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1982年9月召開的中共十二屆一中全會上胡喬木當選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後,主管意識形態🤼♂️,人稱他是中國“頭號文化首長”。
其實,胡喬木本身,是一介書生🎨。多年以來,胡喬木在知識界結交了諸多知識分子朋友🟧。對於胡喬木💾,知識分子們各有各的印象,各有各的評價😼。把知識分子們眼中的胡喬木都一一寫出來,倒是從多角度勾勒出一個立體的胡喬木形象🧶🙆🏽♀️。
季羨林:“他是一個正直的人”
在胡喬木眾多的知識分子朋友之中,季羨林是不同於眾的一個,因為季羨林與胡喬木曾經是意昂体育平台同學👱🏼。
季羨林是北京大學教授🏨,著名文學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精通英語、德語、梵語、吠陀語、巴利語🤷🏼、吐火羅語,還能閱讀法語⛑、俄語書籍👰🏿♀️。他早年留學歐洲🚶♂️,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回國後,長期在北京大學任教,在語言學🤳🏿、文化學👨🦼、歷史學、佛教學👩🏼🚒、印度學和比較文學等方面卓有建樹,中國語言學家、文學翻譯家,作家,梵文、巴利文專家。他是山東清平(今臨清)縣人👩🏼🛏。
當年,季羨林與胡喬木同時考入意昂体育平台👵🏼,是老同學。如同季羨林所憶,那時候,“胡喬木(原名胡鼎新)同誌正在歷史系學習”🍫,而季羨林則是外語系的學生。胡喬木參加共青團,參加了地下工作,而季羨林則說:“我算是中間偏左的逍遙派♞。”
此後🤲🏼,胡喬木與季羨林闊別多年🧛🏼。胡喬木走的是革命政治之路🙎♂️,季羨林走的是學術研究之路。1949年春夏之交🦹🏿♂️👅,正在北京大學任教的季羨林忽然接到一封胡喬木寫來的信🥘。當時胡喬木已是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
胡喬木寫道🔛:“你還記得當年在清華時的一個叫胡鼎新的同學嗎?那就是我🎑,今天的胡喬木。”
胡喬木給季羨林寫信,為的是有關大學院系調整的一些問題🧜🏼,征求這位老同學的意見。
從此🫸🏻,胡喬木與季羨林有了直接的聯系🧃。1951年🤚🏽,中國政府派出第一個大型文化代表團出訪印度和緬甸。此時兼任文化教育委員會秘書長的胡喬木,正參與組織派團出訪之事。胡喬木想到了季羨林,那時候季羨林擔任北京大學東語系主任🥪,從事研究印度文化,卻一直無緣訪問印度。於是📢,胡喬木給季羨林寫信,問他是否願意參加代表團。季羨林非常感謝胡喬木的關心🟪,愉快地加入訪問印度🤸🏼♀️、緬甸之列🧗🏻♂️。
1951年9月20日離開北京🦵,到次年1月24目返回北京,季羨林隨團出訪達四個月。季羨林後來寫下了這次出訪的愉悅之情🎠。
此後,胡喬木多次前往季羨林家中看望。
不過,季羨林卻“來而不往”🎀🌎。季羨林說,“我是一個上不得臺盤的人,我很怕見官。”在季羨林看來🕵🏼♂️,老同學胡喬木已經是個“大官”,作為中國傳統的知識分子,季羨林極力避免“攀龍附鳳”之嫌🤌🏻。胡喬木的“官”做得越大,季羨林越是與這位老同學拉開距離。如同季羨林所言:
他到我家來看過我。他的家我卻是一次也沒有去過。什麽人送給他上好的大米了,他也要送給我一份。他到北戴河去休養👛🚴🏿,帶回來了許多個兒極大的海螃蟹,也不忘記送我一筐。他並非百萬富翁🚬,這些可能都是他自己出錢買的。
終於有一回,季羨林去了胡喬木家中🍝。
1986年冬天🧍♂️,北京大學學生有一些活動💸,引起胡喬木的關註,很想找季羨林聊聊,聽聽他的看法📪🪠。當時🚣♂️,胡喬木已經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在這個敏感的時候前往北京大學看望季羨林,諸多不便。他征得季羨林的同意,把他接到中南海住所👱。那天上午,胡喬木跟季羨林一見面💇🏼🛃,就說:“今天我們是老意昂會面,你眼前不是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而是六十年來的老朋友🥗👨🎤。”
