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9年4月8日,前兩年去國🫵🏿,此時剛剛借道香港回到北京的詩人卞之琳,帶著一種應和中國巨變的“十分興奮”🚻,給遠在上海的巴金寫去一信:“我已經回到這裏🙎♀️,十分興奮。你知道要是沒有這番大變🧟♀️,我是決不肯再回到這個一向喜歡而早成深惡痛絕的地方。年近四十,我決定徹底重新做人……”在說到自己的稿費等情況後,卞之琳突然來了一句:“從文糊塗,暫在醫院修養🧑🏻🎨,害得三姐真苦。私交上講他實在太對不起我,可是我總不願對不起人家,我到了🧓🏽,出於不得已👰♀️💆,還是去看他。……”(從文即沈從文🧍,三姐即沈從文夫人張兆和👳♀️。信見《收獲》2013年2期47頁)
這段時日👩🏼🍳,因社會巨變被聲討的沈從文⛹🏿♂️,陷入了可怕的精神惶恐👉🏽。3月28日,病中的沈從文自殺👩🏽🏫。遇救後被送入精神病院。卞之琳說的“從文糊塗,暫在醫院修養……”應該即是言此吧𓀀。可後面一句“私交上講他實在太對不起我……”顯得有些突兀。病中的沈從文💗,難道還做了什麽對不起卞之琳的事情?此前👌🏽💾,沈從文可是一直給予卞之琳很大幫助,是對卞之琳施以恩惠之人。卞之琳這話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說起沈從文對卞之琳的幫助,那是真正且很大的🏕。卞之琳最初寫詩之時🚵🏼,出版的第一本詩集為《三秋草》,時間是1933年。此前他還有一部《群鴉集》,由他人編輯出來👳🏻♂️,可惜最後出版受阻,不然的話他的處女詩集可前推兩年。需要指出的是🏊🏼♀️,這兩部詩集的編輯或問世👷,均與沈從文有直接關系。
二
卞之琳開始寫詩,“第一陣小浪潮是在1930年秋冬的一些日子”。這是他1929年升入北京大學英文系之後。創作的動因,卞之琳後來在《〈雕蟲紀歷〉自序》中這樣表述:“……經過一年的呼吸荒涼空氣💛、一年的埋頭讀書👽,我終於又安定不下了。說得好聽✖️,這也還是不滿現實的表現吧。我彷徨,我苦悶🍒。有一陣我就悄悄發而為詩♐️。”
當時的卞之琳,是頗為不自信的。這段時間寫的作品,“自行銷毀的較多”⭕️。1931年,詩人徐誌摩在北京大學兼課,為卞之琳他們上“英詩”課🛌🏼。盡管卞之琳寫詩“總想不為人知”,可大詩人在前,這又是哪個想寫詩的人也不願放棄的求教機會。在課余,卞之琳終於把自己的詩作抄錄一些,交給徐誌摩。卞之琳詩作雖主要用口語🍥,可他已開始試著用格律體來約束,同時凝煉自己的作品了🏄🏿。在青年詩人中,這個起步是很高的。徐誌摩一讀之下,很是喜歡🕳。他將這批作品帶到上海,和沈從文一塊讀了🔽,沈從文也頗為欣賞。兩人便商議將它們匯聚出版。徐誌摩還把其中一些作品選出©️,自作主張交給《詩刊》等雜誌先行發表出來👰🏼♀️。
為此👩🏿🏭,與卞之琳還不相識的沈從文給卞寫了很長一封信,說他和徐誌摩都認為這批作品可以印成一本小冊子🚥。沈從文還拿其中一首題目命名:《群鴉集》🏋🏽♀️🎞。認真讀過,沈從文還主動為這些詩作寫出一篇頗有見地的“附記”🔛。
對於卞之琳的詩作,沈從文表現出支持的欣賞🧚🏽:“運用平常的文字,寫出平常人的情感🦖,因為手段的高🤦🏼♀️,寫出難言的美。詩的藝術第一條件若說是文字的選擇,之琳在這方面十分的細心🚨,他知道選擇‘適當’的文字,卻刷去了那些‘空虛’的文字🤚🏿。”“他從語言裏找節奏,卻不從長短裏找節奏,他明白詩的成立以及存在,不是靠到一件華麗的外衣,他很謹慎,不讓他的詩表面過於美麗。從作品上得到一種契合無間的同感🧑🦼➡️🙎🏻♂️,一筆兩筆🌠🪢,風格樸質而且誠實😈,又並不因文字單純簡略轉入晦滯……”
