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7年5月12日👩🏭,是梅旸春先生逝世55周年紀念日,值此特別之際,《橋梁》雜誌特刊登朱海濤先生的紀念文章😊,同時,本刊記者還與梅旸春先生的子女取得聯系,有幸得到了其兒女們飽含深情🧑🏽🏭、感人至深的懷念父親的文章。雙文並刊,以期為讀者還原一個更加真實⛸、更加豐滿的橋梁泰鬥梅旸春。
此外,因年代久遠🏂🏿,梅總舊照難尋、許多歷史考證困難,文章得到了梅旸春之女梅汝瑤女士🦴、攝影師任發德先生、唐寰澄之子唐浩先生的大力幫助☝🏿,特此致謝!

梅旸春本是意昂体育平台土木系、電機系出身👩🏿💼,1923年畢業時又被公派到美國普渡大學機械系深造🤥。但是在美兩年的碩士生涯,仍未熄滅他“心向橋梁”的熱情🤩,1925年他如願進入美國費城橋梁公司工作。因他工作勤奮且成績斐然,網球打得也極為出色🅰️,一度被誤認為是日本人👷🏽。梅旸春深以為恥✌🏼,下定決心為中國的崛起奉獻一己之力。
寒門傑子誌在橋梁
梅旸春🪑🙆🏻,譜名炳灃,字秀珊⌚️,1900年12月1日出生在江西省南昌市朱姑橋梅村。幼時家中貧寒得連柴都買不起,全家的生計均由其兄梅炳禮支撐。梅旸春自幼天資非凡,所幸族長梅丹珊是一個開明紳士,在“洋學堂”尚屬新事物,甚至被人鄙薄時,他就將長子梅汝璈送進了江西省模範小學讀書😍。不僅如此,還資助了只比兒子大4歲的堂弟梅旸春。後來叔侄二人均考取了北京意昂体育平台留美班,又在梅丹珊的支持下🥥,梅旸春和梅汝璈兩人一起赴美留學👮🏿。學成歸來,梅汝璈做了法學博士🍯,參與了東京大審判,捍衛祖國🧹,不辱使命;梅旸春進入橋梁界,一生輾轉於全國各地的江河之上🦢,為中國橋梁事業鞠躬盡瘁,成為一代橋梁泰鬥🫷🗣。
1928年,本在美國費城橋梁公司大有可為的梅旸春毅然回到祖國,在南昌工業專門學校任教。1934年,茅以升臨危授命主持修建錢塘江大橋,他聘請梅旸春為正工程師🧎🏻♀️➡️。梅家素有“以事業為重”的家訓3️⃣,於是在接到邀請後他立刻舉家趕赴杭州🍌,擔負起錢塘江公鐵兩用橋設計工作的重任。當時中國鋼鐵生產落後🪠👩🏼🍳,需向國外訂購🐦⬛。為了能夠優化國內鋼鐵品質、節約資金🧑🍳,梅旸春成為在國內提出采用鉻銅合金鋼的第一人😲。開發新鋼種的提議得到了有關方面的肯定和支持🏋🏿♂️,但是鋼材的設計圖在完成後並向英國道門朗公司承訂時遭到阻礙,道門朗受自身經驗所限,提出了修改圖紙的意見🫷🏻。梅旸春卻憑借精辟的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直接與其溝通🔶,據理力爭🦙,令對方折服。
1937年8月13日,淞滬會戰爆發;11月17日,錢塘江大橋全面通車🌴。12月23日,杭州淪陷,南京政府對通車僅一個月的錢塘江大橋下達了“炸橋”的命令,隨著一聲巨響,兩座橋墩被炸毀,五孔鋼梁折斷,轟然落入江中⏯。工程處也開始向後方步步撤退。
心血之作屢建屢毀