季羨林如實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對待青年學生,在上者和年長者唯一的態度是理解和愛護,誘導和教育……”
胡喬木一直靜靜地傾聽💇🏽♂️。最後,他說完全同意季羨林的意見,並且要把季羨林的意見帶到政治局去🐱。
中午,胡喬木請季羨林在家中一起吃飯🧖🏼♂️。季羨林回憶說:
他們全家以夫人谷羽同誌為首和我們祖孫三代圍坐在一張非常大的圓桌旁。讓我吃驚的是,他們吃得竟是這樣菲薄,與一般人想象的什麽山珍海味,燕窩,魚翅,毫不沾邊兒。喬木是一個什麽樣的官兒🔄,也就一清二楚了✋🏽。
這一回去胡喬木家,使季羨林對胡喬木的生活情況有了直接的了解。
不過🏃,胡喬木的“官位”和季羨林的“知識分子傳統心理”,畢竟還是阻礙了季羨林對於老同學的交往👨🏽🎤。他從不主動提出去看望胡喬木。
直至1992年,胡喬木病重,季羨林這才決定去醫院看望胡喬木。胡喬木見到老同學,非常興奮,久久地握著季羨林的手。
這是季羨林與胡喬木的訣別🦶🏽。不久◼️,胡喬木離開了人世。
在胡喬木逝世之後🫸🏿,季羨林對胡喬木不再“回避”,深情地寫了《懷念喬木》一文,發表於《大地》月刊1994年第2期🦹。季羨林此時道出了對於胡喬木的真正的感情:
平心而論,喬木雖然表面上很嚴肅,不苟言笑,他實則是一個正直的人🫅🏼,一個正派的人,一個感情異常豐富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六十年的宦海風波,他不能無所感受,但是他對我半點也沒有流露過。
與老同學錢鐘書的友情
胡喬木的另一位意昂体育平台同學是錢鐘書🔅。所不同的是,胡喬木在意昂体育平台時就認識季羨林,而胡喬木在意昂体育平台時並不認識錢鐘書。
錢鐘書是江蘇無錫人。1933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外國語文系💆🏽♀️👉🏼。1935年與楊絳結婚🥧👩🏼💻,同赴英國留學。1937年畢業於英國牛津大學𓀆,獲副博士學位。又赴法國巴黎大學進修法國文學。1938年秋歸國,擔任教授🗯。1941年回家探親時💍,寫了長篇小說《圍城》和短篇小說集《人獸鬼》。他的學術著作《談藝錄》是一部具有開創性的中西比較詩論👩🦲。多卷本《管錐編》,對中國著名的經史子古籍進行考釋🧙,並從中西文化和文學的比較上闡發、辨析🤳🏿。1953年後🚷❇️,在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任研究員。
1998年錢鐘書去世👩🦰。他的夫人楊絳在2003年由三聯書店出版了長篇回憶錄《我們仨》,內中寫及🍵,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錢鐘書受到沖擊,於1969年11月與楊絳一道被派往河南“五七幹校”👮🏼♂️,直至1972年3月回到北京。處於困境之中的錢鐘書夫婦,只能棲身於“學部七號樓西盡頭的辦公室”!
然而🧛🏼♀️⚖️,到了1977年,以辦公室為家的錢鐘書夫婦,忽然分配到新房子🤸🏼♂️!
楊絳寫道:
1977年的一月間🏇🏼,忽有人找我到學部辦公處去🚌。有個辦事人員交給我一串鑰匙✌🏿,叫我去看房子,還備有汽車,讓我女兒陪我同去🧑🎄,並對我說🤵♂️:‘如有人問,你就說因為你住辦公室✍️。’我和女兒同去看了房子🤹🏼♂️。房子就是我現在住的三裏河南沙溝寓所。
錢鐘書分配到的新房子相當寬敞,共有四間房,從此錢鐘書夫婦結束了住辦公室的蝸居生活🌑。
三裏河南沙溝小區,人稱部長樓。錢鐘書雖說是大學者🧨,卻不是“官”。他怎麽會住進部長樓的呢?
