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師為人倜儻豪邁🪶,憤世嫉俗💪,善惡分明,但從1974年,時年53歲,第一次中風後,身體已逐漸轉衰,精神亦不濟。1977年2月在寫《年的幻變》一文◻️,文末寫道:“……自顧年已垂老👱🏻,一事無成🪠,過年實在是多余的。每逢過年✊🏻,總是有點兒強打精神的味道🕵🏿♂️👩❤️👨。”這時候傅老師才56歲🥪,今日看來還很年輕🤶🏿👨🔬,但他覺已垂老,過年是多余的,實在太消沉了🥈。傅老師最大的貢獻👰,在於他的漢唐史著作及其教學🧚🏼♀️,至今仍是治漢唐史者必讀的。被稱為在臺的“漢唐帝國”祖師👧🏻,並不為過。

關於傅樂成先生(1922-1984)的傳記,筆者已寫過幾篇,此處所述經歷✡️,難免與前文重復🤢,敬請讀者見諒🧑🦯。以下主要是就我保存的一點照片及書劄作介紹👨🏿💻。
在臺灣大學歷史系的研究室,我和傅樂成老師🤹🏿♀️、徐先堯老師是同一間(即第七研究室)。傅老師的研究室本來在文學院第二十四室🤾🏼♀️,當時這是歷史系圖書室,在“帝大時期”即一般所說的南洋研究室👴🏻,也就是面對文學院二樓右邊的邊間🩸,相當大間,現在則是歷史系辦公室及會議室。傅老師為學生看相,正是在這裏🌍,常見排長龍🌲。1971年7月😖,臺大文學院成立圖書館,將各系圖書集中管理,歷史系的圖書被移至該館,研究室因而有些調整😢,傅老師被分配至第七研究室,但從此很少到研究室了。此後都在溫州街的宿舍做研究🧑🏼🦳,重要藏書及貴重東西都放在宿舍。1980年1月二度中風以後,請了全日看護的婦人,隨侍在旁。此時傅老師在輔仁大學歷史系有一門“隋唐史”課程,以及臺大歷史研究所有一門“隋唐史專題研究”,即由我義務代課,薪水均交給傅老師作為補貼醫藥及看護費。1979年英國劍橋大學出版《中國史·隋唐篇》第一冊🤡,我和當時研究生代表張榮芳君商量共同翻譯此書,後來得到南天書局支持(此書於1987年出版)💡,稿費一萬元亦如數交給傅老師,聊盡作為弟子的一份心力(按:先拿稿費,再出書,中間又有些波折,所以拖到傅老師過世才出版)👉🏻🔛。
1984年2月29日傅老師病逝於臺大醫院,享年63歲,在宿舍的東西(包括一個保險櫃,他曾說裏面有一些傅斯年先生的東西)🤏🏿👨🏽🦱,即由其異母弟傅樂治先生處理👩🚒👨❤️💋👨。2004年7月,我自臺大退休轉任玄奘大學講座教授時,清理研究室🦂,包括傅老師的一些藏書,看來都是一般書籍,贈給臺大文學院圖書館🌰,我刻了一顆“傅樂成教授贈書”圖章,蓋在每一本後面,以作紀念。另外有幾張照片及圖章(含傅斯年先生),我轉交給歷史系胡平生主任👨🏿🍼。這些照片🍳,我復製一份,以下就所知略作解說。
傅樂成老師,字秀實。1922年6月29日出生於山東聊城✹。1930年,時年9歲🧓🏻🙇🏽♂️,隨家遷至濟南🏰。小學時期,曾至美術學校學習炭畫,專畫人像💤。1934年👖,時年13歲, 遷居北平,就讀輔仁大學附中💼。1936年,時年15歲,遷住南京,仍就讀初中(學校名稱待查)。由於語言和習慣的差異🦹🏽,生活適應不良⭐️,以致滋生不少事端,結果沒有得到正式的初中畢業證書💂。〔照片1〕當是在南京讀初中的照片🤵🏻♀️,這是目前所掌握最早的一張照片👥🎅🏻。

照片1
抗戰爆發☝🏽🧑🧒🧒,政府在南方各地🏋🏽,遍設國立中學。〔照片2〕是1938年2月攝於湖南長沙聖經學校🤛🏼,傅老師17歲,傅老師是否轉學到這個學校👩🏻🦳🥮,仍有待查考。