文字之外🫴,還有氛圍👩🏿🦲、境界🍄🤞🏼,這方面🧞💁🏿♂️,沈從文是這樣體會的💪🏿:“讀集中的《奈何》,讀《群鴉》🧑🦽,讀《垂死》,皆能醞釀一種淡淡寂寞,這寂寞是青年人各有一份,自己卻說不出,讀時要忘卻也無從忘卻的↗️。”“好的詩不是供給我們一串動人悅耳的字句了事👩🏽,它不拘用單純到什麽樣子的形式,都能給我們心上一點光明。它們常常用另外一種詩意保留到我們的印象裏🏃🏻♂️➡️,那不僅僅是音律👨👩👧,那不僅僅是節奏。怎麽美,怎麽好,不是使我們容易上口背誦得出↘️,卻是使我們心上覺得那‘說得對’。……之琳的詩在我的印象上🏃♀️,便有這種力量👳🏼♀️。”如今,沈從文的文論愈來愈受到一些學人的關註。僅由這幾節表述看去,確實有獨到的,得自創作者經驗感受的深切識見🤵🏻♀️。
這篇帶著顯明支持青年詩人的“附記”,卞之琳很快讀到了:“不久在創作月刊上意外地發見了從文的一篇群鴉集附記😠,看了才知道自己的小冊子名字也有了。”對於一個想從事寫作的學生,鼓勵的程度可想而知。可是,由於後來發生的“一·二八”事變♋️。這部《群鴉集》終於胎死腹中。日本侵略者對中國各方面🤘🏿,尤其對文化破壞,是巨大的災難性的。
《群鴉集》最終雖未印出,可還不認識的沈從文寫出文字指示優長🪠🙅🏼♀️,實在大大鼓舞了初學寫詩的卞之琳。1933年春假,卞之琳得到幾塊銀元的稿酬🔕,拿著它,他“小遊”青島🧑🏻🦽➡️,去看望在那裏任教的沈從文🏋🏿♂️。到那兒就住在沈從文宿舍。談詩論文間,他們一定感嘆到《群鴉集》的不濟命運💇🏽♂️。這一頁揭過,卞之琳又談到自己在1932年秋天時,新寫了十多首與先前作品“風格稍異”的詩歌,想合集叫做《三秋草》。沈從文一聽,二話沒說,提筆就題寫了“三秋草”幾個字(後來該詩集出版🍿🧑🏽⚕️,封面就用了沈從文這灑脫的三字題名),並馬上從抽屜裏取出三十元錢來💳,交給卞之琳🤸♂️,讓他快快將《三秋草》印出來📻。
開抽屜時🧑🏼💼,卞之琳看到裏面有幾張當票🈺,知道沈從文自己還在典當東西過活💁🏿,覺著不該接這錢,可沈從文堅持讓他拿上。卞之琳後來說🧑✈️:“我終於未能違命👷🏿♂️。”卞之琳拿了錢🧔♂️,出版了自己的處女詩集❇️❤️。
作品很快在北京印出。因為是沈從文出資印出👳🏽♂️,《三秋草》的版權頁上🥺,印上了“發行人:沈從文”的字樣;書店⛑️🌝,還是用了先前要出版《群鴉集》的新月書店,時間是1933年5月。
據資料記載,卞之琳後來還受到沈從文的照拂。1936年⏳,卞之琳的工作並不順當。沈從文知道了🦹🏿♂️,便給主持文化基金會的胡適寫信,希望能通過該會,給卞之琳一點可以發揮其特長的翻譯工作🈵:“卞之琳多數人都承認他譯書極認真,中文也相當好⛷,外國文基礎也很好🤱🏿。人家都說是這幾年北大出的好學生!現在作的事似乎不是他宜作的事,對自己無益🫏,對學生也無益🚣🏽♀️。教書不譯書對各方面都是損失。文化基金會每月出百廿塊錢並不是件困難事情🦶🏽,我希望您還能給他這個譯書機會,要他不必再教書。”(見《沈從文全集》18卷223頁)後來卞之琳確實獲得了為胡適主持的文化基金會翻譯文稿的工作,他本人說是自己的老師余上沅推薦的。可見沈從文給胡適寫信為他尋找這份工作的事✝️,並沒有告訴卞之琳⛹🏻♀️。這樣的不張揚作為🐐👊🏼,真正為君子之風🧔♂️。
三
事實如此👷🏿,此刻的卞之琳,為何埋怨起沈從文來,難道寬厚待人的沈從文後來對他有什麽不周全的地方?這一點,筆者猜測,應該與沈從文的姨妹張充和有關。卞之琳與張充和的那段無果之戀☛,近年來被多次反復談及,筆者也就不贅述了。可卞之琳埋怨沈從文,又確實於此相關,所以又不能不略加涉及。不過🚵🏼♀️,筆者希望所述均出自本人的言說,不願提供編排的“八卦”內容。
