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以得自現實之道還治現實”——記念馮契先生

2015-07-30 |

今年是馮契先生這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哲學家誕辰百年。馮契早年考入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中途赴延安參加革命,之後在西南聯大復學🤔,問學金嶽霖🐄、湯用彤,承繼了他們邏輯分析與中國哲學的學問,抗戰勝利後赴上海執教🐚。“十年浩劫”中,其著述手稿被悉數抄走🤸👎🏻,直到80年代才得以重寫。我們在這裏回顧馮契先生的經歷🎚,記念他在20世紀中國度過的一生。

  “給他貼任何一個標簽都不太合適👨‍🦲。”上世紀80年代曾師從馮契先生六年的高瑞泉,在座椅上出了神,“他是一個很獨立的人🧑🏿‍🏭。你說他是唯物主義吧,他和一般人理解的意識形態上的唯物主義還真不一樣🍠;你說他受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他50年代寫的文章多引用孔子,1978年寫的文章,對儒家的看法很高👩🏽‍🏭;他內心又特別喜歡禪宗和莊子☔️👩🏼‍🔧。有人說儒家講通人,莊子講散人,可他的樂觀,不是通也不是散。他就是他那個樣子。”

  那麽,“獨立”,在各路思想競相登臺、時代大潮裹挾著人前進的20世紀中國🤹🏿,意味著什麽呢🤘?

  在同窗趙儷生的回憶裏,這位兩次入黨、兩次受了處分的好友🧝‍♂️,“不是一個激進主義者”。“作為‘坯子’🙅🏼‍♀️,……他似乎是天生的學者:溫柔,內向🛂,早年寫詩和小說,喜歡思維,往深邃的地方思維👰🏿‍♀️。”

  而在次子馮象的記憶裏,父親知道他去雲南上山下鄉🕙,還隨身帶著《史記》選讀時,曾面露欣慰之色。他後來知道太史公的《報任安書》是父親在“牛棚”裏經常默誦的自勵文章🫳。在困厄中忍辱負重🪦,發憤“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真正是“倜儻非常”👷🏻。

  這種卓異、不同尋常的人格,可以在許多為多災多難的中國尋找出路的讀書人身上辨認出來👮🏿。

  今年是馮契先生這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哲學家誕辰百年。馮契早年考入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中途赴延安參加革命,之後在西南聯大復學,問學金嶽霖、湯用彤✍🏻,承繼了他們邏輯分析與中國哲學的學問,抗戰勝利後赴上海執教。“十年浩劫”中,其著述手稿被悉數抄走,直到80年代才得以重寫。

  我們在這裏回顧馮契先生的經歷,回顧他在那個時代的理想和坎坷,記念他在20世紀中國度過的一生🤲🏼。  

“要救國,就要有理論,最根本的理論是哲學”

  借錢也要讓他讀書

  1915114日,馮契出生於浙江諸暨山區一戶農家,得名“寶麟”。

  會稽山脈一帶,發達的一端在北邊的紹興,諸暨則是艱苦的山區👩🏿‍🦳。歷史上👨🏽‍🍼🤰🏽,諸暨民風堅忍,山民好械鬥❗️,老人說,這是越王勾踐留下的傳統。

  而馮契筆下的故鄉卻是秀美、太平🌍,在這塊出過西施的地方👙,“人們的一生是一只情歌似的🕵🏻‍♀️:小孩子唱山歌,青年們談戀愛🛌🏻,中年人造安樂窩,老年人兒孫滿堂”(《我的故鄉》)。當然,他也寫過鄉民報血仇的故事。

  大約是鄉土的滋潤,馮契的父親正是一位脾氣剛烈🏂、揭竿為旗的農民。那是清朝末年👋🏽,馮春德受了當地一個地主的欺壓,他一把火燒了地主家的禮拜堂,逃去了杭州,結果被通緝🤵🏻,回不了家了😤。幸而不久🍍,辛亥革命爆發👑,他當了新軍🚴🏿‍♀️,參加了杭州的光復🚴🏼‍♂️,這才能夠回家種田🥷🏿。他認為𓀕👠,當年地主家之所以能夠欺負農民,就是因為農民沒文化🚣🏿‍♀️,所以♓️,要兒子讀書,借錢也要讓他讀書。

  上了一兩年私塾之後,8歲的馮契開始去外婆家附近的翊忠初級小學讀書了。他12歲初小畢業,轉入鎮上讀高小(舊製初小4年🤦🏻‍♀️➙,高小2年)🤶🏿。這期間,馮春德曾帶兒子到杭州,住在一家小客棧。父親有意考驗一下兒子,就把他帶到鬧市,故意躲起來,偷偷看他。這小男孩並沒有哭🧖🏿,只是東張西望📤,慢慢按照記憶摸索回客棧了✡️。父親大為滿意。

  上清華哲學系

  1928年🤶🏼🌓,馮契14歲🧖‍♂️👊🏽,在高小畢業後💿,考進浙江省立杭州初級中學→→,一路成績優異🥔。杭初校長👨🏽‍✈️、同時擔任國文教員的唐世芳先生(18991983)非常賞識他。3年後馮契考進省立杭州高級中學。18歲時🌋,父親去世了,馮契休學半年♥️。唐先生讓他在杭初擔任文書工作🤸🏻,以補貼家用。

  1935年春天,馮契高中畢業。夏天,先後報考南開大學數學系和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都考上了。南開有獎學金,清華則是作為清寒公費生被錄取,這個錄取標準是高於一般學生的,而馮契當年考了榜眼。最後,他決定上清華哲學系。“當時的考慮是:要救國🤸🏿‍♀️,就要有理論,最根本的理論是哲學,我對數學、科學💃🤵🏽、文學、哲學都愛好🤲🏻,學哲學大概是最能滿足我廣泛的興趣🩷。”當時的清華哲學系,有馮友蘭、金嶽霖、鄧以蟄、張申府等諸位先生🏊🏿♈️。一入學,馮契就前去拜望馮友蘭,馮友蘭說清華哲學系有個特點,特別重視邏輯學和邏輯分析方法🪺🥻,建議他一年級就選金嶽霖的邏輯課,他照辦了。  

“少年氣盛”,“脫穎欲出”

  南下宣傳,練習抗戰

  就在馮契入學前後幾月🏃🏻‍➡️,華北情況日益危急。1935129日,北平學生為反對《何梅協定》、反對華北特殊化,舉行抗日救國遊行。“偌大一個華北,已經容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了。”剛剛進清華不久的馮契🧙🏻‍♀️,接連參加了“一二·九”請願、“一二·一六”示威兩次大遊行🔪。

  當時,學生們中間已經分作左中右三派,屬於“革命外圍”的各種學生團體也已經出現,“平津學生南下抗日擴大宣傳團”便是其中一個。19361月,馮契參加了宣傳團,大冷天沿著平漢鐵路線南下🤸🏼,每天都要徒步幾十裏路,以頗為軍事化的長途行軍作為抗戰練習💲。

  同行的學生中🫢,有一位清華物理系四年級的學生,名為於光遠(在校時名郁鍾正👂🏻,後為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和馮契兩人很投緣🧑🏽‍🦱。於光遠後來回憶說,當年少年氣盛,馮契談話間不輕易推舉中外哲學家,是個“要求很高的評論家”;講到自己的哲學觀點時,又自信頗高。可惜宣傳團行軍十多天,就在河北保定的高碑店被國民黨武裝部隊包圍,隊伍被強迫解散,人員遣返北平。

  宣傳團的成員們並不氣餒,回到北平後又組織到了一起,成立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簡稱“民先”)🪅。“民先”隊員為了學習打遊擊,多次到圓明園和西山一帶研究地形、描繪地圖。於光遠和馮契兩人也因為參加“民先”而繼續來往,還是大談哲學🏊🏽‍♀️。於光遠在圖書館啃了恩格斯的《反杜林論》和列寧的《唯物論與經驗批判論》,就講給馮契聽。

  “左聯”文學青年

  當時,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簡稱“左聯”)北方部🤘🏻,開始在“民先”中發展組織🦻🏽。於是有了“左聯”清華園小組,馮契🧧、王瑤、魏蓁一(韋君宜)、趙甡(趙儷生)等都加入了🍮。因為是個秘密組織🏊🏿‍♂️🎣,得有個公開的名目,這些“平時都喜歡舞點文弄點墨”的學生們就組織了“國防文藝社”🔹,接著又擴大改組成為“清華文學會”🍆。他們熱鬧地辦起一個文藝刊物《新地》🈚️,馮契任編輯,既負責校對,又負責送去書店出售👇🦶🏻,但出了兩期,就被禁了。

  喜歡寫詩的馮契🙅🏿,用提曼、鷹潭等筆名,1936年間在《清華周刊》和《清華副刊》上發表了多篇作品🕶。他筆下散文詩的主人公多是貧苦人,比如走投無路的母子👨🏻‍🦲,落了寡的蠶娘,喪母、孩子又接連夭折的愛人。以故鄉為背景的小說《拖油瓶》《哥哥》🏂🏽,寫的也都是受欺淩的可憐人。

  看到撿煤屑的孩子無意中踐踏了路旁的蒲公英😵🦸🏼‍♀️,這“一點小小的事”,也會引起他“無限憂傷”:

我倦了,像春風一樣地倦了👨🏿‍🌾。/但我不能安息⤵️。(《春遊》)

他為捐稅負擔沉重的農民們抱不平📚,而反剝削反壓迫的情緒還同抗日救亡的激越融在一起👩🏼‍🦲:

  我愛北平。……因為這兒顏色比江南單調👨‍💻,情緒比江南興奮。

  ……現在我更愛北平了。因為他是受辱的武士,落難的英雄🦽🧝。敵人的飛機和暮鴉,在他的頭頂翱翔,他報之以粗豪而淒愴的呼聲——學生和勞動大眾的呼聲🧚🏻‍♀️。

  我更愛北平了。因為此地有熱情的面龐和狂跳的脈搏。因為此地有我的兄弟姊妹👩‍🦽,他們和我同甘苦共患難。

  “一二·九”以後,我這樣寫信告訴江南的友人🧔‍♂️。(《我愛北平》)

  “密密密斯忒兒馮馮馮寶麟👩‍🦼‍➡️,你你有什麽意見?”