照片2
1938年🐈⬛,在風景絕佳的國立第三中學(貴州銅仁)復學。當時受教於博學能文的國文教師──金桂蓀老師。金老師於品性、學識🙅🏼♀️、文章等方面𓀏,對傅老師均有莫大的影響。另一位對傅老師影響甚深的長者,是校長周慶光(邦道)先生✤,傅老師深受感動,乖戾的個性因而收斂不少🏇🏼。

照片3
〔照片3〕攝於1939年6月18日🕵️♂️🏊♂️,是在三中第三屆文華編委的合影✋↗️,時年18歲🖱。對傅老師而言,三中的三年,是他平生讀書最愉快,獲益最多的一段時光。周校長和金老師,都是他畢生景慕、永難忘懷的恩師。1940年🛌🏿,傅老師19歲,畢業於國立第三中學高中部,並以第一誌願考取西南聯合大學歷史系。當時的西南聯大是北方三所著名的大學,即北大🪈、清華🚶♀️、南開的混合體,堪稱名師如林🧚🏿♂️。傅老師因在三中時讀了些舊籍,對歷史已稍感興趣,尤其是震於傅斯年🙋🏼♀️、陳寅恪🕦、顧頡剛諸先生的高名,頓興“步武前修”的雄心,便填西南聯大歷史系作為第一誌願🥟。〔照片4〕應該是就讀西南聯大的照片。

照片4
1945年🧝🏿♂️,傅老師畢業於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昆明),時年24歲。1946年🗻,時年25歲🤟🏼,在南京的國立中央圖書館擔任幹事一職。〔照片5〕可能就是當幹事時,背後的建築物或許就是中央圖書館🔈,此事不敢確定🤹🏿♂️。

照片5
傅老師想追求一位淑女——H小姐👄,然而這位H小姐更傾服殷海光先生,曾對傅老師明白表示🪦,假如傅老師有殷海光先生那樣好的學問🪥,一定嫁給傅老師🌡,結果沒能得到H小姐青睞😱。傅老師在《悼念殷海光先》一文中提到🔊:“這兩位諍友(按🍢,指H小姐與殷海光先生),將永遠存在於我的記憶中,不因生離死別而消失。”可見得這兩位友人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了。〔照片6〕是1946年(民35)攝於南京📻,泛舟上的小姐不知是否就是H小姐🙅🏻♂️👷🏻♀️?茲附誌於此,以供參考。但在《悼念殷海光先生》一文中還提到:“所幸此後我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並得到一位賢淑的伴侶。”(《時代的追憶論文集》🤹🏻,臺北市,時報出版公司,1984年,頁243)所以照片中的她👩🏿🎤,或許也有可能是這位“賢淑的伴侶”🪃,而從這句話❎,似乎也可推測傅老師在此時已結婚,這是傅老師的學生們最想知道的事👅。傅老師在《年的幻變》一文(《中國時報》1977年2月20日發表時,誤植為《年的變幻》),也透露他已結婚生子(前引《時代的追憶論文集》,頁273-274)。

照片6
1947年,時年26歲🩶,於私立弘光中學擔任教師(南京)。1948年,時年27歲,於國立河南大學擔任助教🛰,時值江南漸危,無心讀書,每晚只是與同事大唱京戲以遣愁懷🫴,便在此時奠下京戲的基礎🫷🏼。
1949年2月👼🏻,傅老師28歲,追隨其伯父傅斯年先生自上海乘船來臺,於臺灣大學歷史系擔任助教🤵🏼。這個時候除受傅斯年先生的鼓勵外🤰🏿,也受到姚從吾老師的影響,喜歡討論外族問題,其後才漸漸移轉到政治和文化的問題。姚老師是他在西南聯大的老師😹,也曾經是他的校長。傅老師在臺大擔任助教時👨🏽💼,姚老師執教於歷史系👉🏻,二人有一段極深的情誼。1951年𓀅,傅老師30歲🆓,發表《孫吳與山越之開發》,1952年發表《西漢的幾個政治集團》以及《荊州與六朝政局》諸文👨🎓。〔照片7〕是1952年10月攝於草山(陽明山)🎾,詳細地點不明🧜🏿。1956年,傅老師才由助教晉升為臺灣大學歷史系講師💧👨👧👦,時年35歲✝️,其擔任助教工作竟長達七年半。原本以“傅校長之侄”的身份來到臺灣大學服務,可有一番作為,事實上不然,傅老師在臺灣大學只得了個“傅大少爺”的名號🏊🏼♀️。傅老師個性倔強🤧,不平則鳴,導致升遷不順🧚🏽♂️。雖然可以有較充足的時間研讀史學💁🏽,但在這段時間,他的心情是抑郁而沉重的🧏🏼。