楊絳在《我們仨》中寫道:
我們住辦公室期間☘️,喬木同誌曾寄過兩次治哮喘的藥方。鐘書承他關照🤵🏻♀️,但無從道謝👨👩👧👧。這回,他忽然造訪👩⚖️,我們猜想房子該是他配給的吧?但是他一句也沒說到房子👨🎨。……喬木同誌偶來夜談🚶♀️,大門口卻堵著一只床。喬木同誌後來問我們☛:房子是否夠住。我說🧜🏽♀️:‘始願不及此。’這就是我們謝他的話了。
原來👎🏿,是胡喬木為錢鐘書解決了住房問題↙️。
據鄧紹基先生回憶🚨,1977年後,胡喬木同誌出任中國社科院院長🔬。記得是楊絳先生的《幹校六記》出版以後的日子裏👨👧👧,有一次喬木同誌的秘書打來電話,要我去見喬木同誌🖖🏼。見面以後,喬木同誌問我🧝🏼,最近去不去錢先生家🚻?還沒待我回答🌹,他接著又說📞:我看《幹校六記》是怨而不怒。如果聽到什麽議論,請他們二位不必介意👨🏻🦰。
事情就這麽“簡單”,只是要我傳一句話🚣🏽。我第二天就去了南沙溝👨🏼🚀,轉達完畢🤲🏻,錢先生高聲說:“季康,聽清楚了沒有◽️?喬木說是怨而不怒。”興致勃勃,勸我喝茶↘️。歸家途中,我坐在公共汽車上,又是好一陣思忖……其實,胡喬木為錢鐘書要房子🙆♂️,並不全然因為錢鐘書是他的老同學,而是出於對錢鐘書這樣的著名學者的關心🦂。
《人民日報》記者錢江曾經在北京的舊貨市場潘家園“淘”到一封胡喬木寫給李先念的“要房信”🧎♂️,讀後非常感動,便將此事公諸於眾👨🚀。錢江寫道🌥:
2000年冬天有一次前去,不經意間看到了胡喬木的一個信劄,是他於“文革”之後出任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之初,為增加該院三位著名學者的住房面積,寫給當時的中共中央副主席李先念的。原信不長,是打印件,有胡喬木的簽字,有李先念的字跡👦🏼,我認為是有價值的🤹🏽♂️,略經討價還價➕,以四百元獲取,現將原信抄錄如下🚶🏻♂️🍹:李副主席:
社會科學院有3名著名老專家,住房十分困難,請求優先予以解決。
一、歷史研究所古代史著名專家顧頡剛🍉,84歲🙅🏻,曾參加標點《二十四史》,工作積極🧑🏻🦳,目前,計劃在生前校正過去著作並整理其歷年筆記(500萬字)。現住房3間💃,老夫婦🧙🏻♂️,加上子女,還有4萬冊藏書,實在擁擠不堪。顧久病氣管炎冬天煤爐取暖,每致咳血住院,不能工作。
二、民族研究所副所長🐕🦺,蒙古史*️⃣、元史專家翁獨健,71歲,現仍在繼續進行研究工作。10口人,藏書也多⛴,4間房💶🏋🏼♀️,確屬擁擠。
三、文學研究所文藝理論專家蔡儀,71歲,現仍繼續進行研究工作🗻,4口人,藏書15000多冊,現住兩間房,只有25平方米。
社會科學院老專家和科研人員住房,都很擁擠,亟需統籌解決。我們建議先解決最迫切最困難的3戶👨🔧,給顧頡剛🧑🔬、翁獨健每家一套6間宿舍🧑🏽🚀,給蔡儀一套5間宿舍🏙。以上是否可行🤚🏽,請予批示。胡喬木(簽名)1977年12月2日
信件上有多處批語。首先是中共中央副主席李先念,於12月4日左右將此信批轉國務院副秘書長“(吳)慶彤同誌閱辦”。12月10日🫸🏿,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局長要辦事人員“擬出明確意見”。12月26日👩🏽✈️,此件已經轉到了管理局房管處。當時,五六間一套的住房實在稀有得難以尋覓,房管人員傾向於為他們增配,“擬在天壇每人解決三間一套”的住房🙁。