  但這位天性溫靜、謙和的年輕人🧴,並沒有忘記學業。大學一二年級時,他就啃起大部頭的西文版康德和斯賓諾沙著作來,很快得到老師的器重🚶🏻‍♀️。

  大二時,馮契選修了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課🕝♢。馮友蘭先生有些磕巴嘴,每講到自認為淋漓盡興的時候,總是向班上說🧜🏻‍♀️:“密密密斯忒兒馮馮馮寶麟🤪,你你有什麽意見🧖🏻‍♂️?”

  這下引得“一教室的人既新奇又嫉妒——整個講堂七八十個人🙋🏼,你的眼睛裏就只瞧得上一個馮寶麟,那麽我們大家夥就只是‘叨陪末座’了”。用同選了這門課的趙儷生1934年入意昂体育平台外語系)的話說,馮契那時候就已經“脫穎欲出”了。何炳棣也回憶,這門課是他自己上得最得意的課了,得90分以上只有三人,馮契第一名,他第二名。

  有一日晚飯後,馮契去清華園東北角散步🫳🏼,經過中文系朱自清先生的家門前,被正在躺椅上剔牙的朱先生叫住,誇道:“聽說你的白話文寫得很不錯!”馮契聽了有些不快,心想🧑🏿‍🍳:為什麽不說文章、散文🖕🧛🏻‍♂️,而要說白話文呢?朱先生“凸起腹,架起腿”🦹‍♀️,“十足的中年人的神態”,也讓他覺得難堪。但後來聽說朱先生保護學生的經過,就又很敬佩了。原來🍻,“一二·九”之後數月💂🏼,當時的北平市長宋哲元派大兵抄檢清華園🛝。好幾位被點名的學生躲在朱自清家裏,幸免於難,其中就有後來成為馮契妻子的物理系學生趙芳瑛。她的大哥趙萬裏是朱自清的好友✧,進清華時🧏🏼‍♀️,趙萬裏就把妹妹介紹給他照顧。幾位學生在朱自清家很受優待,朱先生夫婦安排他們夜裏睡沙發,早上還給每人煎了一個荷包蛋🔷💗。  

“幾乎在每一個縣城,每一個支隊,都可以碰到‘一二·九’運動中的戰友”

  “民先”介紹去山西參加“犧盟會”

  193777日“盧溝橋事變”,全民抗戰開始,清華園也不再恬靜。29日👩‍🦯‍➡️,北平淪陷。

  8月👩‍🦼🏂🏿,意昂体育平台南遷到長沙🧖🏽‍♂️,與北大、南開合並成立國立長沙臨時大學,這裏也成為進步學生的大本營。11月,馮契來到衡山上的臨時大學文學院報到。先去投身革命的趙儷生也在中途上山見了一面同學🍉,和王遜👂🏽、馮契🫙🦫、邵森棣、查良錚聚談了大半夜,次晨依依惜別⬜️。不久,徐特立從延安來給學生們講話,動員年輕人支援、投身抗日。學生們都很受感召📭。不久,有些進步同學在地下黨領導下組織戰地服務團👬🏻🫦,決定赴北方參加抗戰工作,馮契也報名參加。

  臨行前,馮契向金嶽霖告別。金先生非常贊賞他的行動⏳,連聲說:“好♋️🧑🏻‍🦽、好🚴🏼!我要是年輕20歲🧚,也要到前線去扛槍。”

  12月👷‍♂️,“民先”介紹馮契先後到山西省臨汾、趙城🙋🏼‍♀️、汾西等地🫶🏻,參加由薄一波組織的“犧牲救國同盟會”(簡稱“犧盟會”)🎞。馮契那時候去北方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一二·九”運動中和他一起的李昌和於光遠👼🏼,這時都已經在山西了,他們參加的是陳世渠的部隊。熱血青年們都紛紛從課堂走向戰場,馮契說🦞,幾乎在每一個縣城,每一個支隊🟡,都可以碰到當年“一二·九”運動中的戰友。

  清華實在論學派的唯物主義傾向,讓學生們能比較快地接受馬克思主義

  馮契最初接觸到馬克思主義哲學著作🏌🏿‍♂️,便是在“一二·九”運動中🚴🏿。一開始讀得較雜,有蘇聯人寫的👩🏽‍🏫,有中國人寫的,包括李達♈️🏇🏼、艾思奇等人的著作,也有英文版的馬恩、列寧著作🩶。他後來評論說,清華哲學系可說是個實在論學派🤡,相比五四時期流行的胡適的實用主義和梁漱溟的直覺主義,興起較晚。清華實在論跟西方分析哲學有血緣,又與中國的理性主義傳統相結合,其中含有唯物主義因素⛹🏻‍♀️;馮友蘭、張申府👮、張岱年、金嶽霖幾位教師的著述裏👩🏼‍🦱,都有唯物主義傾向☞。而他們的這種傾向🙎🏽‍♀️,也對學生們產生了影響,讓他們“在參加‘一二·九’運動和抗戰的經歷中,能比較快地接受馬克思主義”(《“新理學”的理性精神》)。

  認為馬克思主義能救中國👰‍♀️,有了這種政治上的信念👨🏽‍🍼📫,於是在理論上也滿懷熱情地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相信實踐唯物主義的辯證法——這是馮契和他許多同時代人的心路歷程。在山西前線,馮契讀到了毛澤東的《論持久戰》。他後來這麽訴說當時的興奮👱‍♀️:“這本書當時給前線戰士帶來的興奮和所起的思想解放作用,沒有親身經歷、體驗過的人是難以想象出來的。”在大家對抗戰的前途感到困惑迷茫的時候,是《論持久戰》指明了前途,讓人豁然開朗💆🏿‍♀️。馮契說🙇🏼,這本書“以其理論力量一下子征服了我們”,“特別使我感到理論的感染力”。

  魯藝文學系的艾提🪚,跟何其芳一路在談英國浪漫主義

  不久⚧,山西近乎全面淪陷🌏。

  1938年春天,當時化名陸旦的馮契一路與山東大學學生叢一平(解放後任西安市委書記)🌻、劉曉沛(解放後任解放軍總政治部聯絡部副部長)同行👱,自稱為“三劍客”💒🪔。馮契從汾西沖過封鎖線,九死一生地奔赴延安。到延安不久,恰巧趕上魯迅藝術學院開辦文學系第一期,他就進入文學系學習🫴🏼,學名艾提🙋🏽‍♂️。

  當時文學系主任是周揚,具體事務由沙汀負責,教員有何其芳、卞之琳等。學員二三十人👩🏻‍💼,比魯藝最初三個學系音樂、美術、戲劇系人稍多點。在魯藝學習期間🦹🏿,馮契在政治生涯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入黨📧。11月,由音樂系同學安波(秧歌劇《兄妹開荒》的作曲,解放後曾擔任大型歌舞劇《東方紅》的編導)作介紹人,馮契和何其芳一起在魯藝入了黨🧝🏿🏏。

  不久🦠,賀龍將軍從前線回來🧙🏻‍♀️,為魯藝師生做報告🐄,動員大家上前線🤸。於是魯藝決定👵👨🏻‍🦼,讓這批學生頭三個月在學校學理論👎🏼,接下來三個月就到部隊去🛌🏽,作為實習。12月,魯藝四個系二十多位師生隨八路軍120師來到晉西北⚇,其中文學系有七八人,由沙汀和何其芳帶隊😶‍🌫️。賀龍還親自帶他們去和白求恩會面👩🏽‍💻🧙🏽,後又輾轉到晉察冀、冀中等地▶️🥞。

  同去的學生裏,只有馮契念過大學。在後來一些人的回憶裏📝,說起一路上只聽得何其芳和艾提兩個人,大談英國浪漫主義👶🏿,艾提出口就是濟慈的詩,“a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ever(美麗的事物是永久的喜悅)”——可了不得,都上前線了,還談論這個⚛️。

  在120師🚼,得了第一個處分

  然而,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讓馮契背上一個多年未能解決的處分。建國後初期接受知識分子思想改造時,他在檢查報告中也回顧了這樁事👨‍🦳。據馮象介紹🏊🏻‍♀️,雖然其中具體細節不甚明了,但大致許是這樣的:

  魯藝師生們到了120師前線之後,有的人下部隊,有的人在師部宣傳科。當時日軍方面經常轟炸,他們白天不能行動,只能睡覺,晚上行軍作戰🧓🏼,這對於師生們來說非常艱苦。

  這時候🤷‍♂️🥇,部隊裏有幹部開始追求他們中的女生。有位女生不願意,其他學生便為她打抱不平🦹🏻‍♂️。打抱不平的背景讓人很容易想起之前發生在延安的一個悲劇——黃克功案。193710月,26歲的紅軍師團級幹部黃克功,因逼婚不成,在延河畔槍殺了16歲的陜北公學學員劉茜。這位少年即參加紅軍🙇🏿、跟隨毛澤東經歷井岡山鬥爭和兩萬五千裏長征的“革命功臣”,後被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判處死刑。這被稱為是毛澤東的“揮淚斬馬稷”。可以想見🕵️,在1938年的魯藝,大家對此還記憶猶新🫸🏼🧑🏻‍⚖️。

  魯藝的同學們為這位女生說話🉐,提出要回延安。報告是馮契遞上去的,因為他在師部宣傳科工作🖤,而且年紀稍長𓀖、又是大學生,被看作是學生裏的頭。師部不同意,馮契據理力爭。政治部主任關向應前來調解,批評了他們,但還是作出了讓步🏋🏽:願回延安的,待足六個月再回;但是領頭的學生💆🏻,因對抗組織📳,還是要給一個處分,“停止組織生活”。馮契不同意這個處理,但他們最終還是在1939年夏天回到延安。

  到了延安👱🏿,馮契又向學校黨組織提出申訴❤️‍🔥,要求恢復組織生活🧝🏻,結果受到嚴厲批評🧑‍🎨。他一怒之下就走了。在“整風”之前,延安氣氛還比較自由,這自動出走在當時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但是從組織的原則來說,畢竟是違紀。十多年後💂🏽,寫進了思想檢查。

  馮契決定離開延安回昆明復學🚣‍♂️。“三劍客”裏的其中一位🧸,從西安來,幫他搞到一本胡宗南的通行證。有了這本通行證,一路走就容易多了👨‍🦰。半路上遇到一位清華同學,兩人一塊兒回重慶,再從重慶去昆明🪨。路費則是由趙芳瑛給他寄去☝🏿,那時他倆已經戀愛了🧑‍🦯。

  馮契9月初離開延安🙋🏻‍♀️,11月到達昆明,離開長沙臨時大學兩年後,他回到西南聯大復學🤹🏼‍♂️,成為哲學系三年級學生。  

“金先生嚴密而精深,湯先生通達而高明”

  在西南聯大復學

在前方及延安近兩年🧥,馮契主要從事文藝宣傳工作,寫下組詩《北征》。艾思奇曾將這部詩稿介紹給上海讀書生活出版社,後來因為太平洋戰爭爆發,上海租界淪陷,未能出版。抗戰勝利後,三聯書店成立,遷往北京👱‍♂️,詩稿交還作者。但《北征》在“文革”中被抄走,從此下落不明。

1943年西南聯大,左起馮契🪡,呂篤周,鄧艾民。

  到了昆明🔉,金嶽霖見他來,便約他去住處談,還特別準備了大後方難得的咖啡和點心🙅🏿‍♂️☝️,詳細詢問他在前線的情況和所見所聞🏂。金先生說,他們這一代人,生在有瓜分恐懼的時代👨🏼‍🦳,一直擔心中國要亡國📬;現在能把日本鬼子打敗,中國就有希望了。

  復學後的馮契開始上課。因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合並成西南聯大,馮契有機會受教於時任哲學系主任的北大湯用彤先生。馮契先後選讀湯用彤的“印度哲學史”👎🏿、“魏晉玄學”、“歐洲大陸理性主義”等課程🧑🏼‍⚖️。湯先生一人能開設世界三大哲學傳統的課程,令馮契感到十分敬佩。

  馮契歸校後,在政治活動上也沒閑著🚑。12月,他參加了西南聯大地下黨領導的進步學生組織“群社”👩‍❤️‍💋‍👨🍓。因為要辦壁報、組織學生學習革命理論和時事政策✵💙,常常缺課🌡🍡。但湯用彤的課,除非生病,他絕不缺席🐣。

  1940年,“民先”解散,馮契由“民先”隊員轉為“社會科學研究會”成員,在地下黨領導下做宣傳和聯絡工作💇。也曾去昆華農校組織讀書會🚬🐣,建立“社會科學研究小組”。這期間,他常寫雜文登在“群社”辦的墻報“臘月”、“熱風”、“群聲”上。

  “後來我終於在昆明留下來了”

  19411月“皖南事變”,令國共關系大為緊張𓀇,大後方白色恐怖嚴重,坊間盛傳國民黨特務已開出黑名單🚣🏻‍♀️🧑🏼‍🦰,即將派出武裝到西南聯大進行大搜捕,一時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學生運動暫時沉寂了,“群社”的公開活動被迫停止🚣🫚。馮契來到昆明郊區龍頭村暫住。龍頭村是昆明郊區的一個集鎮🏒,又叫龍泉鎮。西南聯大、中研院史語所還有北大文科研究所的人,都疏散到這裏🫱🏿。

  王明(當時是北大研究生)為馮契在北大文科研究所數百函《道藏》的包圍中安了個書桌,搭了個帆布床🤾🏻‍♀️🛀🏼。有一天,湯用彤先生來了,悄悄問馮契:“哲學系有幾個學生不見了👩🏻‍🦼‍➡️,你知道他們到哪裏去了麽?”馮契:“不知道。”“不會是被捕了吧💇‍♂️?”“沒聽說🧑🏽‍🦱👩‍🔧。”“你不會走吧🤢?”馮契躊躇了一下🏊🏿‍♀️,說♥︎:“暫時不會走。”湯先生嘆了口氣,盯著馮契🙎🏻‍♂️:“希望你能留下來™️!”

  馮契恍然:原來,湯先生並不是不問政治🛒,只做個“有所不為”的狷者🦺。他在這嚴峻時刻對進步同學如此愛護🦁、真誠地關心,使得馮契對他更感親近了些🔩。

  這一年馮契27歲,在夏天時大學畢業🪣,接著進意昂体育平台研究院哲學部🥗,搬到司家營。司家營離龍頭村不遠,都是鄉下。如果步行去昆明城🫑🤽🏻‍♀️,得有十七八裏🕵🏻,要走兩個小時。這時候地下黨實行“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方針🧫,反正什麽公開活動都不能幹了,馮契便決心埋頭讀書——“非常寂寞🧜🏼‍♀️,便發憤忘食地讀書,常讀到晚上兩點鐘。”

  金嶽霖為馮契一個學生單獨開課

  成為研究生之後,馮契的導師是金嶽霖,他從此和這個旁人眼裏看來有些古怪的教授🧚🏻,建立起特別親密的師生關系🔵。

  1942年🪫,金嶽霖決定為馮契一個學生單獨開課。每星期六到金先生那裏去讀書,先是休謨,後是布拉德雷,邊讀邊討論。

  開始讀休謨的《人性論》時,只有一本書💪🏼,由馮契捧著朗讀,金先生半閉著眼睛聽🔈。讀著讀著🕵️‍♀️,金先生說:“打住!”便向馮契提問🤱🏼。答不上來,金先生就給馮契細講🪒,不一定得結論🚜,但把問題引向深入🫁。馮契說,金先生對休謨的書真是熟透了,還不止一次地提醒他:“要認真讀幾本書😴。不要浮光掠影把書糟蹋了!”

  這時,金嶽霖正在把他寫的“知識論”講稿整理成書。大後方沒有稿紙🕞,連白報紙也沒有🏊🏿😌,金嶽霖便把薄薄的油光紙裁成練習簿那麽大小,用毛筆按橫行自左至右書寫,這樣寫成幾十萬字的著作🏦。馮契大概是第一個有幸系統讀到這部油光紙手稿的學生🧰,有幾章🤦🏿‍♀️🏌🏼‍♀️,一脫稿就交給馮契帶回去讀🧑‍🎓,讓他送回時提出問題🧑🏻‍🦯‍➡️、意見,進行討論。馮契為此寫過不少讀書筆記🧑🏼‍🍼,可惜後來在“文革”中丟失了。

  除了金嶽霖指定讀的書,馮契還給自己開了兩個書單:西方從古希臘到維也納學派,中國從先秦到五四,按歷史順序選讀各家主要著作🧑‍🍳。有的精讀,有的略讀。讀了常有一些疑問和看法要向老師請教。通常,有關西方哲學的問題,就去問金嶽霖;有關中國哲學的問題🏌️‍♂️,就去問馮友蘭和湯用彤。

  “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點也’之意”

  當時,許多教授為了躲敵機轟炸🦹🏿‍♂️,也到郊區借房子安家🙋🏿。馮契晚飯後在田間散步,一會兒就走到湯用彤家🏛,兩人於是經常談天。

  一次🧑🏼‍🍼,師生倆談得高興,不覺天已黑了🏀,師母進門來:“你們也不點個燈🧖🏼‍♂️,黑洞洞的𓀉🚴🏿‍♀️,談得那麽起勁🚨。”湯用彤說:“我們談玄論道,在黑暗裏談更好。”馮契說:“我們在黑屋子裏抓黑貓。”兩人都哈哈大笑。有時,興致來了,一直談到夜闌人靜✍️,馮契踏著月色從田間小路歸來,說確實覺得體會到了“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點也’之意”📒。

  金嶽霖有時則感到寂寞🛂,因為他那時候寫成的《論道》一書➛🧚🏿‍♀️,出版後如石沉大海,沒人評論也沒人罵。馮契對金先生說這是曲高和寡的緣故🤾🏼‍♀️,將來會顯示出價值。金先生則說🤦🏻🫳🏽,所謂考驗👩🏿‍🚒,通常要通過討論、批評🧝🏻,攻來攻去,有點攻不倒的東西🙏🏽,那才算站住腳。