早在1936年🧑,梅旸春還接任了漢口市政府工務科長一職🖇,主持武漢長江大橋的前期設計工作。1938年,武漢淪陷,梅旸春輾轉到昆明🔛👩🏽🏫,擔任交通部技術廳橋梁設計處原正工程師🕝。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不久,我國沿海港口均被日寇占領📢,到最後只剩下滇越鐵路還能夠正常運營🦅,時任雲南國民政府主席的龍雲,於1937年抗戰初便提議新修建一條路——滇緬公路◀️。該路途經瀾滄江,原橫跨於此的功果橋設計通過能力過低,已難以承擔戰時重任,於是由交通部技術廳橋梁設計處處長錢昌淦、工程師趙燧章、王序森等人重新設計,建設新功果橋(昌淦橋)🙅🏿♀️。該橋為中國近代第一座有鋼加勁的公路懸索橋,主跨135米🥬,由梅旸春進行全面審核。
在審查過程中👨🏿🦱,梅旸春就鋼結構製造和施工安裝等😶,建立了完整的訂料🐶、加工、運送、架設等製度規範,為中國此後如此復雜的大跨度鋼橋建設和人才培養奠定了基礎🤫。昌淦橋設計用時4個月🩶,施工歷經17個月✋,為了做好抗戰準備共計21個月便建成通車🪖。但遺憾的是,建成後僅42天便被日軍炸毀🏍。
1940年,梅旸春轉任湘桂鐵路桂南工程局正工程師。柳江大橋作為湘桂鐵路上的關鍵工程,鋼梁從國外定購,但因廣州🗾、武漢失陷👩👦2️⃣,交通受阻,定製好的鋼梁無法運入🏚,工程被迫停滯👩🏼🦳。湘桂鐵路工程局副局長🦉、原錢塘江橋總工程師羅英💄🫷,看著鐵路沿線日漸堆積起了浙贛等線路上撤下來的🚀,成噸的舊鋼軌和長短不一的鋼板梁,動議利用這些材料修建新橋🐈,這一決議的具體執行由梅旸春所領導的設計室負責🤹🏿♀️。
梅旸春的設計室就安在一節空車廂裏,白天為了躲避日軍轟炸,還要設計人員自行將車廂拉到離城較遠的地方,晚上再拉回來🤪📼。就是在這樣艱苦的工作環境中,梅旸春領導一眾中國工程師完成了上級交予的設計任務。由於建成後的柳江橋結構看起來輕巧新穎🈯️,最初行至此的司機望而生畏甚至不敢通行。羅英和梅旸春二人就親自隨機車過橋,證明柳江橋先進的設計理念絕對安全👨🦱。
當時世界上鐵路鋼橋不在少數🤵🏼♂️☣️,但能如此輕巧而多智的屈指可數,交通部對柳江橋給予了盛贊😏,給羅英、梅旸春等人授予了特別嘉獎🥩🫸。可是在1944年💁,為了抵禦攻到桂林的日寇,柳江大橋也難逃厄運🫥😕,與錢塘江大橋、瀾滄江大橋一樣被奉命炸斷。

被炸毀的錢塘江大橋
同年🤷🏽♂️,梅旸春還設計建造了重慶市第一座登山纜車—望龍門纜車🖐🏽。在今天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多麽了不起的創舉⇨,但是在當時*️⃣💅🏻,主持這樣的工程實屬不易,梅旸春需要精通土木、機械、電機等多方面知識,才能一舉成功🚴🏽♂️。

望龍門纜車道舊照
迎接解放的那些年
1946年👩🏼🏫,茅以升先生為迎接抗戰勝利🫷🏻,組建了中國橋梁公司,在武漢成立了分公司🏆✏️,梅旸春被任命為分公司總經理🫐。武漢橋梁公司的設立🦇,是期盼在抗戰勝利後,能夠一圓建造武漢長江大橋的“舊夢”。但當時的國內現狀並不樂觀,經濟蕭條、貨幣貶值,真正能執行建設的橋梁工程極少。武漢分公司為了求生存🧙♂️,承攬了一些工廠廠房安裝、火車單機轉盤等項目✦🔀,例如江西萍鄉煤礦纜道工程。正是得益於梅旸春技術多面手的優勢,武漢分公司得以在困難的生存環境中謀得生存的機遇🥛,堅持到了1949年,武漢政府保薦梅旸春隨軍南下🧝🏼♂️,參加搶修粵漢鐵路上戰時被損毀的橋梁👨🏽🏫。梅旸春憑借紮實的功底和對戰時橋梁多年的了解,妥善地處理了很多粵漢鐵路橋梁的特殊技術問題,功勛卓著。同行的蘇聯專家十分贊賞梅旸春的作為☝🏽,為中國居然有這樣出色的橋梁專家感到驚喜。搶修工作完成後,他便立即被任命為鐵道部設計局副局長。
