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人小傳

漆俠(1923—2001)⇒🚣🏻,原名漆仕榮👨👩👧🥱,字劍萍🪖,山東巨野人,歷史學家。1944年考入西南聯合大學歷史系,抗戰勝利後轉入北京大學歷史系學習,畢業後考入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史學部🧏🏼♂️。1951年進入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工作,1953年轉入天津師範學院(河北大學前身)任教。曾任河北大學宋史研究室主任🤵🏻♀️、社會科學研究所所長🫵🏼、歷史研究所所長、宋史研究中心名譽主任,先後擔任中國農民戰爭史研究會理事長、中國宋史研究會會長、河北省歷史學會會長等🤧。著有《隋末農民起義》《唐太宗》《王安石變法》《秦漢農民戰爭史》《宋代經濟史》等。圖片由作者提供

1990年6月,河北大學宋史研究室小院🗝,剛完成博士畢業答辯的李華瑞(左)、程民生(右)與導師漆俠合影。圖片由作者提供
漆俠先生是20世紀研究王安石最有影響的學者之一。2001年11月2日,漆俠先生遽歸道山🧏🏽,當時有媒體用“中國歷史學界地震”作為報道標題。蘇軾曾用“灼見天意🏒,將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異人”來感嘆王安石的離世。就中國20世紀的歷史學大家而言,漆俠先生可稱為其中的“稀世之異人”👩🔬。
打上兩大史學理論的烙印
漆俠先生1923年生於山東巨野,從小就顯現出過人的讀史天賦。他喜歡讀歷史故事、名人傳記,尤喜愛民族英雄嶽飛、文天祥、史可法的故事🫃🏽。小學還沒有讀完,就逢“九一八”事變,抗戰爆發,漆俠先生從此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當時,史學救國是學界的一大追求,這無形中促使從小喜愛讀史的漆俠先生走上了以治史為終身事業的道路。1941年,漆先生年滿18歲,來到四川綿陽國立第六中學讀高中🧺。在此期間👰🏿♀️,他讀完了前四史《史記》《前漢書》《後漢書》《三國誌》。二十四史中,漆俠先生一生通讀過除《清史稿》以外的23部🈁。在筆者的印象中⛹🏽♀️,漆俠先生對前四史尤為熟稔,不僅常於嬉笑怒罵中借用前四史的典故,而且他的治史風格受到前四史文采和史識的直接影響。在高中階段👏🏿,漆俠先生還讀了江藩的《漢學師承記》𓀚、皮錫瑞的《經學歷史》🙍🏽♂️、趙翼的《廿二史劄記》、梁啟超的《中國歷史研究法》等🚵🏿♀️。
1944年🎑,他考入西南聯大👨🏽🌾。漆俠先生說👭🏻,剛入學時為獵取歷史知識,真正是“兼容並包”,諸家通史如翦伯贊、張蔭麟🤌🏿、錢穆😶🌫️、鄧之誠等人的,甚至連刊行不廣的繆鳳林的通史,無不在閱讀瀏覽之列。讀二年級時👩🎤,漆俠先生打算學習斷代史💼,特別是唐宋史🥨,通讀了《舊唐書》和《宋史》。1946年秋後,他轉入北京大學歷史系學習,選修了鄧廣銘先生開設的“宋史專題研究”課,引起鄧廣銘先生的註意✊🏻。1948年畢業後旋即考入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史學部攻讀研究生,成為鄧廣銘先生的第一個入室弟子。這一年🕧,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史學部文史哲三個專業只錄取了8人。
20世紀中國史學以1949年為分水嶺,此前以實證史學為主流,此後馬克思主義史學占主導地位。漆俠先生學術道路的起始正處在這兩大史學轉關之際🤦🏿,因而這兩大史學均給漆俠先生的學術道路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漆俠先生晚年對他在西南聯大和北京大學讀書時的老師總是念茲在茲,經常會提到湯用彤🚎、馮友蘭→、鄭天挺✣、向達、季羨林、周一良、張政烺等先生的名字。