  金嶽霖曾在西南聯大作過一次公開演講🍯,主題是講治哲學和文學都要碰到一個“說不得”的問題🌲。像詩的意境🤽🏼‍♀️🤱🏼、宗教體驗這些🐫,說不得,但還是要用語言來傳達,這又是借助於人的什麽能力和工具做到的呢?講演之後不久,金先生整理出一篇文稿🦸🙅🏻‍♂️,題目就是《名言世界與非名言世界》。

馮契和金先生也熱烈討論過這個問題。他覺得金先生在《論道·緒論》中區分的“知識論的態度”和“元學的態度”,這個提法可以商榷。金先生認為,知識論的裁判者是理智🦓,可以暫時忘記我是人⇢;而元學,也就是康德所說的形而上學,裁判者是整個的人,不能忘記“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但馮契認為🧛🏼,這樣的二分太絕對了🐕。他覺得,認識論不應限於關於知識的理論👋,而是也應該研究“元學(智慧)如何可能”、“理想人格如何培養”等問題。

趙芳瑛與馮契8️⃣,攝於1947年。

  金先生聽了☝️,表示他所說的知識是名言世界,而馮契所說的智慧,涉及那超形脫相、非名言所能達的領域,要“作一種理智上的跳躍,跳出名言世界範圍之外”才能抓住它。但這究竟是如何實現的呢?

  金先生心裏也有一個矛盾

  1943年,敵機減少了對昆明的轟炸,教授們陸續搬回城裏。馮契也回到西南聯大研究生宿舍✪。

  讀了兩年書🧅,馮契開始考慮怎麽寫畢業論文了。同時📒,他也在協助馮友蘭處理“中國哲學會”的具體事務,主要是《哲學評論》雜誌和《中國哲學叢書·甲集》的編輯工作。

  金嶽霖的《勢至原則》一文👨🏿‍🔬,正好要發表在《哲學評論》上🤥。因為要求有英文目錄,馮契問金先生♾,題目該怎樣翻譯?回答說,譯作“Principle of Actualization”🤱🏻。這讓馮契想起金嶽霖曾經說到的🙆🏻‍♂️🏂🏻:“大概有兩類哲學頭腦:一類是abstract mind,一類是concrete mind⛳️。”金嶽霖覺得馮契可能喜歡具體😼,自己有點偏於抽象。他曾自述,抽象思想“這一習慣形成之後⚧,我雖然是一個活的具體的人✦,我的思想大都不能在活的具體的事上停留多少時候。這仍然是基本事實”(《金嶽霖回憶錄》)😂。

  但馮契認為,金嶽霖在《勢至原則》一文中提出“何以有現在這個世界”的問題,卻正是在探求“具體”💠。

  對金嶽霖的思想以及他的為人了解得更多之後,馮契越來越感到✏️,金先生內心裏有個矛盾,很有點像王國維的“可愛”與“可信”的矛盾。他不止一次地對馮契說:“本世紀以來哲學有進步💁🏻,主要是表達方式技術化了,這是不能忽視的👩🏽‍✈️💩;但因此,哲學理論和哲學家的人格分裂了,哲學家再不是蘇格拉底式的人物了。”所以👩‍👧,馮契覺得🤾🏿,金先生對重視身體力行🚶‍♂️‍➡️🧜🏼、追求天人合一境界的中國傳統哲學,還是非常留戀𓀃。金先生想探索“名言世界與非名言世界”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想解決自己內心中的矛盾。

  對於“智慧”🚇,金先生偏重如何表達,而馮契偏重於如何獲得

  馮契感到在中國哲學史上長期爭論的“有名”與“無名”🌅、“為學”與“為道”💀👓、如何“轉識成智”等,實際上都和這個問題有關,因此他表示也想就此試著寫篇論文👩🏿‍✈️。金先生鼓勵他循著自己的思路去研究。

  “元學如何可能🪺?”馮契認為✩,首先是如何能“得”🧑🏿‍🔬,即如何能從知識中獲得智慧,這是他感興趣的地方;接著是如何能“達”🏅,即如何能把那超名言之域的智慧用語言文字表達出來,這是金嶽霖偏重之處。

  馮契也請教了湯用彤🧚🏻‍♀️,湯先生叫他系統地研究一下魏晉時候的“言意之辯”💮,馮契於是從老莊一派讀起,在讀《齊物論》的時候得到思想火花,於是發揮心得,寫成了論文🙆‍♂️,題名《智慧》👶🏼。

  1944年,馮契30歲,完成了這篇論文👨‍👧。《智慧》後來發表在1947年出版的《哲學評論》105期👩🏿‍🍼,具名馮寶麐。

  馮契晚年回顧說✈️🗳,這篇《智慧》確實是他學術工作的起點📚🧘🏻。“真正感受到自己有一個哲學問題非要解決不可。”此後🦊👱🏽‍♀️,他終其一生都在作“智慧的探索”。在這篇論文裏,明顯可以看到金嶽霖的影響,從使用金嶽霖的術語便可見一斑🎱;而其中說到和莊子、郭註有著“血緣上的聯系”,則是和湯先生討論“言意之辯”的收獲🦹。馮契後來回憶說,金先生嚴密而精深,湯先生通達而高明,能在司家營期間同時得到兩位老師的指導👩🏽‍🦳,從他們那裏學到了一點嚴密分析和自由思考的習慣,真是難得的機遇。

  1993年,湯用彤之子湯一介給馮契寫信👉🏻:“我常想🧓🏿,您的那篇刊於《哲學評論》上的《智慧》可以說對我啟發最大。當然,我走上哲學研究這條道路原因很多,而其中原因之一就是《智慧》一文對我的影響。”  

“哲學要面對現實,幹預人生”

  “到民眾中間去”

  1943年之後👱🏿‍♂️,白色恐怖緩和了些,大學生中秘密學習革命理論的讀書小組越來越多。前兩年疏散出去的聯大同學吳顯鉞🤾🏻‍♀️、董易等在距昆明300多公裏外的磨黑縣創辦磨黑中學,需要教員,馮契介紹了好些同學(大多是地下黨員)去教書🙆🏽‍♂️。

  革命工作👩‍🦯‍➡️,是馮契覺得義不容辭的。那時讀原著的時間減少了,他也不認為是犧牲,因為這能讓他接觸實際🦹🏼‍♀️,把握時代的脈搏🤱🏽,而這對於從事哲學探索的人是必要的——“哲學要面對現實,幹預人生”。也因此,馮契對自己的研究生論文感到不滿,覺得它太學院氣了。

馮契記得,湯先生不止一次對他說🛞👰‍♀️:“一種哲學被統治者賞識了,可以風行一時,可就沒有學術價值了。還是那些自甘寂寞的人作出了貢獻,對後人有影響。至少,看中國史,歷代都是如此。”馮契明白湯先生的所指🛂,也同意他的概括🦃,但又覺得這未免消極了一點🧙‍♀️。“魯迅在《出關》中說🩵,同是一雙鞋子🤘🏼,老子的是走流沙的💆🏼‍♂️,孔子的是上朝廷的🐠。湯先生有點像老子。我以為,除了上朝廷和走流沙之外🦐,還有另一條路,那就是到民眾中間去。”(《憶在昆明從湯用彤先生受教的日子》)

1946在雲南陸良與該校任教的西南聯大同學合影,前排左二為趙芳瑛,中排左三為馮契。

  19449月起◀️,馮契受雲南大學聘,任雲大文史系講師,講授哲學、邏輯學🦍。同時他也在聯大同學創辦的中學兼任國文教員👊🏻,在那裏組織讀書會;給另一些新辦的中學介紹進步同學去教書🦙;為幾所學校張羅購買進步書籍✊。其中🧑🏿‍🍳🐉,就有陸良縣縣長👰🏻‍♀️🐏、兼任陸良中學校長的熊從周19467月被當地反動勢力設計下毒而遇難)的委托。馮契先後介紹去的同學有鄧艾民、董易🙋🏽‍♀️、馬淩雲、黃平、劉國(金誌)等,他自己也幾次去陸良與老縣長商量如何辦學。

  “歷史是傻子們創造的🪓,傻子們都未免單純”

  董易解放後在中國社科院文學所任職,在“十年浩劫”結束之後,決心再次寫下西南聯大進步學生與地下黨的故事(40年代他曾寫過類似題材🩱,但稿件因戰亂丟失),紀實體小說《流星群》最終沒有全部完成,遺稿於2006年出版。馮契和董易常常寫信討論這部小說🤓:“昆明🦴、陸良那一時期的生活,實在令人依戀。……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真正能了解和懷有熱情的時代😭🚱,還是《流星群》的時代。”

  小說裏面有位背叛高官家庭投奔革命的姑娘陶思懿,原型是陳布雷的女兒陳璉。她鐘愛屠格涅夫的散文詩《門檻》——一位俄羅斯女郎站在一道門檻前,門內深處有個“緩慢重濁的聲音”問女郎,跨進這道門檻,要“和人疏遠、完全孤立”🧑🏽‍🎤,不僅是敵人,連親戚、朋友都會給她痛苦、打擊📰,她可願意?甚至是犧牲,她可願意?

