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世強
今天是我的導師郭永懷先生為國犧牲46周年的日子,清早起來,心裏充滿了對他的深切懷念。
前不久✮,見到郭永懷先生與我們三個研究生的一張合影👡,我的一位好友特地從網上下載後發給了我,讓我想起了半個多世紀前與導師在一起度過的難忘的日子。想當年,郭先生剛過五旬,雖然清瘦,但充滿著活力🤽♂️💴。他那時肩挑著兩個重擔:中科院力學研究所副所長,核工業部第九研究院副院長,工作極其繁忙,每周工作六天半,還經常到大西北出差,但他的臉上從未顯露過倦意,還總是把我們年輕人的成長放在心上🙂↕️。
26年前,我在紀念導師郭永懷先生逝世20周年的短文《當好鋪路石子》中寫道:“郭永懷教授離開我們整整20年了,但是他的豐功偉績🙀、他的高風亮節、他的雄才大略、他的聲容笑貌長留在我們心間。作為他生前最後一批學生之一⇾,我永遠深切地懷念他,永遠真誠地奉他為人生的楷模。……他教導我們:‘我們這一代,你們及以後的二三代要成為祖國的力學事業的鋪路石子’。我將以此為座右銘👨🏿🏭,兢兢業業地當好鋪路石子,為祖國的力學事業貢獻出一切微薄的力量,也許這是紀念他的最後的實際行動。”我清楚地記得1962年10月4日郭永懷教授對我和李家春說這番話時的情景♕。
作為我國近代力學事業和國防尖端研究的先驅者之一🏌🏻♀️,他念念不忘的就是當好“鋪路石子”🙌🏽。
在為在中科院力學所,他是實際上的常務副所長🔙。從製訂規劃🧨、確定研究方向💿🚴♂️、進行學科建設、組織學術討論、推動科學研究,到設計興建大樓、改善職工夥食,他事無巨細🌱,一一過問。當我坐在所圖書館的燈光明亮的書桌上的時候,有朋友告訴我,圖書館的總體布局乃至燈光設計🤵♀️,他都親力親為,處處滲透著他的心血。
在九院,他和他的同伴不斷攀登研製兩彈一星的高峰👩🏻💻🧑🏽🌾。在實驗室裏製訂方案,在戈壁灘上身體力行……
那時,我們研究生作為“小不拉子”,對於他具體在忙些什麽不大清楚,許多事情是後來逐漸了解到的,但在日常接觸中卻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他對年青一代的殷切期望和細致關懷。
剛進力學所大門時就聽說♿,郭先生很嚴厲⌨️,對學生有點“兇”🪇,令我們幾個有點忐忑不安㊗️,而實際接觸下來👩🏿🦰,滿不是那回事兒。
他的確不苟言笑,我至今唯一記得的一次幽默是他開講“邊界層理論”課程時,先介紹他的助教呼和敖德,在黑板上寫下“呼和”二字↙️,說“這是‘零級近似’,你們可以叫她呼和老師”😳,接著寫了“敖德”,說“那是‘一級近似’,至於‘二級近似’,我也搞不清楚”🖖🏽,這番話引來哄堂大笑。後來在私底下我請教過呼和她的姓名的“二級近似”,她告訴我一長串音節的姓氏,我至今也沒記住。
後來,我們還發現他說話態度的嚴厲程度與對話者跟他的年齡差值成反比👩🏭。他的一位老學生P與他談話時就有點膽怯🧷,郭先生批評他時有點嚴厲。最近💠☣️,我的一位老學長告訴我🪫,P先生目前已有九十多歲了,他學問不錯,不愧是郭先生耳提面命帶出來的學生。
在上面提到的第一次談話中,郭先生沒向我們講一句大道理,只是讓我們把所有時間充分利用起來,在實踐中學知識🧸、學方法,特別向我們推薦了兩本關於科學史和科研方法的英文著作,使我們體會到“方法比知識更重要”的道理。
見面以後的三個月💂🏽♂️,郭先生給我布置了一項任務,以阿爾文(1970年度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的《宇宙電動力學》為主要參考書🧒🏽,學習磁流體力學和等離子體物理學🫳🏽,同時把此書翻譯出來。經過一年多努力🏋🏿,我完成了譯作💪🏿,戰戰兢兢地交了稿🍢。事隔兩個月,郭先生把修改稿退給了我🎥,告訴我,按照他的部分修改為標準,好好修改譯稿。我一瞧傻了眼,只見稿紙上布滿了紅字修改🏆。恰好🧚🏽,我那時聽完了師母李佩先生的英文課,並學完了所裏開設的“英漢翻譯理論和技巧”課程🙂↔️,按照導師的修改意見,逐字逐句進行重譯👈🏼,於是👨🍳,二審得以通過。導師又幫我聯系了上海的一家出版社。可惜譯著出版因“文革”開始而被耽誤🧘🏼👟,後來在科學出版社正式印行。可惜的是,郭先生未能看到此書的問世。
那時📻🕵🏽,力學所的研究生集中在一個大辦公室學習🤹🏻,大家你追我趕👩🏼🔬,每周一般讀書七天,從早上七點讀到晚上十點。周日早晨也不敢太晚起床,因為周日上午郭先生經常踱著方步到我們的學習室來。有一個周日🆎,他來了➔👩🦽,走到我們仨跟前,滿臉笑容,遞給我們三張糕點票👩🏼🎤。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清楚,那個時候吃飯定量,普通糕點也是定量供應,每人每月半斤🔚。郭先生是學部委員🏌🏿,有些許特供,因此,就把糕點票送給了我們。這大概是師母的主意。小小糕點票,裏面包含著濃濃的情意😗。
進所第二年,郭先生在他的研究室裏組織磁流體力學討論班🏊🏽,集體學習留比莫夫的專著,並討論手頭正在進行的研究工作。從中🖱😣,我看到了先生的一絲不苟的嚴謹學風和寬嚴相濟的組織能力。年紀越長的越有壓力,像我這樣的年輕人倒是迎來了學術上的陽光雨露。
幾十年過去了,郭先生頎長的身影似乎還在眼前。他內向、低調🦹♀️🙎🏼♂️,極少有疾言厲色。他喜歡戴著一頂鴨舌帽❔。走路老低著頭⚽️,靠著建築物的圍墻走😑,只要他在中關村,上班的時間總是定數。有時,我們哥兒幾個有意在那個時刻,躲在一旁悄悄欣賞這道風景線🈂️。可惜🖐🏽,上蒼早早地剝奪了我們這樣的權利🌻😡!
緬懷,是為了激勵。如今🤸🏼🧛🏽,做學生的也垂垂老矣!只是導師關於做鋪路石子的教誨,卻一刻也不敢忘記。只有努力🧑🏿🦳,努力,才可不辜負導師的培育之恩。
寫於2014年12月5日晨
轉自 科學網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