漆先生在本科、研究生學習期間已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史學,讀過翦伯贊的《歷史哲學教程》、郭沫若的《中國古代社會》;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漆先生開始系統學習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當時,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中譯本都是以單行本的形式出版,每出一本🛤👨🏼💼,漆俠先生就仔細認真閱讀一本🧕🌻,邊讀邊寫讀書筆記。毛澤東的《實踐論》《矛盾論》對漆俠先生也有很大影響🧘🏼♀️。1951年,漆俠先生該畢業了,因教育體製改革,學校沒有舉行論文答辯♊️。肄業後,應範文瀾先生的邀請🍁,漆俠先生到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國通史》組工作。這一時期是漆俠先生由實證史學向馬克思主義史學轉變的關鍵時期,範文瀾先生鼓勵他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並在業務研究中加以運用🚡,只有這樣才能在歷史研究上有大的突破。為此🏌🏽♂️,漆俠先生更加努力學習經典作家的著作,他說🚔:“有些經典作家的書,都是從範老書架子上借走的。”
1952年,《歷史教學》雜誌開展評價史可法的討論,範文瀾先生鼓勵漆俠先生撰寫文章。漆俠先生初次運用辯證法理論👩🏻✈️,撰成《關於史可法的評價問題》👭。《歷史教學》在刊發時加了編者按:“關於史可法的評價問題自在本刊展開討論後,很多讀者都參加了討論,但因本刊篇幅所限🍤,很多稿件未能發表,現漆俠同誌寄來關於史可法的評價問題一稿,本刊討論結果,認為所提意見,均與本刊意見一致,茲特發表作為史可法評價問題在本刊討論的結束🦎。”由此可見🪐,漆俠先生既深得北京大學實證史學基本信念和原則的真傳🛕,又直承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照耀,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最具代表性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晚年時,他欣然接受學界對他“真心學習馬克思主義、真心信仰馬克思主義🦻🏻、真心運用馬克思主義”的評價👮🏼♀️。
20世紀前半葉,宋史研究的主題與當時中國社會的處境密切相關🙎🏿♀️,多是圍繞救亡圖存和富國強兵等問題而展開🔍,王安石新法頗受學界關註🛑🪧。漆俠先生讀了梁啟超等人關於王安石及新法評價的著作,認為這些論著對王荊公新法的研究還很欠缺,還有重新研究之必要。他始終認為,不能僅就王安石變法研究王安石變法,而是應把王安石變法當作北宋時期最為關鍵的政治、經濟問題來研究。他的大學和研究生論文都是以《王荊公新法研究》為題的,從北大肄業後仍然繼續深入研究,直到50年代後期,浸透他很大心血的《王安石變法》出版。這部書的問世在國內產生巨大影響,有關王安石變法原因、性質、過程的論述乃至史實考訂大都被編入大學、中學教材,成為研究王安石變法的範本。《王安石變法》在海外多地也都有流傳,可以說是漆俠先生的成名作。