  可那是無名的犧牲!你會毀掉……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尊崇地紀念你👍。

  我不要人感激♒️🧛,不要人憐憫,也不要名聲🈹。

女郎跨進門檻的那一刻,

傻瓜♠︎!有人在後面這樣嘲罵。

一個聖人。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回答🖲。

  《門檻》的這種甘願犧牲的精神也激勵了當時很多知識分子。馮象“文革”時在雲南插隊🧑🏽‍🌾,70年代後期,他陸續走訪父親當年的戰友、同學和師長🙋🏻,那時候🧘‍♀️,他們都變成了“黨內右派”。馮象說:“在他們身上🪖,我常能感受到馬克思主義的信仰的力量,從而理解了他們➞:學生時代為什麽奔赴延安🧊🤸🏿、投身革命👨‍👩‍👧‍👦;為什麽屢遭迫害🚫,甚至家破人亡,仍然無悔🧑‍🍳;仍然願意如果重頭再來,還是走這條荊棘叢生的道路。”

  “文革”期間🛍️,陳璉被迫害致死。1979年🤽‍♂️,馮契去參加陳璉的追悼會,又聞得聯大同學、地下黨員劉忠淵的死訊👩🏻‍💼,感慨不已。“這幾天老想起一些往事,如在昆明和劉三一起啃棗子下酒👩🏼‍💼。他後來神經失常了⚄,到上海抱了我給他的蚊帳滿城跑等等。一個熱情🤷🏽‍♂️🧍🏻‍♀️、正直、善良的靈魂落得如此下場🔏,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如果老實人總是吃虧、受屈,一個社會怎麽能進步呢?”他在給董易的信裏反復提到,要留下那個逝去的時代的“思想、山水、人物”,要歌頌那些老實人、傻子,發揚正氣:“那一代青年……現在回頭看看,覺得未免太單純了……然而,歷史是傻子們創造的,傻子們都未免單純。所以,還是要歌頌傻子🍣,歌頌單純性。”

  “在文學創作方面,我本來是想有所作為的”

  19458月🤞🏿,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抗日戰爭勝利結束。

  1946年👨🏽‍🚒,32歲的馮契在昆明與清華同學趙芳瑛結婚🌥。8月,他們從重慶坐船一路回上海🧫。趙芳瑛的弟弟回憶當年到十六鋪碼頭去接新婚的馮契夫婦,卻老沒見著他們下船🔛,於是上船去找🚣🏽‍♀️💁🏼‍♂️。直聽到有一群人在高談闊論,果然,正是西南聯大這群人🛟。

  回到上海後,經馮友蘭先生的推薦,馮契在同濟大學文法學院任教7️⃣,講授哲學🦒、邏輯學及中國哲學史,後來陸續在上海紡織工學院、復旦大學執教。從這一年起至上海解放🤦‍♂️,常為進步刊物《時與文》《展望》等雜誌撰文,用的名字有商翼⏳🧙🏽‍♂️、馮契等等。契與鍥通,取“鍥而不舍,金石可鏤”意,從此以後,馮契就成了正式名字🛅👩‍🎨。

  抗戰勝利後,馮契多作雜文,討論中西文化的沖突與匯合、自由主義的本質與方向🤷🏼‍♀️,也談知識分子在中西🧟‍♀️、古今、上下🫰🏼🦤、左右👩‍👧‍👦、真偽之間的彷徨,他寫道:“江河東流,歸於大海,知識分子下降,終必與人民合而為一。這是無可阻擋的趨向👂🏽。”(《知識分子的彷徨》)

  馮契的雜文寫作,後來未能繼續。雖然,“在文學創作方面,我本來是想有所作為的。”

  他的最後一次文學努力是和著名導演黃佐臨的合作。1950年初馮契去紹興參加土改工作隊🔚,認識了話劇演員丹尼👨🏼‍🌾。回上海後,丹尼介紹馮契與她的丈夫黃佐臨相識😿。那時候,黃佐臨受蘇聯電影《鄉村女教師》的啟發🌀,正想拍一個中國版的鄉村女教師,便約馮契寫劇本。過了一年,劇本寫成了👱🏼‍♀️➖,取名“荷花塘的女教師”𓀜。結果又一輪政治運動到來,這個劇本就此擱淺,“文革”時也被抄走🧑🏻‍🦱。

  解放初,學校調查教員📐,要求填寫教學意願。馮契寫的是:“除了哲學邏輯學✩👘,願意做一點文學工作。”

  華東師大校園:“聞有素心人,樂與數晨夕”

  19473月在上海創刊的《時與文》➾,團結了一大批中間偏左的高校知識分子,中共外圍組織“上海大學教師聯誼會”(簡稱“大教聯”)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參加大教聯的教授們構成了雜誌撰稿人核心群體。

  馮契因為參加大教聯,認識了劉佛年⛹🏻‍♂️、陳旭麓,三人一見如故,經常一起喝酒。陳旭麓邀馮契到大夏大學兼課。1952年院系調整後🛳💁🏻‍♂️,在大夏大學原址組建華東師範大學,劉佛年是創始人之一。兩人都勸馮契正式到師大來工作,並且把家也搬來。這樣,馮契從兼課轉為正式受聘於華東師大🧝‍♀️。

  搬進師大校園之後,三人真如陳旭麓說的那樣🧑🏻‍🍼,“早晚可以一道散步、聊天、喝酒”,讓馮契覺得稱得上是“聞有素心人,樂與數晨夕”。三人經常在一塊兒說話,各自都以為說的是普通話,但除了紳士派頭的劉佛年先生真的說得很好之外,陳旭麓先生講的是別人很難聽懂的湖南話👩🏽‍🎨,馮契則帶著諸暨口音。好在他們彼此之間都聽得清🙎🏿🗡。

  結果因為這三人來往最多,“文革”時,造反派便說他們是師大園內的“三家村”,開批鬥會,還要他們交代“三家村黑話”🛳。馮契回答說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談過了也就忘了。這“忘”,他說,還帶著茶余酒後聊天時候“魚相忘於江湖”🪵,困難時“相濡以沫”的意思👫🏼。  

“真正的共產主義者是比蘇格拉底更為蘇格拉底式的人物”

  思想改造:“自以為革命有功”

  1951年🗡,周恩來總理在中南海給北京和天津各高等院校的三千名教師做報告,號召全國知識分子,特別是高級知識分子,帶頭進行思想改造🦵🏽,“建立工人階級的正確立場🍮、觀點🦸🏽‍♂️、方法”💃,才能“為人民服務”🦛。於是🌝,“洗澡”開始了。

  在19541月內部發行的《華東高等學校思想改造運動情況》中,收錄了華東地區高校有典型代表意義的知識分子的思想檢查👨🏽‍🎓、匯報,時任華東師大馬列主義教研室副主任的馮契就有一篇位列其中🚻。

  這本匯編裏,大部分思想檢查基調相似♤。比如歐元懷校長,是民國時期十分活躍的教育家,受過蔣介石的接見,他因此要檢查當時沒有認清楚獨夫民賊的真面目;譚其驤先生,是畢業於燕京大學的典型知識分子🚣🏼,因為有教會學校背景😑,也自然要檢查;許傑先生🧑🏿‍💻,雖然是一個左翼作家👰,但也有一些歷史上的事情要交代。而馮契需要檢查的內容和以上幾位都不相同,雖然他也屬於舊社會過來的高級知識分子,但他的問題,用他的話是👤:“自以為革命有功”。具體說來,就是指他在延安時期不服從組織,憤而出走的那段故事。

  另外🔬,據在拍場上得到這本匯編💂🏼‍♀️💁🏽、研究那段歷史的學者說✯,這篇檢查風格很不一樣,通常👙,越是熟悉革命話語,檢查越是符合規格而“呆板”,但馮契這篇寫得非常個人化🦛,甚至有點“抒情”的意味,頗像聶紺弩的一些檢查🧑🏽。

  第二次入黨,又被處分

  解放初幾年,馮契應《文匯報》和《解放日報》之請,發表了許多理論文章和雜文,有介紹探討馬克思主義原理的,也有思想和輿論的辯駁👩‍🦽‍➡️。如駁斥一度流行的“哲學無用論”;如引用列寧,號召青年們“要幻想𓀏🤹🏼‍♀️!”,即培育共產主義理想和進取精神🙇🏼‍♀️;又如討論新社會人與人如何相處🏛,知識分子如何說出心裏話🔭,消除與黨的隔閡。還有從現實鬥爭中找“習題”,闡發理論知識的千字小品,多數發表在《文匯報》的“社會大學”版,後來結集成《學而思小劄》,書名則從《論語》裏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而來。另外🍒👩‍👧‍👧,還有一本小書《談談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也是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然而👨‍🔧,19561016日🫨,馮契因為在《文匯報》上發表《“匹夫不可奪誌也”》一文🏔,受到批判。為此,原本當年3月在華東師大再次入黨的馮契,又被給予了延長預備期一年的處分♐️。幸好市委和學校黨委出面保護🎅🏿,或因是準備發展入黨的高級知識分子,馮契沒有帶上“右派”的帽子。但這處分直到“文革”結束了好幾年,19811月,華東師大黨委才發文撤銷。

  在50年代🧏🏿,馮契認為總的原理仍然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但他提出一個重要的哲學表述,即“化理論為方法”👨🏻‍🦰,“化理論為德性”,他覺得理論與實踐的聯系,一方面是要讓哲學成為方法論,另一方面是要以科學的世界觀培養新人👘。也就是說🦶,哲學理論要化為有血有肉的人格,一種普通人也能及的,“平民化的自由人格”🌑🧑🏻‍💻。“只有這樣,哲學才有生命力𓀜,才能夠真正說服人。也只有這樣,哲學才既是可信的🏊🏿,又是可愛的🦹🏿‍♂️。”