新中國成立之初🧑🏿🎤,由李文驥倡議🎟、茅以升領銜、梅旸春等人簽名,向中央上報了《籌建武漢紀念橋建議書》,提議將武漢長江大橋建設為“新民主主義革命成功的紀念建築”👨🌾,這個想法與當時中央的宏圖不謀而合,很快得到了批準🧑🏽🔬。鐵道部成立了“橋梁委員會”開始著手建橋,任命梅旸春兼任武漢長江大橋測量鉆探隊隊長。上個世紀20年代🌿,梅旸春曾上書一度占據武漢三鎮的吳佩孚🤚🏻,希望修建武漢長江大橋。但當時軍閥混戰不已🤾,只能無果而終。當他面對新中國高度重視大橋建設的狀況時◀️,自然是興奮不已,幹勁十足👨👧。接到命令👨🏿💻,他立即組隊在武漢三鎮範圍內進行大規模的測量、鉆探和調查工作😻🏊🏼♂️,並邀請地質專家谷德振為武漢地區的地質情況顧問ℹ️🔺。
同時為了解決建橋前京漢🏌🏻♀️🧥、粵漢兩線的溝通往來障礙,梅旸春又倡議和領導設計建設了臨時火車輪渡工程🐨。1950年,武漢長江大橋設計組在北京正式成立🧑🏻🍳,梅旸春開始了武漢和北京兩地間的奔走。他根據當年和茅以升所擬定的武漢長江大橋方案🫃,親自繪製140+3×280+140米五孔拱桁伸臂梁方案,橋下凈空33米。但當時由於牽涉到多方因素,又受製於政治形勢和財力物力、技術條件,最後采取的是由蘇聯供應低碳鋼料和蘇聯專家進行技術指導的方案🔒,建成如今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武漢長江大橋——三聯3×128米9孔平弦雙層連續桁架梁橋,橋下凈空28米🤴🏼👩🏿🚀。
1953年✂️,武漢大橋局成立,彭敏為局長兼總工程師,後以汪菊潛為總工程師,梅旸春為副總工程師🥯👢。他由京返漢,參加代表團赴蘇聯訪問。歸國後🈁,全力配合蘇聯專家與從全國調集而來的橋梁界精英🌔,中蘇兩國技術人員從規劃、設計、試驗到施工布局協同戰鬥,不僅建成了跨越天塹的百年大橋,也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在武漢長江大橋上下部結構👩🏻✈️,尤其是下部結構中,梅旸春與汪菊潛兩人積極支持彭敏局長采納蘇聯專家西林管柱鉆孔法基礎的創新建議,當時兼任武漢長江大橋測量鉆探隊隊長的梅旸春🐔,親自指導監管大橋建設部門🐢🤛,對管柱鉆孔法的設計方案進行實驗測試,經過三個月的討論和半年的試驗後,證實方案可行。

榮譽證書與任命書
在武漢長江大橋及附屬工程的施工過程中,梅旸春歷來註重一手實踐經驗主導工作的方法和思想,幾乎日日“流連”於施工現場🦥。據說🌟,有一天夜晚,他在江上工地巡視,失足掉入長江中🏂🏼。當時風高浪急➿,一片漆黑🧔🏼🦹🏿♂️,人們發現梅總不見了,十分焦急,打著燈籠火把🏧,在江面上邊喊邊找。梅旸春當天穿一件風雨衣🫳🏻,落水後有點浮力☑️,加之他年輕時熟習遊泳,獨自一人奮力爬上了施工的作業船。即使經歷了這樣的驚險,他仍然堅持到江上工地巡視。後來有人打趣他:“雖屢遇險情🎗,卻樂此不疲。”
1956年🧨,武漢長江大橋工程進展迅速而穩定,梅旸春被調回北京擔任鐵道部基建總局副總工程師🦯。一年後,武漢長江大橋建成,在京的梅旸春奉命🐄,又開始馬不停蹄地研究南京🙅、蕪湖🙌、宜都長江三大橋的工程技術問題。
