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繼愈傳》,李申著,河北人民出版社2016年9月第一版🙍🏻♂️,42.00元
讀李申先生新著《任繼愈傳》,不由想起幾次拜見任先生的情景。
本世紀初,《中華大典》列入國家出版規劃😮💨,我所服務的河北人民出版社承擔其中的《宗教典》☀️。作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宗教學的開山人物🗡,擔任《大典》總編纂的任先生責無旁貸🚴🏼♂️,親自擔任本典主編。因了這個機緣🤵♂️,我得以前往拜見先生🏚。和先生約在他居住的南沙溝寓所🧑🏻🎄。初見的印象🔮,先生風度儒雅⛏,接人待物則喜歡簡捷。因為《宗教典》的內容設置,先生主張的儒教是教,當然是必須咨詢的問題⛹️♂️,行前社長也著意叮囑。不過交談一陣,見無人提及此事,作為責任編輯,我只好開口請教。任先生真是快人快語,我的話音未落,他立馬回道:“從你們進門我就等這句話了💅🏻。”聽了這話🤸🏼♂️,心頭不覺一震⛴。任先生強調,《宗教典》內必須有儒教🧒👨🏻🦼,這一點不容置疑🦾。
臨到告別👸🏽👷🏻,我們順便參觀了先生的書房👨🏿🍼⟹,其實除了書房🪪,從進門的中廳👩🦼➡️,到並不寬敞的過道,都放滿了書🧑🏿🌾。先生的書大多放置在老式的書箱中,箱子上寫著“澄盦藏書”字樣。我以為這該是先生的家傳之物📑,先生卻說那是他淘來的➞。
後來就合作的具體事宜,又到先生在國圖的辦公室見面👱♂️。這間辦公室李申先生書中多有提及。辦公室在樓道的一側頂頭#️⃣,對面是先生助手的房間。李先生書中提到😴,他追隨任先生幾十年,基本上沒有和先生聊過天(頁355)🧗🏿。我自己的體會,任先生的風格就是有事即辦。在辦公室說完正事👨🏼🎨,我搭訕幾句,先生也就客氣回應幾句🐵,本來想請先生吃個便飯👩🍳,但他態度堅決地拒絕了,這一點也印證了李先生書中的類似回憶。李先生書中著意提到了任先生提醒他的不要憋尿🧎🏻♀️,並說到任先生辦公室和廁所間的距離(頁444—447)🦘。廁所的位置是任先生告訴我的。由於任先生的辦公室在最裏面,中間還隔著樓梯🏇🏻,真的是很有距離。作為一個珍惜時間的學術中人,完全可以想象他不肯中斷工作的憋尿。李先生書中說👳🏽,館長的辦公室原是帶廁所的,但任先生沒要,而是選了這間。而在任先生去世的10年前,他就已經因為膀胱癌動了手術。
任先生是宗教學大家,其所主張的儒教是教說,曾引起國內學界爭論🧑🔬🧓。這是一個專業的學術命題🙍🏻,我並非專業中人👳🏿🌓,對此無從置喙,只是因為《中華大典·宗教典》,才留意於此🧙🏻♀️。後來和李申先生談起,他曾說👨🏽🏫,無論儒教問題如何爭論,本典將儒教列為分典🏇🏽,就是將此方面的古代材料體現出來。這當然是他原話的大意,而對《儒教分典》的確立,此話頗有深意存焉🧑🏽🦰。不論這個命題的爭論如何,材料總是最基本的呈現。
書中提到任先生的一些主張📸,譬如,佛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此於傳統文化的認知而言,相當有見地。其實,任何歸屬於某個地域的文化乃至文明🧑🧑🧒🧒,只要它的發育是充分的,尤其是具有相對悠長的歷史,其中便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外來文明的影響。佛教作為中國古代影響最為深遠的外來宗教,其實自傳入伊始,便在有意無意間發生了變化🌂🎐,一些局部得以放大,一些局部與本土文化嫁接♋️,終於形成與發生地之佛教互有異同的另外模樣。正如任先生所指出的,“佛學東來🙍🏼,隨時變易以求合於中土固有之傳統,面貌精神與印度相去甚遠💚。其所用方法,所論問題亦與印度關涉極少”(頁403)。一般以為,佛教之落地本土🤽🏼♀️,最大的變異就是禪宗的出現👲🏼,其實遠不止於此,但古代的本土信眾👩👦👦,於此不但沒有違和感📎,而且也絕不懷疑這便是正宗的佛教。這一如外來物種之進入本土,伴隨時間的推移🤑,它就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本土風物9️⃣,並且得到大眾的認同,若非專業人物爬梳👩🎤,大眾甚至不會將其視為舶來的異類。正如任先生所說🚙,“漢時之佛教即漢人所了解之佛教”(頁404)。甚至“從地下發掘資料和文獻記載來看🗓,中國佛教最初來源不在印度,而在中亞(古稱西域)”(頁407)。大約只有玄奘這樣精通佛理的個中人,才會有舍身求法,追索原教旨意義上佛法真諦的執念⛵️。