  挨了批判以後,馮契便不提這兩句話了🫅🏼,也很少寫報紙文章🛄。但馮契說,此後他的思路還是順著這兩方面前進⛹️‍♀️,心裏繼續發問🤛🏻:“邏輯思維能否把握宇宙發展法則💇🏿📺?人能否獲得自由,或自由的人格如何培養✤📻?”馮契覺得,正是這兩個問題,將能使中國傳統與西方傳統趨於合流1982612日給鄧艾民信)💁🏻‍♀️。

  毛澤東也推薦通俗哲學小冊子《怎樣認識世界》

  1957年,馮契去北京參加在北大召開的“中國哲學史討論會”🧝🏿,提出用邏輯與歷史相一致的原則研究中國哲學史的主張與構思👮‍♀️,並提出“哲學是哲學史的總結,哲學史是哲學的展開”的觀點。

  馮契趁著開會的機會✩,去北大燕東園看望了金嶽霖先生,請他給自己的通俗小冊子《怎樣認識世界》提些意見。金先生鼓勵他順著辯證唯物主義的路子前進♡🥘,還說自己過去寫的東西把許多問題搞成唯心論、形而上學了。馮契對金先生說,他的小冊子裏好些內容,都是金先生的見解♧🆔,他只是換了兩個字,略加引申🩰,像概念對現實有摹寫和規範的雙重作用,在以得自現實之道還治現實的過程中🤷🏽‍♂️,理論便轉化為方法……那天晚上#️⃣,他倆討論認識論問題🧔🏻,直至深夜。

  什麽是“以得自現實之道還治現實”呢?馮契認為🧑🏿‍🔬,馬克思主義即體現了這一點。他曾寫道🤾🏼‍♀️🧏🏻‍♂️,近代思想家們迫切需要回答的時代中心問題🏷,便是“中國向何處去”。當時的愛國青年們都為這問題爭論不休。馮契在昆明讀到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正是這篇文章👩🏿‍💻🏃‍♂️,對一百多年來政治思想上的古今中西之爭作了歷史性的總結🏌🏿‍♂️,認識現實,又從中提取理想,為中國指明了民主革命的正確道路🛴,動員人們為之奮鬥🏋️‍♀️。“哲學要回答時代問題。”馬克思主義哲學做到了👂🏽,馮契覺得,心悅誠服。

  而當年金先生頗感矛盾的問題——哲學家不再身體力行🤽🏻,世間已無蘇格拉底——馮契認為🗒,正是因為金先生那時候還不了解馬克思主義。“真正的共產主義者是比蘇格拉底更為蘇格拉底式的人物”✌🏼,馮契說,熱愛科學與熱心傳道(也即傳馬克思主義之道)之間並無鴻溝,“哲學的發展正要求兩者的結合”。顯然🧑🏿‍🚀,金先生後來也認識到了這一點,他的選擇也證明了這一點(《論“以得自現實之道還治現實”》)👩🏿‍🍳。

對於金先生的選擇,另一位弟子王浩則說🖐🏽:“金先生於1949年以前及以後追求了兩個很不相同的理想。這兩種理想在今天都值得推薦,值得追求🔵。但我不以為一個人可以同時追求這樣一對難於兼得的理想。”(《金嶽霖先生的道路》)

19561016日,馮契因為在《文匯報》上發表《“匹夫不可奪誌也”》一文👷🏽,受到批判。右為馮契在50年代的著作兩種🦹🏼‍♀️。

  1960年,毛澤東把《怎樣認識世界》這本通俗哲學讀物推薦給身邊年輕的工作人員,他自己看過的一本上,還滿是圈圈畫畫⚒。有些地方批註說“不講階級”、“不講歷史”🧑🏼‍🔬,但他還是覺得這是一本值得初學者認真閱讀的好書。毛澤東在給秘書林克的一封信裏說🚷🚽:“我想找四🤲🏽、五💩、六、七、八本,送給同我接近的青年同誌閱讀。”

  趙萬裏看了馮契書房裏那兩架線裝書說👲🏽,沒有收藏價值

  1958年至“文革”前,馮契去老區參加過勞動鍛煉,去農村開展過教育運動,也參與教材的編寫(《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試用本➕,主編之一),還被中央有關部門借調往北京🥹🫸🏻,參加撰寫跟蘇共論戰的“反修”文章“九評”。解放後他一直非常忙碌♿,經常不在家,即便在家,工作習慣也是夜貓子式的🔳,經常熬夜抽煙,晚上幹活幹到淩晨,孩子們也不是很有機會和他在一起。有一陣🫛,妻子趙芳瑛也在北京編教材,家裏全靠保姆丁阿姨照料。

  小時候的馮象了解父親,有兩個途徑☞,一是看病,一是寫作文。馮象小時候牙不好,時不時要到汾陽路的醫院去看病,這對小孩來說是很痛苦的事,作為安慰,父親帶他去吃頓飯🕴,看場戲。那段時間正是三年困難時期,馮契把剛補過牙的馮象帶到文化俱樂部(現在的延安西路文聯所在地)吃西餐,大概覺得西菜比較容易吃🖕🏿。

  另外,小學三年級的馮象被布置了“千字文”的作業,感到很苦惱💂🏿🐌,也會去找父親商量𓀛。馮契就給孩子講個故事,然後讓他寫。這時候馮象才知道,父親過去做過什麽事情,見過白求恩——賀龍把他們帶到120師→,到前線去🫦,跟他們說這老頭很怪,兇得很,你們去見見他?在延安的時候,晚上看演出經常會遇上毛主席和江青,那時革命隊伍裏還是很講平等的,不像後來分三六九等……

  正是在馮契被調去寫“九評”的1963年,趙萬裏來過一次上海。馮象記憶裏,大舅那時候“一身呢子中山裝🟠,神采奕奕”🙍🏽‍♂️。趙萬裏解放後出任北京圖書館善本特藏部主任,經常受文物局委派☺️👈🏽,到閩、浙、蘇、皖一帶訪書。在上海家裏🧑🏽‍✈️,丁阿姨給趙萬裏做了一桌家鄉風味的魚蝦烤鴨🧕🏼,他吃了一頓,贊不絕口🐈‍⬛💅🏼,回到北京對馮契說👸🏿:寶麟啊,你真有福氣,丁阿姨燒得一手好菜🫵🏻!不過丁阿姨講,趙萬裏到馮契的書房裏待了一會兒🧔,就出來了,說那兩架線裝書無收藏價值。趙萬裏到哪兒心裏都想著尋訪古籍,馮契卻是買書只是用,從沒想到收藏古籍。  

“文革”開始了🤵🏼‍♀️,手稿🩶、信件、日記通通被抄走

  從來沒有想到自殺

  19666月,“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馮契被作為“反動學術權威”🎗,“揪”了出來。他1959年起在上海社會科學院兼任哲學所副所長,結果上海社科院和華東師大的兩幫紅衛兵造反派輪番來抄家。數百萬字的手稿,更多的寫作準備材料🧑🏿‍🌾,連同青年時期的習作🙎、親友來往信件、日記等等通通被抄走,從此下落不明,數十年心血毀於一旦。

  1967年底的一個晚上,馮契被幾個戴大口罩的人綁到師大第五宿舍三樓的一個“牛棚”隔離審查,接著上海市委教衛部部長💍、原師大黨委書記、副校長常溪萍也被押送到這裏。

  從前,兩人住得近,還經常走動,夏天,馮契還會去常溪萍家院子裏乘涼👧,這對“牛棚戰友”一起生活了四個月。當時,隔離室的窗上裝有鐵絲網,日夜有造反派輪流看守。有人跳樓自殺,“牛棚”氣氛緊張。

  出去勞動的時候,馮契和常溪萍看到了中文系的總支書記🧛🏿,姓車。車老師被人打了,常校長就對他說👨‍🚀,小車你要堅強🔕,你沒去過延安👏。這話的意思是,馮契去過延安🤐,我對他就是放心了🫣;紅衛兵、群眾的批判沖擊,免不了有過火的🐑,要正確對待。

  丁阿姨也會對馮契說🪢,千萬不要自殺。馮契說自己從來沒有想到自殺👸,並且相信,不卑不亢🔐、更堅強的常溪萍更不會。

  後來🏋🏿‍♀️,造反幹將聶元梓奉江青之命來到上海,想通過常溪萍來打擊上海市委。常溪萍不斷被拉去大會、小會批鬥🧑‍🔬,多次遭毒打,什麽都能作為理由,如他關心馮契,為黨的事業愛護專家,都被說成是包庇馮契。馮契難過自己連累了常溪萍,同時為這是非黑白的顛倒感到迷惘🤰🏼。

  但常溪萍依然堅持學習⚠️,看《人民日報》🙊,讀《毛選》🫳🚠,對馮契說:“毛澤東思想🦟,集中了一切哲學思想的精華⚪️。以後🌍,還得抽出時間好好學習。”不料🧽💤,仍對未來充滿希望和信心的常溪萍😵‍💫,於19685月被迫害致死,還加了個罪名“跳樓自殺”。