前不久🥣,學人蘇煒數次拜訪了在美多年的主人公之一的張充和,寫成了《天涯晚笛:聽張充和講故事》一書。該書是張充和認可的™️,故此可以引述相關文字⚪️。有關與卞之琳之間的關系,張充和沒有避諱。相關文字如次:
“‘卞之琳出北大的時候,我進的北大。可我還沒進北大的時候,在北大校園就見過他。後來又在沈從文的家裏碰見過。我記日期總是很差,可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就一直給我寫信🧘🏼♂️。’‘這麽說來,卞之琳對你是一見鐘情了?’張先生笑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見鐘情,至少是有點一廂情願吧。那時候,在沈從文家進出的有很多朋友,章靳以和巴金那時正在編《文學季刊》🫷🏽,我們一堆年輕人玩在一起🛌🏼🧑🏻🦼➡️。他並不跟大家一起玩的,人很不開朗🤽♂️🧝🏼♂️,甚至是很孤僻的↪️。可是🅿️,就是拼命給我寫信👏🏻,寫了很多信👨🏽🔬👨🦼➡️。’‘那,你給他回過信麽?’‘沒有👳🏻♀️。那些信,我看過就丟了。’‘他給你寫過多少信?’‘至少有過百封信吧。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他,更沒惹過他。他是另一種人,很收斂,又很敏感,不能惹👳🏿,一惹就認真得不得了👦🏻,我們從來沒有單獨出去過🧔🏽♂️,連看戲都沒有一起看過。’‘噢?那🤵,他是典型的單戀了👨🏽🌾?’我確實大感意外,我所熟悉的‘五四’青年那一代人的戀愛故事,若不是‘狂飆突起’,也至少不‘花前月下’的。‘完全是單戀📅,’張先生的回答很直接,‘不過感情很強烈。前後持續的時間大概有十年。我不理他,他就拼命寫詩,寫了很多無題詩。’‘是不是你的什麽善意的表示🥧🏇🏽,給他帶來誤解了呢?’‘他後來出的書👨🔬,《十年詩草》𓀒、《裝飾集》什麽的,讓我給題寫書名,我是給他寫了;他自己的詩,讓我給他抄寫👨🏼🍳,我也寫了🍎。可是我也給所有人寫呀👈🏻!我和他之間,實在沒有過一點兒浪漫。他詩裏面的那些浪漫愛情🈂️,完全是詩人自己的想象🏄🏼,所以我說🏺,是無中生有的愛情。’我笑著說🖐🏿:張先生,那我當面想求證一下🤾🏼♂️,都說卞之琳那首最有名的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那裏面的那個‘你’,就是你張充和——張家四小姐👆🏿,對麽🖕?’張先生微笑著👨🏻🦼➡️:‘大家都這麽說↩️,他這首詩是寫給我的,我當時就有點知道……’”
當然🥽,這段戀情使卞之琳寫出了許多讀者十分喜歡的詩作💷。對此卞之琳自己曾說:“但是後來,在1933年初秋,例外也來了。在一般的兒女交往中有一個異乎尋常的初次結識,顯然彼此有相通的‘一點’。由於我的矜持,由於對方的灑脫🚵🏼♂️,看來一縱即逝的這一點,我以為值得珍惜而只能任其消失的一顆朝露罷了👨🏼🍼。不料事隔三年多,我們彼此有緣重逢,就發現這竟是彼此無心或有意共同栽培的一粒種子,突然萌發,甚至含苞了。我開始做起了好夢,開始私下深切感受這方面的悲歡。隱隱我又在希望中預感到無望⚙️,預感到這還是不會開花結果🚘。仿佛作為雪泥鴻爪🎲,留個紀念🧖🏼♀️,就寫了《無題》等這種詩。”(見《雕蟲紀歷》自序)文字雖然含蓄,可詩作誕生及戀情無望的緣由,卞之琳表達得還是很清楚的。
