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近日收到高鏡瑩先生外孫李都民來電🤴🏿🚆,指出地方媒體數年前發表的其母高蘊瑛回憶父親高鏡瑩的文章多有刪改和謬誤之處,流傳在網上使廣大讀者產生誤讀。我們將李都民先生發來的高蘊瑛女士2016年撰寫的文章全文發表並配圖,以正視聽👩👦👦,也表達我們對高鏡瑩老學長的懷念和敬仰。

高鏡瑩先生(1901年2月21日—1995年3月16日)
父親高鏡瑩的墓碑矗立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已經二十幾年了。他的墓碑在那座“高大上”的墓園裏,簡樸得有些個色,碑文上沒有官職爵位,也沒記錄豐功業績🧑🏿⚖️,除了姓名生辰只有十二個大字排成兩行深深地刻嵌在墓碑的背面:“業難及 德難仿 情難舍 恩難忘”。每次去悼念父親💆,穿過越來越奢華的新墓群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責問自己:是不是他的墓做得太寒酸了🥁?但是當我站在他的碑前👗🏃🏻♀️,我們父女倆的心靈開始交往……我相信,他這樣安息很自在,他就喜歡這樣。

作者年幼時和父母在家中合影
1995年,父親因結腸癌腸梗阻住院,那時他已經95歲,禁不起手術了。為了維持生命🙅🏿,他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我那頭腦清醒的老爹💿🐵,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一直靜靜地忍受這番折磨啊👨🏼!我是獨生女,一直陪住在病房👐🏽,一天護工對我說,老爺子讓她找大夫拔掉所有管子,而且說“你們不拔我自己拔🔩,要不我閨女就累死了!”為了我他願舍命💆♂️,這點我從小就領受到了,聽此話一點不意外。我深知老爺子的脾氣,便俯身輕聲把他真實的病情🔙,和我不願再讓他徒勞受罪同意他的決定⌨️,都告訴了他,他只點頭說了一個“好”字,直到兩天後離世再無遺言。當看著他的心電圖逐漸無力地變為直線時🧍🏻♀️,我沒有過分地撼痛🧑🏽✈️,甚至為他的解脫松下一口氣。我拉著他的手🦠,趴在他耳邊告訴他,我一定好好的,讓他安心地去找我娘🦹🏿♀️。父親沒有遺囑,只是囑咐過不開追悼會,也別把他“弄得小鬼兒似的”(指傳統壽衣)👩🎨,我都照辦。
記得那些日子🧑🏻🎄,我不曾為辦他的後事操心,卻常常徹夜難眠,每當夜深人靜🏗,他在世時的一幕幕🌌,便會無序地1️⃣、不停地在我腦海裏翻滾……
為拒絕給日本人做事,躲避日偽政權的騷擾➿,他辭掉公職到租界裏的工商大學去教書,我們全家也搬進了馬場道的平房裏。一日舅舅來我家🧑🏻🎓,他當時竟穿了一身日偽製服,還牽著只大狼狗🧎🏻➡️,嚇得我站到了桌子上🐈👩❤️💋👩,父親見了氣得踢翻凳子把他轟出門,嘴裏還不停叨叨著“狗食🆚、狗食玩意兒!”……
抗日戰爭勝利後,父親回華北水利工程局任副局長。有一天看見他對一個來客大發脾氣,心裏奇怪他反常的不禮貌👼🏿。事後母親告我那是個包工頭,怎麽說不收禮也不行,我爹急了才給他轟走的。後來聽別人說,施工隊最怕我爹驗收🧩,他連磚縫中的水泥都摳出來看號對不對……