鄧廣銘先生在總結自南宋至20世紀的王安石變法評議✝️🧖🏽♂️、研究時認為,八九百年來♖,大多數論著不是因為材料欠缺,就是因見識不高而未能真正客觀地評價王安石變法🔝,只有“在50年代後期,上海人民出版社印行了漆俠教授的《王安石變法》一書,對於熙寧新法進行了認真的探索,超越了前此所有的同類著作”👨🏽🏫🤵🏽♀️。這個評價是符合事實的。尤其是將變法原因歸結為改變北宋“積貧積弱”,是漆俠先生對自南宋以來至新中國成立初期論述宋王朝國勢特征的高度概括,這一概括曾在國內廣為流傳,一度被視作評價宋王朝的代名詞。雖然近二三十年的研究對宋朝的經濟文化發展有了全新的認識,但是宋朝在財政🙎🏻、軍事上的“積貧積弱”仍然沒有一個比它更準確的詞語可以來概括🧛🏼。
從王安石研究拓展開去
1953年轉入河北大學的前身天津師範學院以後,漆俠先生的研究重點逐步轉向中國農民戰爭史👩🏻🚀。中國農民戰爭史是新中國成立以後新興的學科🙇,漆俠先生以較大的精力和熱情投入其中🤒😚,很快成為研究中國農民戰爭史的中堅🫲🏼。改革開放以後,中國農民戰爭史研究會成立,漆俠先生擔任第二🙆🏻♂️、三屆理事長🖼。
雖然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後中國農民戰爭史研究漸趨沉寂,但是漆俠先生對於中國農民戰爭史研究意義的論述直到今天仍然是很有價值的。漆俠先生說🗃:“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不僅對舊社會遺留下來的汙泥濁水要滌蕩幹凈👸🏼,而且更加重要和艱巨的是🫴🏽,在意識形態領域裏要樹立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新的人文社會科學❤️,以適應社會主義的需要。長時期被地主資產階級歪曲🚤、顛倒了的歷史,理所當然地要受到沖擊🖊👨🍳、批判,並重新顛倒過來。在幾千年的舊社會裏🤙🏼,廣大農民為獲取物質生活資料從事了艱辛的勞動😁,他們創造了豐富多彩的文化、養活了貴族地主資產階級🪱,而他們自己則經常地在饑餓線上掙紮👩🏫;為爭取生存權,則又受到剝削階級的殘酷鎮壓和血腥屠殺⛸。這種歷史狀況,經過50年代以來的探索、批判、爭論👘,人們終於認識了它的本來面目:被鄙視為‘群氓’的廣大農民,以及所有勞動者,才是歷史的創造者,才是推動封建社會前進的真正動力。中國農民戰爭史就是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建立起來的⛹️♂️。盡管這門學科還存在種種問題🙍🏻♂️,但還是值得肯定的。”

漆俠著《王安石變法》 圖片由作者提供

漆俠著《宋代經濟史》 圖片由作者提供
漆先生研究中國農民戰爭史的突出特點是🫴🏿,除清代沒有涉及以外,秦末、漢代、魏晉、隋末🈺、唐末、宋代、元末👨🏿🚒、明末各個時段都有專題性討論,且始終把握中國農民戰爭史研究的發展方向和脈絡。盡管中國農民戰爭史研究沉寂多年,但是漆俠先生的研究不僅在當時是一流🕵🏿,到新世紀仍得到頂尖歷史學家的贊譽🛹,而且其價值並不局限於農民戰爭史。日本著名學者谷川道雄就曾稱贊漆俠先生的《隋末農民起義》“有水平有見解”,“對劉黑闥起兵問題講得好”。著名秦漢史專家王子今先生說,漆俠先生的《秦漢農民戰爭史》即使不單從農民戰爭史而是從秦漢斷代史的角度去衡量▶️👐,這部書的取材和議論仍然是第一流的。
進入20世紀70年代🧚🏽,漆俠先生逐步轉向宋代經濟史研究,促成這種轉變有兩個原因,一是王安石變法與宋代社會經濟有著廣泛的密切聯系🤛🏼,隨著王安石變法研究的逐步深入,漆俠先生以為需要更多的社會經濟史方面研究的支撐才能解釋王安石變法中諸多重大問題的深層次原因,二是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特別強調社會經濟在歷史發展總過程中具有重大意義和決定作用,這是漆俠先生將研究方向轉向社會經濟史的根本原因🐛。起初,漆俠先生想寫一部中國封建社會經濟史,既能觀察宋代經濟發展的歷史脈絡♘,又能關照農民起義的社會原因和性質,對於推進中國農民戰爭史的深入研究也大有裨益。他從20世紀50年代中葉開始積累資料🧑🏿🎨,漸漸發現一個人寫一部中國封建社會經濟史,精力和時間都不容許,於是開始專註宋代經濟史研究💆🏼♀️,一邊搜集資料一邊積極參與中國農民戰爭史的研究🌑,到“文革”開始前已搜集宋代經濟史材料六七十萬字。