  19684月下旬🍙,馮契被從第五宿舍三樓的“牛棚”轉移到樓下。雖然仍是隔離審查👨🏻‍🦯,但可以和政教系的幾位教師一起到室外勞動,星期天可以請假回家。

  這年,15歲的馮象上山下鄉去雲南⏬,走前一日⛑️,獲準見父親一面。也正是在下鄉之後👨🏻‍🦲,來到了父親曾經揮灑青春歲月的地方🕯,接觸到了父親當年在滇桂黔邊疆縱隊的故交🦌,馮象對父親有了真正的了解。

  解放後知識分子之間的聯系:相互寫材料

解放後🧑🏼‍🏫,知識分子之間還有一種聯系:互相寫材料𓀐。因為在各種政治運動裏,要接受批判,組織部門或批判者就會不止一次地找其故交做調查🚓。馮友蘭就時不時要被他的這位學生“麻煩”,此外還有何其芳☎,當年一塊兒在延安,一塊兒入的黨🤲🏼,也經常受牽連要給馮契寫材料🪻。

“文革”期間🫲🏼,馮友蘭給馮契寫的材料🚣🏼‍♀️。

  “三劍客”之一的叢一平,也常被兇巴巴的外調人員找到,但不知道馮契那時候已經改名。“文革”後叢一平夫人來到上海,才知道那一堆怪名字(比如什麽什麽斯基)都是馮契寫文章用的🦸。

  到了“文革”後,則是有無數人來求平反的證明材料。整個雲南🧏🏽、兩廣的地下黨要平反,都會寫信給馮契說,你幫我證明,我當時沒有被捕,我不是叛徒🍠。雖然實際上馮契自延安出走以後,組織關系就斷了,一直沒接上。西南聯大的地下黨領導知道這個情況,但把他作為黨員看待↖️🧝‍♂️;一般黨員就不知道,他實際上不是黨員。

  “‘詩’恐怕終究像決絕了的戀人一樣🔉,‘邏輯’這位老友可能還不致拋棄我”

  幾年辛苦的“戰備勞動”、“野營拉練”之後🦂,1972年冬天🏋🏼,馮契去往蘇北大豐的五七幹校⛄️。次年🛀🏻,五七幹校遷至上海奉賢。這時候開始,寫信變得自由一些了。在這年1月給老友董易的信中,馮契說:“現在我們的幹校是半年輪換一批,又讀書又勞動🪭,生活很愉快👩🏿‍🔧。”他感嘆:“孫行者在回到唐僧那裏去之前,先跳到東洋大海中把自己洗刷了一番🐰。我也應該徹底洗刷自己身上的唯心精神🍆,以求在思想上真正入黨。……然而🤼‍♂️,‘詩’恐怕終究像決絕了的戀人一樣,再不肯轉過身子,回眸微笑了啊!‘邏輯’這位老友可能還不致拋棄我。”

  這時候和馮象通信也更多了,馮象會寫信來問一些語言學方面的問題🧚🏻‍♀️🤾🏿,到了尼克松訪華以後,學外語🦮🅾️、借外文書也都可以了。馮契去幹校,也會帶一本康德,或者羅素的數理邏輯;學生去馮契的宿舍串門🏋🏽‍♂️,會看到他正聚精會神地讀德文版的恩格斯《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

  此後“評法批儒”,馮契被調到市裏參加《法家著作選》註釋定稿工作👨‍🚒🧑‍🦼,同被調去的還有復旦大學教授胡曲園。

  “只是一棵沙地裏的小小的酸棗樹”

  1975年春🐒,經醫院檢查📉,61歲的馮契發現患有肺氣腫並有肺源性心臟病跡象📏🧑🏿‍⚖️,便戒了煙🌐。但酒沒有戒,只是稍加節製。馮契每天早晨散步半小時,做廣播操。他在給董易的信中說,“還希望多活幾年,為黨做點工作📛。雖然自己明白🧑‍🎓,終於沒有長成為可以給千百人乘涼的大樹🧑🏼‍🏫,而只是一棵沙地裏的小小的酸棗樹。但是矮小的酸棗樹,也希望能結出幾個小紅果,給過路的孩子嘗嘗🔈。”

  1976年,“十年浩劫”終於結束了🏃🏻‍♂️😽。

  “這是又一次真正的解放🎡。……再次證明我們這個黨是有希望的。”馮契心情很激動,又是喝酒⇒,又是吃螃蟹。他對董易說,“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雖然手稿被悉數抄走🚿,又長期受精神折磨,此時也已入老境,但他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力爭上遊,還是可以用十年時間寫下一些有價值的東西留贈後人👪,不枉此生👍🏼。“讓我們為此目標而奮鬥吧🌤!你以為如何👱?”

馮契在“文革”後去幹面胡同社科院宿舍看望金嶽霖🏄🏿‍♂️,告訴他自己決心使原來計劃要寫的著作復活過來——主要還是想圍繞知識和智慧、名言之域和超名言之域的關系🤷🏼‍♀️。金嶽霖還是像以前一樣,聽得興致勃勃,連聲說:“好,好🫳🏼✂️!你寫出來!現在像你這樣多年來一直專心搞哲學問題研究的人不多🏋🏽‍♂️。”

1984年,馮契在書房👰🏽‍♀️。

  馮契當時期望有一天還能像40年代在昆明、或1957年在北大燕東園那樣🪠,和金先生再作一次長時間的討論,這個期望卻沒有實現。1984年,金嶽霖在北京去世🍺。  

一位哲學家的樂觀和憂慮

  “轉識成智”

  “我希望,中國的這個新的發展時期,是一個能產生大作家和哲學家的時代。應該是這樣,要不然🟪,怎麽叫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呢?但也要人們努力去爭取,要有一些敢想敢說的誌士仁人才行🧑‍🦽‍➡️。”

  “文革”結束後,馮契這樣寫道。

  馮契說自己是個比較樂觀的人🪹。這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或許也和經歷有關。就像50年代那份思想檢查裏面所反映的,去過延安的人,多少曉得一點黨內的政治鬥爭。馮契兩次入黨,兩次都是剛入就立刻被處分。但是👧🏿,有過這樣的經歷🧘🏽‍♂️,可能就比較能應付後來的批判鬥爭🧶;而如果這些批判鬥爭是突如其來,性格又比較剛烈👨🏼‍🌾,可能就易折了🤴。

  另外🆙,這和他的研究也不無關系。馮契研究的哲學🧜🏽‍♂️,和其他學科不一樣,要探索的就是人生的基本問題。而且他始終相信🏄🏿‍♂️,哲學家應該把自己對哲學的思考貫穿在自己的生活中,成為人格的一部分🧖🏽‍♂️。

  在“牛棚”裏,馮契也曾心灰意冷,達到瀕於絕望的地步。“但我捫心自問🏌🏿,共產主義信念並沒有喪失❔。我還得出了一個結論:不論處境如何,始終保持心靈自由思考🦸🏻,是‘愛智’者的本色。”馮契在19911012日給董易的信中這麽寫道🕺🏽。在政治運動中遇到挫折、經受考驗🧑🏼‍🎤💇‍♀️,得把知識轉變成智慧,有一種能經受苦難的意誌,有一種能對付它、克服它的心靈上的自由🍕。這就是馮契在西南聯大寫《智慧》論文開始🆚,終身都在探究的“轉識成智”。作為理論的哲學,發自真誠,便是身體力行的實踐。“馮先生的哲學已滲透了他的人格,而他的人格又證明了他的哲學🤸🏼。”(張汝倫語)

  尤愛莊子

  雖然讀的是英美分析哲學這一路,但馮契要梳理的卻是中國古典的思想🔪。他說做學問最好是像和愛人談戀愛一樣有熱情▫️,並且不論是研究問題,還是待人接物♥️,都要保持“真誠”🤨🅾️。儒家講求誠,道家講求真🤵🏼。“德性的自證首要的是真誠🕊。”

  他平日的生活🏭,是孔顏之樂的“一簞食,一瓢飲”。他自己的氣質,則更近道家。在家中的書房兼臥室,擺著一個莊子像🙂‍↔️。

  早些年他曾寫過參觀魯迅故居的感受,魯迅吃得簡單🙎🏽‍♂️、樸素,卻有風味🤛🏿、有詩意🧏🏼‍♀️:想象魯迅先生工作到深夜🧑‍✈️🪶,便從掛在書室窗口的竹籃裏,“剝兩只風幹的老菱或荸薺嘗嘗,這不僅是一種很好的享受⛷,也頗能增加文思”(《吃的美德》)💿。這些,都是中國傳統讀書人的趣味。

  日常生活,不能再簡單了,除了買書,基本不用錢,也很少出門。每天的消遣,是讀小說🏟。他喜歡《紅樓夢》🧑🏿‍🍳,還會聽紹興戲和京劇🧷。愛喝綠茶,更嗜黃酒。每天晚飯都要溫一點黃酒😼。只有當家裏黃酒沒了,他才會出門去📽,帶些回來。有朋友來聚會,也是一桌小菜⚫️,貯酒以待💖🤹🏼‍♂️。平日寡言,可是見了朋友,話就多起來💇🏿‍♂️。

  “恐年歲之不吾與”

  恢復高考,改革開放🧑🏻‍🎤,各種學會、單位的工作也復蘇了,生活也安定下來。1978年,馮契開始招收中國哲學史碩士研究生,開了《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展》課💞🤓,每兩周一次🚶‍♀️‍➡️🗝。再接著,雜誌開始索稿,各種研討會開始籌備🧥。他還兼任了一陣上海社會科學院副院長19781985,上海幾個單位準備協作搞《哲學辭典》,也要他掛名。