從張充和的表述看🎎,卞之琳這份精致而含蓄之戀的可能性⚱️,讀者基本就能夠把握了🐱。卞之琳的文字😖,從另一方面補充了這一點🦝🐎。表面看,卞之琳對於這段戀情的無望是早有預感的,可終於🌴,他還是把沈從文作為了埋怨的對象🈂️。
1947年,應英國文化委員會邀請👮🏼,卞之琳赴英國牛津從事研究🏊♂️。1949年歸國後,他的心上人張充和已結婚嫁人,這對追戀十數年的卞之琳打擊可想而知🚔,以致連北京在他感覺中也變了味:“……沒有這番大變,我是決不肯再回到這個一向喜歡而早成深惡痛絕的地方🕵️♂️🚹。”
四
張充和的婚嫁🧗🏼♂️,與沈從文有無聯系,可以由當事人來說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張充和與自己的姐姐張兆和、姐夫沈從文住在一起——北京😫👨🏿🎓、昆明(按⛽️:在昆明時期,卞之琳似乎在沈家此待過一段時間,也許是因為張充和。與沈從文交往自然很多。沈從文給他人信函中🤏🏿🥧,就談及卞之琳的創作情況。)🔪、北京……“1947年我們又相聚在北平。他們(按:沈從文一家)住中老胡同北大宿舍,我(張充和)住他家甩邊一間屋中……”(見張充和《三姐夫沈二哥》)在這裏,張充和遇見了後來的丈夫👶🏽,在北京大學講授拉丁文、德文和西洋文學的德裔美國籍學者傅漢思(HansH.Frankel)。傅漢思年青,單身,便常常跑到北大宿舍與教授們交流。沈從文家,是傅漢思常常光臨之處🕋。在這裏🟪,“我還見到沈(從文)太太的四妹張充和。他們住在一起,她準備在北大教書法和昆曲🧑🦼➡️。”(見傅漢思《我和沈從文初次相識》)最初沈從文還與這個外國友人多談談▫️,“過不久🦚,沈從文以為我對充和比對他更感興趣。從那以後🏊🏻♂️,我到他家,他就不再多同我談話了,馬上叫充和,讓我們單獨在一起”♿️📖。(引文同上)年青人戀愛,在沈從文看去,太正常了🔥,所以只是為他們留出空間,自己避到一邊去。這些,雖然沈從文看去正常,可若由卞之琳想來呢?
後來沈從文一家外出天壇野餐,傅漢思也被邀請🧔🏻。甚至“……昨晚充和過生日,沈家請我去吃長壽面。飯後我們玩各種有趣的遊戲,每人得唱一個歌……”(引文同上)結局可想而知:“北平♘,一九四八、十一、二十一……是的,我們前天結婚了🍜,非常快樂🍨。……儀式雖是基督教的🏊🏿🔐,但沒有問答,采用中國慣例,新娘新郎在結婚證書上蓋章,表示我們堅定的決心。除我倆外,在證書上蓋章的🚶🏻♀️,還有牧師,按照中國習俗👩🏻🏭🧚🏼♀️,還有兩個介紹人(從文和金隄)👊🏽🤸🏻♀️,兩個代表雙方家屬的,沈太太和楊振聲教授(他代表我的家屬)🦹🏽♀️。”再後來吃結婚蛋糕。沈從文的兒子小虎最喜歡吃🥷🏻,他說♟:“四姨👩🏿🌾,我希望你們天天結婚,讓我天天有蛋糕吃。”一個月後👌🏻🤢,“充和同我離開北平經由上海來到美國。一直到三十年以後……才又在北京看到從文😉🧝🏼♀️、三姐和龍朱……”(引文同上)
這在他人看去,再正常不過👱🏿♀️。可卞之琳卻不如此想。等他從牛津回國,張充和已與傅漢思雙雙飛到大洋彼岸。這一肚子的怨氣,他撒到了沈從文的頭上。也許他覺得💅🏽,你沈從文明明知道我在追求張充和,你卻不給老朋友我關註著😹,還讓他們戀愛成功,以致結婚🧙🏼♂️;你還充當介紹人……這份激憤心情,才有了“他(按:沈從文)實在太對不起我……”的深深埋怨。