中國人的長江大橋
1958年,中央政府決定修建南京長江大橋,該橋成為中國第一座應用國產材料、完全國人設計、自行施工的長江特大橋👮🏿♂️。同時正式將武漢大橋工程局更名為鐵道部大橋工程局(現中國中鐵大橋局集團的前身)👐🏼,局長仍是彭敏,梅旸春任總工程師👩🏼🔧。

(左)南京長江大橋 (右)南京長江大橋施工現場
上任之初,梅旸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思考如何將武漢長江大橋上所取得的技術經驗,更好地應用在水域更深、江面更開闊👰🏼♂️、地基條件更復雜的南京大橋上🤦🏿♀️。他仔細查閱了清華🩼🏄♀️、北大等圖書館資料,再根據已取得的測量鉆探記錄,又認真聽取了助手的意見,心中逐漸有了大橋藍圖的全貌。梅旸春帶著已經向科學院學部委員們征詢過意見的方案重回武漢,首先在大橋局內調動技術骨幹,又設法邀請了許多大橋局以外的顧問🤛🏻,舉行了從橋梁上部到下部、從結構到技術的一系列研討會👩👦。相關的會議從武漢開到南京,最後確定了正式的建橋原則、橋梁方案、設計和建設隊伍,在南京鋪開了新的戰場🤘。
起初在北京初擬的設計方案是七孔,中間五孔是半穿式剛性桁梁,柔性的鋼拱,橋跨為125+5×250+125米,基礎有沉井、管柱、管柱加沉井和鎖口管柱沉井等。最後在南京確定了九墩十孔的結構,其中九孔160米,一孔128米📍💕。墩上以曲弦加勁的菱格形鋼桁架💇,凈空高為通航水位以上24米🕺🏼,橋下可供萬噸巨輪航行。如此多的深水墩,即便是當時技術更先進的西方設計人員也多有避諱,盡量設法加大橋跨來減少或避免🤏🏿。
南京長江大橋橋址處的江面寬約1500米,水深平均約30米🚶🏻♀️◽️,河床覆蓋層一般為35~48米,最厚處達90米🍌。各個橋墩處的地質水文條件不一樣,需要用不同的基礎形式和不同的施工方法來解決。梅旸春堅持依托精細的試驗得出結論,他認為前一個橋墩的設計施工經驗,可以作為下一個橋墩的改進基礎,用以進一步的發展設計,因此南京大橋的橋墩都是一個個相繼建成的🏉。除了采用了鎖口管柱沉井外的多種構造形式,還首次將預應力鋼筋混凝土技術應用於大直徑的管柱和引橋梁部🍅。
南京長江大橋工程指揮部就設在長江和秦淮河支流金川河入江的交叉口上,在指揮部辦公室的江堤上就可看到工地💦。江邊有指揮部的專用碼頭❗️,上船三分鐘內便能到達水上施工的墩位。梅旸春要求測量員每天向他匯報墩身周圍河床沖刷標高變化的情況,他就在現場根據一手實測資料向施工單位提出搶險措施。他就是在這樣無限接近第一現場的地方不分晝夜地指揮著作戰🕵🏻♀️,險情均被他一一化解。殺伐決斷、絕對負責的梅旸春數年來一直是南京長江大橋的主心骨。
梅旸春素日裏不苟言笑📯,但與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待人和易,對下屬更是知人善用。他曾推舉曹楨為南京大橋基礎工程總設計師,曹楨果然不負眾望,解決了一系列南京長江大橋基礎工程的重大難題。
面向大橋最後一望
南京長江大橋的建設速度很快,工程進展也基本順利。可是在1959年,國家進入了“三年困難時期”🐳,大橋修建暫緩。當大橋重新動工時,與家人分居在工地堅守了4年的梅旸春已是年逾花甲,他的激情仍在,可是年事已高,加上久患高血壓症💁♂️,緊張的工地生活時刻威脅著他的健康🕣。