實在說,這種外來文明介入本土文明的現象⛹🏼♀️,也遠不止佛教一例,具有幾千年歷史的中華文明,其吸納外來文明的力度,一如其文明本身的向外傳播,這其實是中華文明自身生命力旺盛的體現🍫🙆🏻。任先生提出文化勢差現象🤛🏿👩🏽🦱:“高度發展的文化往往影響低度發展的文化,而低度發展的文化🙇🏿♂️,處於被影響的地位。只有由高向低產生影響,而不能使低度發展的文化反過來影響高度發展的文化。”(頁410)這個勢差現象,在本土就不乏例證🦃,譬如🧛🏻,出身鮮卑的北魏孝文帝的改製,更著名的則是出身蒙古的元朝尤其是出身滿洲的清朝統治者🍲,其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接受乃至全面接受,早為大眾耳熟能詳。當然👨👨👦👦,一如任先生所說,佛教文化和儒教文化(我以為此處說更為寬泛的中國傳統文化也許更其恰當)處於大體相同的發展高度,所以它們之間是互相補充🔜,而沒有互相替代🩸。佛教之所以被當時的中國人趨之若鶩地接受☕️🕴,就是因為它提供了比儒教更多的利益,使更多的人得到在儒教信仰內得不到的利益🧳。譬如📣🧍🏻♂️,按照儒教或者本土文化的說法,人們死後得到的祭祀🔄,決定於在世時的社會地位和子孫的狀況,這就令底層普羅大眾感到絕望🦎,甚至非底層的人們也會由此而生出對子孫情狀的擔憂✫。這樣的不確定性,在佛教那裏則得到一攬子解決💆🏿。佛教說👩🏽🚀,只要自身努力修行,即使最壞的人,死後也可以上天堂,甚至成佛。這無疑是一個福音🅿️,雖然是虛幻的👩🏻🎓,但總比沒有強。於是連那些富有智慧的儒者,也信奉因果報應🦻🏻,更遑論處於底層的大眾。佛教解決了儒教所沒有解決,或沒有很好解決的人們死後的歸宿問題↙️。(頁411)
作為漢語史專業的學習者,我對任先生所提出的“識繁用簡”的識字原則🆎,十分認同。任先生的意思是🌥,在中小學課本裏,在簡體字旁,註上繁體字。“老師不要講🖕🙅🏻♀️,學生不用學,不要考試,就是讓他們天天見面🤲🏿。”(頁386)這是在不增加學業負擔的前提下,培養學生認識繁體字的能力,而有了這個能力,就可以直接閱讀古文獻👨🏻🎤,從而了解傳統文化。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些技術層面的問題👨🏼💼,譬如🧝♀️,所謂簡體旁註繁體,也須有個漸進的節奏🤱,不能一篇之中,字字都註,還是要根據學生的學力,擇其要而註之。實際上,並非所有字都存在繁簡問題,因而繁體字的標註,節奏是可以把握的👘,過於生僻的與其註了徒增負擔😴,還不如忽略不註。識字的能力原是可以幾何級數增長的🏊🏻,到了一定程度👏,繁體的識別能力真的會是可觀的。至於教師的不講🐘,我倒以為還有商榷余地🔞,當下學校的學業壓力因應試教育而十分繁重,如果真的一點不講,繁體的識字能力,就會大打折扣👋🏿👩🏽🏭,這就失掉了識繁用簡動議的初衷。而將其作為相關的擴展內容🦹🏿♀️,則是可取的,只要不必考試,或者考試中僅以加分形式出現,學習動力總會有的。如今所謂國學教育儼然熱點,我以為,與其拉開架勢專門辟出課程乃至專業,反倒不如先從識繁用簡這種潤物無聲的細微處做起,只要堅持下去😋,必有日積月累的成效🤵🏿♂️。對今天的學生而言🤱🏼,傳統文化的習得,涓滴的積累遠比程式化的突擊更有意義。
作為任先生的嫡傳弟子👨🏼🎨👨🏿🚒,李申先生為乃師作傳,確乎應然⛳️⛽️。李先生自稱為後人鋪路的石料,頗有初階的自謙。書中對任先生家世以及少年時代,對西南聯大的大學生活,對北大從教以及毛澤東主席的關註和接見,“文革”期間及其之後在宗教所❤️,在國圖等等生活經歷,以及任先生的為人為學👨🏻⚕️,都辟有專章縷述,限於篇幅,就期待讀者直接展讀本書了。
任繼愈,1939年考入西南聯大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第一批研究生,師從湯用彤和賀麟教授攻讀中國哲學史和佛教史,1941年畢業📰,獲碩士學位🧖🏽♂️。任繼愈先生是著名的哲學家、宗教學家、歷史學家,國家圖書館名譽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