了可悲🤕!”
摘自林東海著《師友風誼》,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