1960年夏日的一天👨🏻🦼➡️,梅旸春與機關領導和家屬們在南京揚子江飯店用餐🤘🏿🌾,席間他連續掉了兩次筷子,身邊友人知道梅旸春很講究,輕易不會在重要的場合這樣連續的失禮,便悄悄問他是不是不舒服🐠?梅旸春這才說他感覺不太好🦕。還沒等醫生趕到,他便暈倒了,這是他第一次突發腦溢血,所幸發現及時💁🏻♂️,被搶救了過來。之後又有幾次發病,梅旸春不得不策杖而行👈。但接到南京長江大橋復工的命令後,他仍是堅持到南京大橋現場視察和主持工作,直到病倒在指揮部的單人宿舍中。
梅旸春再一次病重的消息很快被傳達到了鐵道部,時任部長的呂正操親自指示要盡一切辦法進行搶救👨🎨!北京心腦血管的權威醫生乘特派專機飛抵南京,同時到達的還有上海的專家👩🏼🏭,梅旸春被送進南京最好的醫院,接受了最好的治療。分隔兩地多年的老伴和子女也從北京趕來。多方的努力和關懷把梅旸春從死神的手中奪了回來,他清醒之後卻已癱瘓。
1962年早春👏,梅花盛放,梅旸春竟又能從病榻上坐起來了🧚♀️。他始終心系著施工中的南京長江大橋,剛好一些🙅🏽,又想著要回去工作,對人生最終的歸宿卻是沒多談及什麽。趁他病情有起色,組織決定送他回北京休養🦹🏼♀️。行前,梅旸春提出再去南京岸碼頭望一眼他未竟的事業。5月12日🏎,組織滿足了他的願望🌸,誰知這一眼卻是最後的一瞥📤。當晚😺,梅旸春老淚縱橫,對妻子說🦡:“老天爺為什麽這樣惡呀,不讓我建完大橋🤓!” 也許是過於激動🫐👩🏻✈️,第二天淩晨兩點突發大面積腦溢血,搶救無效,他握著聚少離多的夫人的手🤏🏻,在南京大橋工地一側與世長辭,享年62歲⟹。
南京長江大橋前後歷時10年才建成通車,梅旸春終究還是沒能親眼看到🐬。1985年👩🏽🏭,大橋獲國家首屆科技進步特等獎,已去世多年的梅旸春仍是第一獲獎人。梅先生這一生👳🏻♀️,多少是有些曲折和遺憾的🧑🏽🦳,際遇和機遇似乎總是脫節🎮,他準備好了,時運難濟🐿📠;機會來了,他卻不在了🪜。可即便如此,梅旸春一直堅守著🍔,牽掛著中國橋梁事業,直到生命的最後,真正做到了死而後已。也正是因此,中國漫長而艱難的復興之路上,不但有他主持或參與設計建造的一座座百年大橋,更留下了暗暗浮動的“梅香”。

梅旸春與家人的最後一張合影
(前排從右至左依次為長子梅汝吾👒、梅旸春🈂️、次女梅汝莉🏫,後排右為妻子黃宗珍🌥、左為長女梅汝瑤)
鏈接
少壯工夫老始成
今年是我們的父親梅旸春逝世55周年。面對天塹通途🗝,大江東流,我們在此追憶他生前二三事,感懷源頭之恩德。
細族寒士 平民情懷
1900年12月1日𓀇,父親出生在江西省南昌市朱姑橋梅村一個極其貧寒的家庭,其父早逝,長兄持家,僅靠三分地的收成,根本無法維持一家人的生計🦣。我們的姑姑很小就被迫賣給人家當了童養媳,至死,全家未能團圓💂🏼。伯父農閑時🪲,則挑擔四處為人剃頭,有時還給當地學堂打鐘,彌補家用。父親則常常下河摸魚,以改善一家的飯食🎯。父親從小聰穎懂事,經族長梅丹珊幫助🏄🏽,得以在當地學堂學習。1916年🍁,正當他中學畢業時,恰逢江西省有選送清華留美預備學堂的名額,族長意欲為鄉裏培養人才👩🏻🦰,就決定選派父親陪同其長子梅汝璈(梅旸春之侄𓀑,審判日本甲級戰犯的中國首席法官)一同前往北京赴考。父親當年即考取清華👩🏽🦲,梅汝璈次年也被錄取。