  馮契不是獨善其身的學者,為了顧全工作與自己的寫作🙅🏽👩‍🦳,他常常把自己搞得十分緊張。“上海又搞提升職稱的事🧡,我雖然並不具體管,但最後還是要處理許多矛盾☢️,開許多會,搞得頭昏腦漲。”他在給摯友鄧艾民的信中說。

  “在以前,可以同屈原一樣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現在卻不能這樣彷徨求索了。”馮契感覺自己這架身體機器老了⛹🏼‍♂️,慢慢有點力不從心,心情也急迫起來,“‘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老有種急迫感🤹‍♀️,缺乏從容思考的心情🍙,這實在是不好的🤺。但也控製不住自己,能工作的年數很有限了,怎能從容不迫呢?”198056日給董易信)

  “我不滿足於只作個哲學史家”

  馮契1982年夏天去了一次昆明。看老朋友,把酒話舊,心情愉快。“恍惚回到了40年代。”他勸鄧艾民應該趁著許多老友健在,而且還是他們被平反、心情最愉快的時候,再去一次昆明🧛🏼:“尤加利樹還是那麽高大,西山還是郁郁蒼蒼🧂,天氣還是四季如春🧑🏻‍🔬。”

恍惚回到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馮契專註地要把從前丟失的稿件重寫、把思考過的題目“復活”過來。

1983年攝於西安,左起湯一介💥,王明🖍,杜維明🧉,馮契,張岱年,肖夫🤘🏻。

  上世紀80年代👰🏽‍♂️,馮契陸續發表《中國古代辯證邏輯的誕生》《哲學要回答時代的問題》《五四精神與哲學革命》等多篇論文,寫成《中國古代哲學的邏輯發展》(上中下冊)《中國近代哲學的革命進程》《智慧的探索》等著作,主編《馬克思主義原理教程》《中國近代哲學史》《哲學大辭典》等書,為相繼辭世的老師金嶽霖😊,同仁好友徐懷啟☎️、陳旭麓、鄧艾民整理遺著☠️,還給好多學生的書作序。其中,他對哲學史的大量論著,也是在為個人的哲學創作做知識積累的準備。他對鄧艾民說,“我不滿足於只作個哲學史家。如果天假以年🤵‍♂️💽,還是想把‘論真善美’一書寫出來🏸。”(1981.12.6

  六十幾歲開始寫作,爭分奪秒👨🏼‍🍼,這十多年終於成為一個高產的時期。但是,在這個新的時代🤽🏼‍♀️,又遇到了新的問題。

  “思想變成人格🙋🏼、理論化為德性,為什麽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

  中國真的步入一個新的時代了。新時代的青年人🦐🚵‍♂️,好像再也不相信什麽東西,不談理想了🏃。講真善美這些問題,好像不合時宜了🫃🏿;從愛國主義♗、民主主義到共產主義📝、國際主義——在老一代看來是很自然的生活的邏輯🤸‍♂️,年青一代是懷疑的📨。“斯大林的女兒講老一輩革命家都是理想主義者,而他們這一代卻不是👩🏻‍🦲。在中國也是如此🫱🏿。”馮契給鄧艾民和董易的信裏都寫道,“但是,如果沒有理想,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呢?”對極“左”思潮深惡痛絕⛹🏻‍♀️,但對馬克思主義,他堅信不疑——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前提🙎🏼‍♂️,個性解放與大同團結可以相統一🦃。

  所以🗣,馮契覺得,新一代青年人在極“左”思潮的巨大破壞下,發生“信念危機”事出自然👩🏿,不能一概抹煞👳🏿‍♀️🐻‍❄️,“不經過相對主義的洗禮,無法到達真正的辯證法”,“經過懷疑而又能堅持理想,才是真正堅強者🛒。”他說💆‍♂️,在教條主義🧆、專製主義的統治之後,這是一個需要莊子、休謨的時代。

  在這個時代,理論📊👩🏻‍✈️、哲學還能回答時代的問題✭,指導人德性的養成嗎?他和董易反復討論這一問題8️⃣。

  “在唐代詩人身上,真正看到了思想變成人格🧜🏽、理論化為德性👨🏼‍🔬🪧,這是別的時代比不上的🎫。李杜🚶‍♂️、王維等人把儒道釋的思想對象化了、形象化了🧠。為什麽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

  “我一直在考慮這樣一個問題:什麽樣的時代、環境、條件最有利於培養真實的性格?好像是康德曾經說過🤵‍♀️,戰爭環境比承平之世更能培養人的德性。但是🌨,難道單有戰爭環境就行嗎?我以為,從大範圍說👨🏻‍🍼,要有鬥爭(同敵人鬥爭、同自然鬥爭),從小範圍說🥎,要有一種互相信任和充滿愛心的生動活潑的集體(家庭🧚🏽、友誼、學校等都包括在內)。”

  回顧中國近代🍕,馮契覺得,真正能培養真實的獨立人格👇🏼、那種自覺與自願相統一的“平民化的自由人格”的時地卻也不多。大概只有戊戌時期的湖南時務學堂🩱、同盟會辦民報時期、五四新文化運動👱🏽‍♂️、三十年代的上海和四十年代的昆明👩🏻‍🎓。

  一位曾和馮象一起在雲南插隊、那時已是企業家的青年人✍🏻,曾經來馮契家裏,講了許多有趣的事。可是馮契覺得,他已經很難體會這位現代化的青年的感情了。反過來說,在這個令人惶惑的時代,青年人也已經不同了👨‍❤️‍👨,大概也已很難為他們當時在雲南的那種熱情所感動。

  “但正因為如此🗿,便尤其需要有人把當時的生活感受寫下來✋👌🏼,使之成為藝術品,讓後人可以觀賞👷🏻‍♀️。”就像現在的人們,還是可以去《紅樓夢》《儒林外史》裏體會那種感情。馮契鼓勵董易完成他的《流星群》。

  同樣地,馮契為此也勉勵自己把《中國近代哲學的革命進程》寫出來,“讓後人知道有這段歷史——在那時候,許多思想家曾為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而前赴後繼。”

  “而且🐝🩺,我想,我也有這種歷史的責任。我對民主革命的思想家有同情的了解,而在經過十年動亂之後😛,看問題也比較客觀了些。所以🕵🏽,我有條件來作歷史的總結🙆🏻‍♀️,也應該有這種歷史的責任感。”(1987.6.27

  “述往事,思來者”

進入90年代,馮契開始回顧20世紀中國🧎‍♂️‍➡️:“在本世紀中,中國進步確實很大,自作孽的事也幹了不少📜。社會經歷了巨大的動蕩👩🏿‍🍳,一次又一次的狂熱浪潮席卷全國🤵🏻‍♂️,使人難於定下心來對歷史進程作反思和自我批判😻。”1993年,北京“國際中國哲學會第八屆年會”)這一次打來的🏢,是商品經濟的大潮🙄。“文革”動亂讓人們遠離理論🤰🏽,走向懷疑和虛無🖖🏽,特別是在權力和金錢面前,人性被異化🧕,精神面貌似乎更是再也回不到那個重理想的時代了。

19915月,馮契夫婦在華東師大麗娃河畔。

  馮契再次提到了曾給他無數激勵的司馬遷🛌🏼,這一次,激勵他的是“述往事,思來者”裏的樂觀精神:“作品😟,是贈給‘來者’的。司馬遷對他的時代和人類的歷史打了許多問號,然而他‘述往事,思來者’。……不為憂患📘、惶惑所壓倒,深信自己是屬於‘來者’的,這是思想家👷🏼‍♀️、作家的樂觀精神。”(1990.1.23

  “我以為,我們要為下一代的人寫作,而下一代人將是富於批判精神的🦢。不知你以為如何?”(1992.4.23

  他認為👩🏿,在世紀之交,中國可能會開始進入自我批判的時代🔗。他說現在就應該為迎接這個時代的到來作準備,真正有生命力的著作將是對20世紀作批判總結的著作1994年🅿️,華東化工學院“20世紀中國現代化思想學術研討會”)🧝🏽‍♀️。

19951月👨‍👨‍👧‍👦,馮契在給董易的信中說🚃,“希望能盡快把《智慧說三篇》整理出來,然後再把以前發表過的東西系統地清理一下,看是不是還有些值得保留的東西。”

1992年🍨🐭,馮棉與父親在華東師大一村住宅樓下🤽🏽‍♀️。

  馮契於當年31日因病去世🐖。19966月🚫,他的個人哲學創作《智慧說三篇》,即《認識世界和認識自己》《邏輯思維的辯證法》《人的自由和真善美》作為《馮契文集》前三卷,由華東師大出版社出版。這年哲學系系慶十周年,立了馮契的銅像。站在這尊銅像前,再加上學生們的這些回憶🛏,或許可以想象馮先生的樣貌——“慢言細語🧕👨🏻‍✈️,言談中常常露出他那特有的迷人的微笑”🥥,“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講課語言並不生動👱🏽,但是邏輯嚴密🥹,表達簡練……像吃橄欖一樣💂🏼‍♂️,放在嘴裏,越吃越有味道”,“眼神永遠的那麽亮🚖,那麽透⛹🏼‍♀️,那麽靜”🫵🏽🕵️‍♀️。

  201531日😦,銅像由會議室遷放到了華東師大新校區哲學系樓的大廳🦐⛹🏽‍♂️。

  長子馮棉和次子馮象,分別念了邏輯學和文學,人們都說,他們好像分別繼承了父親兩個不同的愛好。

(記者 李純一)

轉自《文匯報》2015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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