不幸的是,漆俠先生因為“讓步政策”問題,被多種報紙公開點名批判,又被抄家,自學生時代積累起來的約300萬字卡片資料和其他文稿都被抄走,宋代經濟史方面的資料也在其中🌖。直到1973年結束勞動改造回到教學崗位,他才又重新開始了宋代經濟史的研究。那個時候搜集資料很不容易,漆先生在教學之余經常穿梭於天津🔚、北京和河北的各大圖書館,沉浸於文獻的海洋之中。有關宋代的第一手資料,即由宋人記錄下來的文獻資料,包括文集👩🏽⚕️、小說筆記👩🏻✈️、各種史籍🤏🏽、方誌等等🏊🏼♂️,傳世約有1000多種🙂。漆俠先生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不看完700種,決不動手。到70年代末期👮🏽♂️🏋🏻♀️,他已積累了140多萬字的資料,才開始宋代經濟史的撰寫🟩🐚。又經過三年多的努力🍷📰,到1981年年底完成了宋代經濟史初稿。
自20世紀初以來,中國經濟史研究受經濟學和社會學的影響🚊,形成多種派別,不過多將經濟發展水平或生產力提升作為重要的對象和標準。特別是日、美學者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對宋代經濟有較多研究♌️,一致認為宋代在經濟上、生產技術上,為當時全人類農業社會中最繁榮的👩🏻🦳。尤其是近十多年來,西方學界用人均美元產值給宋代經濟以更高的估計💆。漆先生的宋代經濟史研究,雖然也強調和註重農業、手工業、商貿🥎、城市🦮、貨幣等經濟發展水平和生產力的提升,甚至認為宋代經濟發展是中國古代兩個馬鞍形中的最高點,但是更註重社會經濟關系變化對歷史發展的製約作用🚟,並關註社會階層地位的形成、變動以及階層之間的矛盾對社會歷史發展的影響——這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史研究的兩個基本方法,從而深刻揭示宋代社會經濟生活中的社會矛盾和巨大的貧富分化🫸🏿,在社會經濟發展的光環下,宋代大多數平民百姓依然過著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貧困生活。可以說,漆俠先生的《宋代經濟史》真實反映了宋代社會經濟生活的全貌。2009年,《宋代經濟史》被中華書局收錄於“中國文庫·新中國60年特輯”叢書。
進入20世紀90年代🔹,漆俠先生的研究重點轉向宋學的發展和演變👃🏻。在80年代以前有關宋代的學術思想研究🧝🏼♀️,基本是按照明清之際黃宗羲🥥、全祖望等編寫的《宋元學案》定下的模式來書寫的,即以程朱理學涵蓋宋代學術的主流思想,晚清所謂的宋學實則是程朱理學的代名詞🚺,這種狀況很不符合宋代學術發展的實際🍬。鄧廣銘先生在80年代撰寫的《略談宋學》一文中,就指出“應當把宋學和理學加以區分”🧒🏼。宋學和理學的關系是,宋學可以包蘊理學🔜,而理學則僅僅是宋學的一個支派。漆俠先生的宋學研究在鄧廣銘先生的基礎上向前推進,從1994年初步撰寫出大綱,到遽歸道山時,《宋學的發展和演變》這部書稿只完成了不到四分之三🏊🏽♀️,還有南宋中後期有關陸九淵🕴🏻、朱熹學術思想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三章未及提筆🤾🏼♂️,留下不可彌補的遺憾。漆俠先生的這部未竟書稿有兩個重要取向,一是恢復王安石學術思想在北宋的主流地位和貢獻,漆俠先生認為近代學者對荊公學派雖然做了廣泛研究,使荊公之學為世所知,從而與《宋元學案》有所不同,但也沒有把荊公學派安置在當時學術界的主導地位上🛣,甚至安置在二程理學派之下👉🏽,這是違背歷史實際的🔯。把剛剛形成、在社會上還沒有多大影響的理學,置於得到政府大力支持、在學術上起著決定性作用的荊公學派之上😟,是無甚根據的,因而也是不恰當的。