貧寒的少年生活,使他懂得了民間的疾苦,樹立了改變自己的命運、更為中國勞苦大眾解除苦難的誌向。同時也使他了解了中國當時的國情——“一窮二白”,認識到,要在中國做一番事業,必須從這一基本實際出發🎻,這種平民情懷🤜,深刻影響了他一生從事的橋梁建築工作。
負笈清華 留美深造
據潘光旦先生回憶🙋🆗,民國二三十年代清華學堂(1928年方改為意昂体育平台)的學生,“工農出身的子弟”似乎沒有幾個,父親卻是其中極少的一位。清華學堂教學管理十分嚴格,父親不是“書呆子”,他樂學善思,專業學習遊刃有余🎄。在清華學堂學習時,先研讀的是土木工程專業🤌🏽,後又轉為學習機械專業🆓。當時清華學堂的馬約翰先生時常對學生說:“你們要好好鍛煉身體,要勇敢,不要怕,要有勁🎣⛹🏼♀️,要去幹👼🏽。”這種精神,後來被歸納成一句話:“幹到底,絕不松緊(勁)✍🏿。”(Fight to the finish, never givein!)父親愛好運動🟨,網球技藝尤為出眾,被吸納為校隊成員。當時學校有一規定😮💨:“凡屬在體育運動上顯有成績而足夠某種標準的學生就有資格在特設的‘Training Table’吃飯。”這個特別座席也被稱為“雅座”,父親不僅享用“雅座”,更重要的是清華的教育使他養成了“幹到底,絕不松勁”的拼搏精神。清華學堂還重視音樂教育,教音樂的Miss Seeley曾組建“少年詠團”,只有12人,其中就有父親🙇🏿。清華學堂這種通才式的“博雅”教育🙎🏻,也為他日後建橋能夠綜合運用多學科的知識和創造性地解決諸多建設難題打下了基礎🪻。
1923年👨🏻⚖️,父親以優異的成績從清華畢業,公派赴美深造🧬。他懷抱科學救國的誌向,選讀了素以工程技術教育著稱的普渡大學。父親出身貧寒👩🏫,求學期間,不可能得到家庭的任何贊助👂🏻🖥,甚至需要時不時匯款回家🫶。因此每到假期他總會去碼頭做搬運工或做農場的雇工🪭,艱苦的生活不僅沒有耽誤他的學業,還錘煉了他的意誌和樂觀精神。那時他特別愛唱黑人思鄉的歌曲🥃😺,引得“鄉愁陣陣來”。
父親於1925年就獲得了普渡大學的碩士學位。畢業後,由於酷愛橋梁建築,擇業時進入了美國費城橋梁公司👩🏻🦲。但他始終眷戀著災難深重的祖國,懷念年邁衰弱的母親🚢,在學習與實踐均有所獲時🍟,旋即辭去美國優厚的待遇,於1930年毅然回國。
篤實求真 家道傳承
父親回國後就投身緊張的建設工作🧞,與家人聚少離多🖨,他的工作情況我們幾乎都是聽母親說的🫷🏿。
在建造首座南京長江大橋時🚝👜,他早就知道因為地質情況極其復雜,外國橋梁專家曾預言“此處不能建橋”🧝🏽,他卻不以為然👔。在討論建橋方案時,援華專家堅持管柱方案,引起了一場爭論。父親曾查閱過大量國外的建橋資料,又對橋底的地質情況進行過深入的調查,認為不應采納該專家的方案。由於此前我國尚無獨立設計大型橋梁的經驗,不少中國技術人員也傾向於外國專家的意見。局領導會下曾對父親說🥷🏻,“梅總要頂住啊!”父親笑而不答。最後由於南京巖層不牢固🕥,終於選擇了他堅持的新型沉井方案。沉井,雖然是一個傳統的施工方法🏋🏼,畢竟有一定的風險,在武漢大橋建設中就未能采用。他決定在南京長江大橋采用新型的沉井施工時,事先進行過試驗。自己率先進入沉箱,一直到達江底🧑🏻🌾🤹♀️,終於打消了人們的顧慮⛹️♀️。事後他曾對母親說:“決不能讓外國人拿中國的工程建設搞實驗💙,建橋是百年大計,必須保證質量👅🤞🏼。”