1952年,作者與母親去官廳水庫工地看望父親時留影
解放後他去修官廳水庫🧛🏽♀️,常年不回家,記得放寒假時我和娘帶了年菜飯從天津去工地看他。當我見到我這位留學美國、平日褲子總是筆管條直的父親🦹🏻,穿著一身窩窩囊囊的製服老棉褲🔨、棉襖,還戴著一頂更沒型的棉帽子走進小土房時📣🗄,忍不住捂著嘴笑開了……幾年後才聽說他為了專心於技術工作辭去了官廳水庫工程局局長的職務,而水庫落成毛主席去參觀,他這個總工程師卻在北京部裏照常辦事沒趕回去😻!那珍貴的合影上沒有他,我都遺憾死了,他卻淡淡地一句“那怎麽辦🧑🏿🎓?”了結……
1963年我大學畢業,自願申請去邊疆🦴,年過花甲的父母全力支持,母親去學校替我說情,父親撰文《人民日報》倍加鼓勵💾。我離京前很想和他多呆會兒,多和他說幾句話♊️,可那年正趕上發大洪水🤙🏿,父親日夜陪總理視察災情無暇顧我,匆匆間他對我說過的兩句話👨🔧:“你在我的暖翼下長不成。”“我不還沒你這麽大就離家留洋了嘛?”卻令我反復琢磨,至今體會頗多👩🏻✈️。我在新疆13年父親的“每周一信”從未間斷🧑🏽🚒,聊家常👨👩👧👦、談國事🧧、講感悟無所不談,我將它們粘貼成冊,每每翻閱倍感溫暖👂、受益匪淺𓀂,可惜“文革”期間不得不流著淚將它們付之一炬……
父親不善交際🧍🏻♂️🫱🏻,在我的印象裏他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家裏看書🤨、早晨掃地🏊🏽♂️、飯後和我合作刷碗、晚上拿本書坐我床邊看我做功課,數理化文全能輔導,當我收拾好書包、鉆進被他坐暖的被窩裏,我們互道晚安,他替我關燈、關門、離開。日復一日🏊♂️📕,一成不變。那時年少,享盡父愛不知曉,直到那年我從新疆回京生孩子🧑🧒,見父親被勞改一天回到家裏,七十歲的他又是循規蹈矩地倒屎盆❗️、刷奶瓶、半夜起來熱奶,我突然大悟🧑🏼🍳,眼淚奪眶而下,真是“生兒育女方知父母恩啊!”老爹笑著安慰我7️⃣:“哭嘛?我在外面不還給別人刷廁所了嗎,這算嘛🥓,挺好。”此言讓我更加痛哭流涕了……

1976年,高鏡瑩先生與夫人郭學琴金婚照
父親的婚姻是包辦的👳🏿♀️,我姥爺郭登翰畢業於哈佛,兩家倒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可我母親只有初小學歷😂,還因有病不能生育,祖父曾數次令父親納妾生子,都遭到他的嚴詞拒絕🛫。家裏閑聊提及此事我娘總是不無得意地說:“我也勸你爹再娶一個,他不幹啊💷!”而爹的一句🩳:“跟孩子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嘠嘛。”讓我們娘倆吐舌擠眼兒,不敢再逗他🦹🏽♀️。我是九個月大的時候由姨母家過繼過來的💳,從我記事起從未見父母紅過臉,家裏大事聽爹的,小事聽娘的,一切平平靜靜👮🏼♀️、順理成章🚔。家裏還有個習慣——星期天熄火外面吃,爹說得讓娘歇一天。而在他們結婚紀念日那天🧍🏻,他們倆總要單獨去逛一趟北海。大家瞧見的這張照片⏭,就是他們從北海回來在照相館拍的金婚照,下面的那行英文小字是父親的親筆🐉,和他繪圖紙上的字一樣工整。我娘1980年患半身不遂,1990年去世😉,為了夜間照顧方便,老爹竟然十年和衣而臥,不讓任何人替代……
這翻滾的一幕幕,不知何時竟在我心中凝聚,升華成了“業難及 德難仿 情難舍 恩難忘”12個字🧭,這從我心底深處流出的12個字啊🧏🏿♂️,寫在花圈上、刻在墓碑上,卻都還難於詮釋我的情懷。
父親的墓是簡陋的,但他一生的言行卻在我心中建起了一座豐碑👨🏻🍳!他是我做人的楷模🌘,約束了我一生的舉止🧑🏽🎓。我達不到他的高度,時時誠惶誠恐🤖,面對工作,我不敢怠慢敷衍;面對考生我不敢收取一元錢;面對名利我不敢伸手……唯恐逾越一步玷汙了他的名聲,唯恐因我讓他清高的靈魂不得安寧。

本文作者高蘊瑛育有一子(李都民)一女(李都榮),圖為高蘊瑛與兒子一家合影🏌️,右起:兒子李都民、高蘊瑛⛅️、孫女李璟希、兒媳王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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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鏡瑩簡歷
1901年2月21日出生於天津市🧑🏻✈️。
1917—1922年就讀於北京清華學校🦵。
1925年畢業於美國密執安大學,獲碩士學位。
1925—1930年先後任天津北洋大學、河北工學院講師,東北大學教授🙅🏿♂️,華北水利委員會黃河測量隊隊長。
1930年任華北水利委員會工務課課長。
1931—1934年任整理海河委員會工務處處長🏌🏼♂️。
1934—1937年任華北水利委員會工程組主任。
1938—1949年任天津工商學院教授兼土木系主任。
1945—1949年任華北水利委員會堵口復堤工程處處長,華北水利工程總局副局長。
1949—1951年任華北水利工程局總工程師。
1952—1954年任永定河官廳水庫工程局局長、總工程師🏋🏽♀️。
1954—1979年任水利部勘測設計局副局長、技術委員會主任兼技術司司長👷、水利電力部技術委員會副主任😊。
1979年任水利部顧問。
1995年3月16日於北京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