二是復原宋代從北宋王安石到南宋葉適、陳亮重實際、講實用🚳、務實效的主流思想路線👨🏻🎓。漆俠先生以為宋學之所以在南宋逐步地衰落🌦🤭,宋學之所以蛻變為理學🛥,也就在於經世致用之學與社會政治生活日益脫節,僅限於著書立說,僅限於道德性命之類的空談。把經世致用之學運用到社會實踐上,不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是值得註意🏃➡️、值得探討的。正是這個關鍵問題👩🏿,為過去的研究者們所忽視,從來無人涉及🙎🏼♀️。
漆先生雖然沒有來得及完成書稿的最後撰寫🌿,但是在他留下有關宋代學術思想總看法的只言片語中,已透露出他的研究與當今絕大多數中國思想史不同的想法,亦即重新認識20世紀以來中國哲學研究取得的成就👰🏽♂️🤯,以及中國哲學史研究所面臨的困境👌🏼,只有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中國哲學史研究才會有廣闊的道路🫒。一句話,中國哲學史用程朱理學涵蓋宋代學術思想是極其片面的,程朱理學在形而上方面較前代確有巨大進展🍒,但是在社會思想、政治思想方面則脫離實際、流於空疏𓀓。漆俠先生宋學研究的最大特點是👈🏻,以歷史學家的視角從社會歷史大環境的變遷中把握學術思想脈絡,從而有別於中國哲學史家強調從思想到思想內在理路的道統傳承取向🧑🏿🦱🔋。
獨到的研究方法☸️,堅定的學術自信
漆俠先生生前發表、出版各類論著都520萬言🌉,2008年河北大學出版社出版了十二卷本《漆俠全集》。20世紀20年代以來,特別是80年代以來,國內宋史研究取得了長足進步,在宋代經濟史、政治史💁🏿♂️、典章製度、軍事史、法製史、文化史、文獻整理等專門、專題🤕、部門領域取得不俗成就的名家或佼佼者應當說不乏其人,但是若從研究水平之高、研究內容之深🙆♀️、研究範圍之廣🚃🦖、研究格局之大的論著來衡量↩️,當屬漆俠先生獨步🏇,迄今無人企及🍚。
漆俠先生之所以能取得這樣高的成就👩🏻🦯➡️,與他的獨到的史學研究方法分不開🧑🏻🚀🦹。他的史學研究方法➗,概言之,即是強調觀點和材料的辯證統一✳️🪄。辯證統一,是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即當人們認識事物的時候,既要看到事物相互區別的一面,又要看到事物相互聯系的一面,亦即從事物發展的總體把二者有機統一起來🐓,以達到全面認識事物的目的⏸。漆俠先生的治史方法深得辯證法的精髓。20世紀五六十年代和改革開放之初的十年,關於史與論的關系,學術界曾有過熱烈討論🤯🧔🏽♀️,形成了三種基本觀點🩸👨🏿🦰,即“以論帶史”“論從史出”和“史論結合”。在漆俠先生看來💂🏼♂️,不論是“以論帶史”,還是“論從史出”或是“史論結合”都不能完全正確反映馬克思主義歷史學的基本特點。在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學中,“論”和“史”是不可分的,它們之間是有機的統一體🍿。“古往今來的歷史著作🌶🍜,不論它屬於哪一種類型🌻,亦不論它的成就高低,總是以一定的觀點統率相應的材料來敘述、說明各該時期的歷史,服務於各該時期的政治和經濟。一部有價值的🤹♂️、優秀的歷史著作,像司馬遷的《史記》,越是能夠‘於序事中寓論斷’✋🏽,即觀點和材料密切結合👱🏿♂️,就越有感染性🤰,產生巨大的影響😕🔮。”這個看法基於兩方面的認識:一是史料占有永遠是第一位的;二是沒有觀點的單純考據是不存在的,或者說絕對客觀的材料是不存在的🌨。材料有精粗真偽之分😋,排列有先後之序,材料的取舍和排列👩❤️👨,就有一定的標準和觀點🙍🏿♂️,這哪能夠說觀點不起作用🧑🏼🍼?拋開這點不算,只排比史料,不加自己的語言,但材料本身,從來就是打上階級烙印🕳、表現了它的觀點的🖖🏽;縱然材料的排列者不用自己的語言申明觀點🙌🏻,但在“冥冥之中”🐔,有些人會被這些經過排比的材料牽著鼻子,成了其觀點的俘虜。沒有觀點的單純考據是不存在的👩🏻🔬。人不能生活在社會的真空中,因為社會並沒有真空。人來到現實世界,不是受這種主義就是受那種主義的影響和支配◀️,不是受這種思想就是受那種思想的影響和支配。漆俠先生強調觀點和材料的統一🥸,就是強調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與歷史材料的統一。