其實熟知國情的人都知道,此時所謂“介紹人”👹,完全是需要產生的⛄️。中國婚姻,無論真實介紹與否💫,甚至青年自己自由戀愛𓀔,在婚禮上,總得有個介紹人出來說說話,這是長久以來的社會習慣所致。從傅漢思與張充和兩人的思想及作為考慮,他們絕非沈從文出面撮合所成🦌。沈從文在婚禮上,不過臨時充當一方“介紹人”而已🧑🏽💼,不料在情中人卞之琳眼裏,他認定真是沈從文從中牽線所致。這樣做😁,你沈從文豈不“實在太對不起我……”這埋怨之深🥺,到了即使當時沈從文因為“高壓”👱♂️,已經有過一次自殺行為🗳,也不能緩解的程度。卞之琳此時寫信給巴金訴埋怨,就是明證📡🤹♂️。
盡管並非沈從文的責任🦏,可傷透心的卞之琳卻將自己不能為,或未曾得手的追求“遷怒”於沈從文。今天通過大量史料及當事人回憶,我們可以了然☛,張、卞二人😙,各賦秉性,終於不能結合成功,是我們普通人認為的📰:無“緣分”或緣分未到。在人世經久閱歷後可知道🤹🏿♀️,許多事均無可強求,戀愛、結婚尤其如此。這其中兩個人的和諧、認知、緣分等因素軌範走向,他人作用十分有限。可事情終於不能“諧”👷,歸罪他人❎,卻是當事人為自己不能成事的一種無奈辯解🤹,為心理無法解脫的一種可以理解的排遣說辭。盡管對於沈從文,這顯得很不公平🧑🦳,特別是沈從文正遭受極大精神打擊之際。
五
對自己寫作歷程👩🏿,卞之琳寫了一些文章𓀓。可惜,對於自己早期出版作品有最重要作用的沈從文,他談得極少,即使談及,也很閃避🈲。譬如在他詩歌合集《雕蟲紀歷》“自序”中,說自己早期的詩作,送給徐誌摩後:“不料他把這些詩帶回上海跟小說家沈從文一起讀了……”僅此一句。沈從文為他詩集寫序💬,為他出版第一本詩集出資,為他的生計向胡適推薦求助……不著一字,讓對沈從文這些作為比較了解的人實在看不過眼。1949年後,沈從文給許多人寫了大量的信件。近日筆者草草查了《沈從文全集》,似乎沒見有給或復卞之琳的一封信❕。這其中肯定有早期信函遺失,可後來關系之淡漠,與他們早期相對多的聯系比較🧗🏿♀️,完全可以看出其間的“埋怨”因素🧜🏼。
巧合的是👫,最終對沈從文的合適評價🥬,來自卞之琳曾經“戀”的對象張充和。沈從文去世🚅,在美國的張充和得知消息,“……那天夜裏,我怎麽都睡不著了🥨,滿腦子都是跟沈先生有關的事情。睡到半夜,幹脆爬起來,研墨♻💂🏼♀️,寫字,順手就寫下了這四句話。”“不折不從,亦慈亦讓𓀊;星鬥其文🏊♀️,赤子其人🚔。”
按照慣製🤣🍨,字跡豎行書寫🚝。發回國內人一讀👨🏻🔧,均以為極佳😂,尤為特出的,是尾部四字連接起來🎃🧖🏼♀️,成“從文讓人”句子📪。這一點並非作者張充和事先想到。她事後用“大吃一驚”和“這事真神了”“哎喲,真是有鬼喲👈🏼!”形容其無意而天成🙅🏻♀️,可卻認為:“這也確實是沈先生一生的特點👱♂️。沈先生總是在讓🥘,好像不會刻意去爭什麽🤙🏽。——可這‘讓’裏面,有多大的學問哪🔆!”(見蘇煒著《天涯晚笛:聽張充和講故事》)
在今天人看,雖然卞之琳由“愛”生“埋怨”的情緒可以理解,可總覺著“泄”在沈從文身上不是地方👌🎳。沈從文畢竟做了那麽多支持卞之琳的事情🌛🎴,僅僅不顧自己還在當東西之時,拿出錢來為卞之琳出版詩集一件事,也足夠讓人終生感懷了🎅🧜♀️。可惜!沈從文之所以在極艱難的環境中仍然做出巨大貢獻,在筆者想來,與“從文讓人”相關。倘若他總是想著自己的功勞或悲苦🫸🏌️♀️,與人爭鬥一時之短長🫚,他就無法完成他的大量作品,尤其是晚年寫成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這樣由文入物的傑作了🍥。這樣一想,“從文讓人”實在可以作為我們銘記的人生態度✔️,沈從文在艱窘環境中終於做出的卓越成績可以證明此態度的可靠確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