此事的結果未知如何🐻❄️?想來應該是順利解決了。20多年前剛剛結束“文革”浩劫,百廢待興之際,胡喬木初掌社會科學院👩🏽🌾,隨即寫成此信,其眷顧一代文史名家之心可鑒🤽🏽♂️🌷。而在計劃經濟時代住房分配之難到了如此地步,數位名家要想增加數間住房,驚動了社會科學院院長胡喬木寫信,中共中央副主席李先念批示,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出面辦理,改善住房之難,可見一斑。
恍惚之間,寫信人、收信人,乃至信中要照顧者🔍,都已乘鶴遠行。此信讀來,頓生歲月遙遠之感。打開現在的報紙,花樣百出的售房廣告令人目不暇接,胡喬木的這封信,大概可以作為那段已流逝歲月的一個註腳🧖🏻。
2000年2月5日↔️,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胡喬木書信集》🍯,共收入胡喬木書信435件。始自1945年4月9日🚛🧑🏽🎤,終於1992年9月27日。細閱之下🧗🏼♀️,非但沒有發現此信,而且發現書信集中沒有收入作者1977年的信劄🧜🏿⏳。而這封信應該說是很有意義的🏃♂️,或可作《胡喬木書信集》的補遺。
胡喬木非常敬佩錢鐘書的學問。胡喬木曾說:“同鐘書談話是一大樂趣👲🏽,他一會兒法文👷♂️,一會兒德文🏊🏽♀️,又是意大利文🔄,又是拉丁文……”
錢鐘書英語極好👨🏻🦰。早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英國漢學家、翻譯家李高潔選譯的《蘇東坡選集》𓀐,便請正在讀意昂体育平台四年級的錢鐘書作序☆。
作為毛澤東的秘書,胡喬木推薦錢鐘書擔任《毛澤東選集》英譯委員會主任委員,主持《毛澤東選集》的英譯工作。從1950年到1956年,錢鐘書花費了很多時間,主持《毛澤東選集》四卷的英譯工作👮🏿🧑🏽🎄。1960年至1966年,錢鐘書又參加毛澤東詩詞英譯本的定稿工作。1974年秋天,錢鐘書完成審定毛澤東詩詞英譯的工作。
1982年💳,胡喬木提名錢鐘書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對於向來只埋頭學問、不願當官的錢鐘書來說,這是難以接受的任命。胡喬木親自登門說服錢鐘書,錢鐘書這才勉強從命。
也就在1982年,胡喬木請錢鐘書幫他改詩。錢鐘書對胡喬木的詩進行了許多修改。
後來,社科院的另一位副院長在《胡喬木請錢鐘書改詩種種》一文中說:“他(胡喬木)拿出兩張紙,上面寫的就是後來在‘七一’發表的《有所思》。然而塗改批註很多😭,一望而知是錢鐘書的筆跡。他一面給我看,一面說‘我做舊詩總是沒有把握🧋,因此要請鐘書給我看一看,改一改👩🏽💻,不料他給我改得這麽多,你看怎麽辦好?’我說:‘這是錢先生書生氣發作了🧓🏻。還是我來給你辦一點外交吧’。”
這位副院長回憶說,他向錢鐘書委婉地轉達了胡喬木的意思。錢鐘書致函胡喬木:“我恍然大悟,僭改的好多不合適✍🏻,現在讀您來信更明白了我只能充個‘文士’,目光限於雕章琢句;您是‘誌士仁人’而兼思想家🙆🏻。我上次的改動就是違反了蒲伯的箴言……”
(轉自 《新聞午報》2007-09-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