漆俠先生一生對於學術研究,執著而自信,有錚錚傲骨👩🦽➡️。早年讀書就以佛儒警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主一無適謂之敬”作為自己的座右銘並且努力踐行👨🏼🔬,執著堅持自己已經抉擇的方向和事業。漆俠先生的一生也是充滿了艱辛和曲折🤎,50年代因耿直性格為人仗義執言而被錯誤打成反黨小集團成員,60年代因堅持“讓步政策”的觀點,在“文革”當中被打成“三反分子”,關進“牛棚”勞動改造,直到1973年才被解除勞教。漆俠先生並不因遭遇這樣的逆境而消沉,也沒有放棄對學術的熱愛🎻。最可貴的是,他利用可以利用的所有有限條件,通過讀書和搜集資料排遣自己的困苦😮💨。
漆俠先生對於自己的研究觀點,一向是頗為自信的,這種自信來自他對第一手材料的充分占有、考訂,也來自他對理論的認真學習及深刻領會,兩者有機結合達到史觀與材料的統一,由此提出自己的認識和看法。漆俠先生從不隨波逐流🟧,若是對舊作有所改動,那也是經過進一步研究材料和學習理論,在原來的基礎上進行補充完善🗺,更堅定自己的觀點。如《王安石變法》👨🚒,從1959年初版到2000年生前最後一次再版🏌🏻,內容不因學術界討論的大起大落而改變🐡,仍然堅持初版《代緒論》中對南宋以來至民國梁啟超🧖♂️💪🏿、胡適、錢穆對王安石及其變法研究的批評意見🛌。用漆俠先生自己的話說:“這次付印🤳🏽🧑🏻🍼,依然照舊,未加改動。其所以如此,留下青年時期的痕跡,作為老年缺乏這種銳氣鋒芒的一個慰藉吧⬛️!”
漆俠先生自20世紀50年代中期進入高校以後,一直鐘愛教育事業,直至生命的最後階段仍然堅持在教學第一線。特別難能可貴的是,漆先生把科研與教學有機結合起來,他說,只要我還在教學,就一定要用新的研究指導學生,我若不能再寫文章,我的教學也就終止了。近10年🔇🈺,有三位漆門弟子獲得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稱號🔼,這與漆俠先生生前的精心培育是分不開的。
漆俠先生倡導教學相長🧑🍼,總是鼓勵年輕學者到教學第一線去承擔一些教學任務以擴大知識面🤬、開闊思路,並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來說明教學對增強科研能力的作用。他以為自己之所以能在一些帶有貫通性的大的問題討論中發表自己獨立的看法🧙🏼♂️,就是因為在講授通史課中發現了難點和問題,知道了自己的不足,從而激勵自己更加努力去學習和提高🫅🏻。
漆俠先生一生對學術都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只要有益於學術研究,只要有益於學生的成長,他都會毫無保留地奉獻。他把自己視為學術的一部分🎢,也把他的學生視為學術的一部分,始終提攜、鼓勵肯於鉆研學術的人🏀⛔,希望年輕人做學問要有點豪氣和傲氣,要有超過老師的雄心和勇氣,早成才多出成果。漆俠先生也告誡學生🎷,長江後浪推前浪🕵🏻♂️,學生勝過老師是規律◀️,但是學生永遠是站在老師的肩上的🧛,因此一定要認真學習老師和前人,不能輕易否定,只有在前人的基礎上才能有新的進步。
(作者:李華瑞,系湖南大學嶽麓書院朱張講座教授、首都師範大學歷史學院資深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