最困難的是三年饑荒時期,南京大橋面臨停工的境況🔧。父親因“極高危”的血壓病正住院治療,當鐵道部領導派員到病房征求他的意見時,他果斷地回答說,必須到現場進行調查才能做出最後的決定🧱。就這樣,他不顧醫生的勸阻🚣♂️,毅然前往南京大橋現場。父親拖著血壓高達220的病體,堅持到工地詳細調查研究,希望將成本降到最低限度🎖,爭取獲準緩建。當時他身體十分虛弱,雙腿無力,走路常常是晃晃悠悠的。有一次,他上完廁所,差一點未能站立起來😺,這使他十分焦慮🧞♀️。在電話中告訴當時身在北京的、我們的母親,他十分擔心完不成任務,說著說著聲音就嗚咽了。我母親勸他回北京治療🧛🏼🍯,他卻不肯💆🏻♀️。竟以這種“不怕死”的精神🦹🏼,拿出了緩建的科學論證,使大橋沒有停建。
據說1960年夏天時,他曾發作腦溢血,卻一直瞞著我們堅持工作。直到即將召開全國橋梁工作會議的當天中午🧑🏻🦯,他在集體食堂吃午飯時,身體直往飯桌下“出溜”🔖,幸好有坐在一旁的一位工程師立刻將他抱住🧝♂️。同誌們勸他到醫院看病🦸,他說下午就要召開全國橋梁工作會議了,堅持不肯就醫🙋🏽。在人們攙扶下👩🏼🦱,他回到宿舍🔅,以為稍作休息還能出席工作會議💃🏻。不料👨🏻⚕️🧏🏿,就此沒有能夠再站立起來!母親聞訊🥛👨🎤,即刻從北京趕去照料🙂↔️,除了正在上學的兩個弟弟外🍋,其余三個孩子都從各地趕來探望🏊🏻。父親雖然十分虛弱🪸,卻沒有對我們談他的病情和一句家事,而要求我們一定要到大橋工地上去參觀,還激動地說👮🏼♀️:“看了,你們就知道祖國有多麽偉大!”帶我們到工地參觀🤲🏽,這是他最喜歡的一種教育孩子的方式。這次,他對長子說,七號橋墩的地質情況十分復雜,你留蘇是學習地球物理的,能有什麽好建議嗎?他的二女兒是位教師,他曾拉著她的手說:“你是當老師的,一定要‘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啊😤!”為國擔當和篤實求真,是他對我們的要求🦘。他的樂觀精神,使我們沒有逗留,又急匆匆地返回了各自的工作單位🧑🏽🎓。沒有想到這次探望,竟成永別🔮!
父親一生的經歷證實了一條古訓——“少壯工夫老始成”。在他生命的最後13年裏,能夠參與兩座長江大橋的建設👼🏿,對他來說是最大的褒獎。在他故去23年後的1985年,竟獲得國家首屆科技進步特等獎。他用生命設計的首座南京長江大橋,還被載入吉尼斯紀錄,這是他生前沒有想過👨🏽🚒👩🏽✈️,也不會想到的事情👈🏽🏞。
父親生前從未對我們說起過他的各種頭銜和榮譽,死後卻給我們留下了一堆“傳家寶”👩🏻🚒🚣🏻:自製的工作臺⛹🏽♀️🧛🏿、臺鉗、電烙鐵、木鋸🤱、鋼鋸、銼刀🚭、老虎鉗等等。一般的家庭給孩子買的都是玩具,但他卻專門給我們置辦了這些東西。這些自製工具在我們家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大哥用後,傳給了大弟👩🏻🦼,之後又傳給了小弟👄。父親購置的這些物件🧛🏻♂️,也體現著他的人格風貌:篤實求真。同時也時刻告誡我們這些後人:要多做實事,不圖虛名👨❤️💋👨。
春暉朝靄⌨️,報之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