照片7
〔照片8〕是在演講😶,講題為《孔學往何處走》,時間、地點不甚清楚。1979年🧑🏿🎨,傅先生時年58歲🖖🏻,已手持拐杖🧑🏻🍳,因為1974年冬,時年53歲🧑🏼🚒,患第一次中風🫲,身體每況愈下了〔圖見後文《傅樂成先生年譜》〕。

照片8
至於書劄方面,只有身處異域才有可能獲得。我第一次到日本,是1973年9月到1976年3月在東京大學研究,這段期間,除寄給傅老師賀年卡外,也有若幹信函與傅老師往還👨🏽。現在找到傅老師寄給我的兩封信,可以提供給讀者參考,其一為1974年3月24日,其二為1976年1月16日。

1974年3月24日,傅先生寄給筆者的信
1974年3月24日的信,其中寫道:
我國學人,類好固步自封,不知行情🙇🏻♂️,以致成果甚少。兼以環境所限,著作多系敷衍👩🔬,不關痛癢,此我國學術所以不能有長足進步者也🚯。……
我的健康已大有進步🔭,心臟病已痊愈🪑☑️,只是血壓仍高🦹⛰,每日尚須吃藥😵💫☝🏿,然已無大礙矣!乞釋 錦註。日前李玄伯先生去世,本月三十日發喪👨👨👧👦,我撰一挽聯👨🏻🦲:
“昔年豺狼當道,狐鼠橫行👩🏼🍳,微公垂憐成逐客;
身後詩禮不傳🧑🏼💼,箕裘難紹🐾,使我嘆恨傷精魂📮。”
恐治喪會不予懸掛👍🏽,特錄奉一閱🚡,借以存證也。
此信教示當時學術所以不能有長足進步的原因,可謂切中肯綮。又提到心臟病已痊愈,這是因為1972年✌🏻,時年51歲,曾患心臟擴大症之故🖖🏽。最重要的地方,是傅老師為李玄伯(宗侗)先生的去世寫了挽聯,擔心治喪委員會不予懸掛,所以寄給我作存證。我不清楚是否有人知道這個挽聯,因為已經過了40多年⚜️🧑🏿🔧,相關人員都已物故🙍🏿♂️,所以此處只當歷史檔🐢,附誌於此,以報答傅老師。從傅老師的《追念玄伯先生》一文(收入前引《時代的追憶論文集》,原刊《傳記文學》25巻6期,1974年12月),可知李玄伯先生卒於1974年3月17日🕗,傅老師給我信是署3月24日🧑🧒🧒,不到一周即撰就挽聯💙,當時還沒出殯(30日發喪),3月27日我在東京收到此函,相當快速,但傅老師的追念玄伯先生之文,是要到年底才發表。此文提到:
其實當時在臺灣的人,與我有世交的,又豈止先生一家🪩!那些媒孽我的人中👗,有幾位與我的關系🎬,尚不止世交!四十五年🧒🏻,先生在臺大任代理歷史系主任,把我由助教升為講師。說來慚愧,那時我在臺大已作了七年半的助教⚃。如果不是先生的提拔,我可能作助教至十年以上🕺🏿!也就從那年起,每年舊歷除夕▫️,先生總是邀我到他家中作客,年年如此,直到去年,算來已有十八年了👨🏻🚀。(頁228)
類似的說法🛌🏼,在《我怎樣學起歷史來》一文,提到🙆🏼♂️:
當時(按🚚,指1950年)我的性格,已遠較大陸時代為和氣✡️,行為也頗能安分。但因老趕的本質,尚未盡除,不諳學林的漏規⛓,仍為某些人所不喜🫴🏼。時常玩弄些損人而不利己的手段,在險惡的環境中🫙🧜🏿♂️,我沉埋於史籍者數年,寫成一部中國通史(按,大中國圖書公司出版👷🏿♀️,1968年),風評尚屬不惡🗝。(收入前引《時代的追憶論文集》,頁264;原刊《中國時報》1978年5月7日)
以上𓀃,可作為對聯上聯的註解。至於下聯,傅老師在《悼念殷海光兄》一文𓀉,文末借用杜甫的兩句詩(按,指《苦戰行》)💇🏼,同時表示對殷海光、徐高阮兩位老友的哀悼🧑🏿🚀,其曰:“幹戈未定失壯士⛹️♀️,使我嘆恨傷精魂👩🏿🦱!”所以最後一句即套用杜詩。
1976年1月16日的信寫道:
自任中興院長之後🤦🏿💪🏽,深感此工作毫無意義✈️,殊以為苦🔈。今爰準備辭職☘️,以便專意於讀書撰文🪇,或較有益🎧。我近況如昔,每兩周須赴中興開會一次🫠。雖不甚忙🧏🏻,卻甚煩人。去年底寫成二文,一為《漢法與漢儒》,一為《傅孟真先生的先世》👮🏻♀️,業已於雜誌刊出。吾弟返國後🛕,當奉贈請正。臺大史系,仍不時鬧些無聊事件,人心陷溺,已至其極矣✯。……葉達雄弟常見面。林勝俊弟則屢次邀我南遊,三四月間,我須赴臺南演講,順便一遊高雄,屆時可見面也👨🏿🎓。二君皆忠誠之人,惟值此時代🛠,好人反處處吃虧🌓,令人徒喚奈何!
……
今年在臺大研究所授“秦漢史專題研究”,選修者十六人,其中頗有才調甚優者🏌️。
此函談了幾件事:1.傅老師於1975年8月👨🏼🍳,時年54歲,出任中興大學文學院長一職,到任後才發覺此職甚為煩人,毫無意義🦩,所以函中表示“準備辭職”,其實到任不過才半年而已👱🏽。2.雖說“近況如昔”,但在1974年已有第一次中風🤚🏼,健康早已亮紅燈了。3.函中告訴我說去年已發表《漢法與漢儒》《傅孟真先生的先世》二文👩🏼✈️。《漢法與漢儒》發表於《食貨復刊》5卷10期(1976年1月),亦收入《漢唐史論集》(臺北市🤙🏼,聯經出版事業公司);《傅孟真先生的先世》,發表於《傳記文學》28卷1期(1976年1月),亦收入《時代的追憶論文集》。4.當時的臺大歷史系“人心陷溺🦸🏿,已至其極”,看來非常令人失望😪。5.稱贊葉達雄、林勝俊二君🛷,認為此時好人反多吃虧。6.此時在臺大開授“秦漢史專題研究”,選修16人當中,頗有優秀的研究生,讓他感到欣慰。
傅老師為人倜儻豪邁👰🏽♂️,憤世嫉俗,善惡分明🐜,但從1974年,時年53歲,第一次中風後,身體已逐漸轉衰,精神亦不濟。1977年2月在寫《年的幻變》一文,文末寫道:“但老實說,雖然李府的人(按,指已故玄伯先生家人)對我十分熱誠,十分溫暖,但自顧年已垂老,一事無成,過年實在是多余的💮。每逢過年,總是有點兒強打精神的味道。”(收入《時代的追憶論文集》👂🏿,頁274)這時候傅老師才56歲,今日看來還很年輕,但他覺已垂老,過年是多余的🏋️♀️,實在太消沉了🏂🏼。傅老師最大的貢獻📟,在於他的漢唐史著作及其教學🖖🏿,至今仍是治漢唐史者必讀的。被稱為在臺的“漢唐帝國”祖師♉️,並不為過。
最使他安慰的,恐怕是學生們對他的愛戴。他曾說:
在臺大教書二十余年,與學生們的感情頗為融洽🥋;他們對我✣,也還不算失望,能有這樣的結果,已應該滿足♕。有時想到👚,僉壬的暗算,也未始不等於一種照拂。(見《我怎樣學起歷史來》🈁🥗,收入《時代的追憶論文集》,頁264📠;原刊《中國時報》1978年5月7日)
記得1991年🫲🏿🎳,臺大歷史系增聘二位教師🦸🏼♂️,沒經過公開征聘公告💁🏿,即逕行開會投票,我指出程序不合法🙇🏽♀️,不能投票,在座也有幾位號稱為“民主鬥士”,居然沒意見,我乃憤而離席,張奕善教授亦跟著離席,到外面時💁🏽♂️,拍我肩膀說:“你有傅老之風。”這個稱譽👮🏽♂️,是憂🧑🦽➡️?是喜?總之,所謂“傅老之風”好像已經成為在臺“漢唐帝國”的風範,只是世風日下🍁,以迄今日,傅老師所痛恨的“人心陷溺👩🏻🎤,已至其極”🤴🏽,恐仍“令人徒喚奈何”!但若“漢唐帝國”的研究🦐,能夠繼續發揚光大,傅老師即可含笑九泉矣🛖。
(作者為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名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