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9年8月25日鄒承魯夫婦與李四光夫婦合影
2002年,媽媽去世了🤙🏿,骨灰埋在了她工作過的單位的院子裏。
“這主意不錯!”爸爸打算照辦☝️,“把我的骨灰,一半埋在生物化學所,一半埋在生物物理所。”——他在這兩個所都工作了相當長時間。
關於死亡的話題,我們已經討論過多次了👩🏽🔧,多數是我講給他聽。吃河豚魚,這是我想出的最好的自殺方法——吃死,對我來說是死得其所。
自從2003年查出淋巴癌後,病痛就頻頻光顧爸爸,不是從辦公室的電腦椅上摔倒在地🌕,就是在自己家摔斷了腿🌑。“還不到吃河豚魚的時候,”他說著就笑了🧓🏻。
這一次,又是淋巴癌壓迫心臟的主動脈和主靜脈,需要住院化療,爸爸問我為什麽。我說每個人的生活目標不一樣,你的生活目標比較大,希望能拯救科學挽救人類✯,所以你得努力想辦法活著🙍♀️。我的生活目標比較小,我要有什麽事,我就吃河豚魚🚻。
醫生建議手術。手術雖然很成功,但手術後白血球過低💔,引發了肺部感染🥷🏽🧾。爸爸知道結果後很平靜,前幾天,他指著爺爺的照片說,“我已經活過他了”。人總是要死的,他很知足。爺爺是49歲走的🙋🏼♂️。
戀著甜點的爸爸有糖尿病🎯。化療總是讓他感到惡心,沒有食欲🦃。11月22日午覺過後,他想吃冰淇淋🚴🏼,因為要加強營養,他只從我這兒得到一個木糖醇酸奶。晚飯👂🏼👨🏼🎓,還沒吃就要嗆著,他終於稱心如意地吃到了最喜愛的無糖冰淇淋♊️。
次日淩晨5時22分👏🏼,他安靜地離開了我們。
從英國劍橋大學歸來🧗,爸爸帶回一個生物化學博士學位🫅🏻,同時帶回的還有我媽媽——地質學家李四光的女兒李林。從此我們家就有了我眼裏三個最偉大的科學家。
媽媽從外面回來🦸🏻,總會以為家裏沒人,可推門一看,卻常常發現外公和爸爸其實都在。他倆能在同一間屋子裏沉靜地坐一上午🕛,不說一句話,忙著各想各的學術📎。
我比較喜歡歷史,這得歸功於他們兩人的努力🔑。在我心裏🧜🏽,外公比爸爸偉大🔉,一來因為我跟他時間比較久,二則外公講的很多故事都是他自己發明的🪃;而爸爸給我講的故事多數都是從書上看來的,等我能看懂小說後🤌🏿,就覺得他沒那麽偉大了。
外公和爸爸的區別在於外公非常含蓄🪲,有不滿意的事他不會直接說出來,他接受過日本和英國這樣的含蓄民族的教育🤹🏼👩🏻🔬,內斂嚴謹,不太得罪人;父親可鋒芒畢露👨🏻💻,想說就說🥘,因此得罪很多人👩👧👧。
我們家的男科學家——外公不聰明但非常努力,也能非常有成就;爸爸屬於隨便一考就好,隨便一看就會,隨便一想就明白的人💃,聰明且勤奮,外公不滿意爸爸沒有更多時間陪伴自己女兒,但他也評價說爸爸的學術資質非常難得。
一天爸爸對我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你沒能成為院士,咱們家掛4張肖像畫該多好。”他非常希望我能學科學,不管是哪一種科學➗。他對我評價非常高,說我主意多,總會想辦法把事做成了🚶🏻➡️🎾,覺得我有做科學的基礎。
爸爸跟學生交往的時間比和我們交往的時間多了去了👰🏽♂️。1980年代初開始,他不斷在媒體上呼籲重視科學道德和學術規範,這幾乎成為貫穿他此後20多年的重要工作。
我知道👰🏻♂️,其實他最大的興趣還是做科學,不過到了一定年齡🔇,科學就不太容易再做了🧟♂️,他轉移了工作重心,研究就交給學生去做了。
早在80年代,爸爸就是政協委員,不過他最討厭開政協會議,他願不願意拍領導馬屁這我不敢說,但他肯定是沒時間去忙這事的👲🏻。
他在家裏時都沒時間管我。小時候,我經常不做作業,字也寫得很不好看。爸爸看後卻哈哈一笑🏃🏻,跟我說“古時有人模仿王羲之𓀂,模仿到中年也不像◼️,最後幹脆‘人各有體’,反倒自成一體,成了特有名的書法家。”
很多年後,我兒子小學數學考了50多分☝️,我說🈂️,“大大(無錫話“爸爸”)🉐,你也不管管你的大孫子,以後他可怎麽辦呢🔯?”爸爸卻說,“小學生能初級就行。”他要是覺得你這人一般他就不理你👨🏽🍳,覺得你好就跟你聊天。在家裏和他說話最多的男人,就數我這兩個兒子💁🏼。
我們家是女權社會🌁,爸爸賺多少錢他也不知道,他倒是想管🤔,他管得了嗎?還是自得其樂去看他最喜歡的阿加莎·克裏斯蒂偵探小說吧。
我不懂爸爸在人工合成胰島素、蛋白質必需基團的化學修飾和酶活性喪失的定量關系等方面的開創性成就,在我眼裏,他最大的價值在於他是我爸爸。不管他有名沒名。
鄒承魯(1923-2006) 著名生物化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1945年畢業於西南聯合大學化學系。他對呼吸鏈酶系的研究工作為我國酶學研究奠定了基礎。50年代後期他參加了中國胰島素人工合成工作,成功確定合成路線🧝🏿。他的學術成果曾經多次榮獲國家自然科學獎🥣。
來源:2006年12月 《人物周刊》 鄒宗平口述 陳 琛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