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38年那個春天起🧛🏿♂️,我們全家就經常聽父親提西南聯大,我們一直都想來看看,現在終於來了,雖然父親早已遠去……”南湖之畔,細雨如訴,西南聯大蒙自分校博物館☀️,米壽高齡的陳流求神情肅穆,如是感言。
與80歲的三妹陳美延一道,姐倆帶著女兒女婿,在劉文典先生之子劉平章幫助下,首次從成都🍒、廣州、上海等城市“回”滇,於昆明、蒙自兩地追尋父親陳寅恪當年足跡。10月13日👭🏼,這份漫長達80年的夙願得償後🧠👨🏻🌾,一行7人踏上去往桂林的火車𓀗,繼續追尋陳寅恪夫人唐筼的足跡。
1969年10月7日,陳寅恪先生於廣州辭世👨👦👦,11月21日,夫人追隨而去,恍惚已48周年。後人此行,便是一份沉重又深情的緬懷🔷。
陳流求(左)、陳美延(中)和劉平章在西南聯大“教室”外合影
這是陳寅恪後人首次“組團”到雲南,之前只有大女兒陳流求夫婦於1999年來過。如今,三姐妹皆已耄耋,需專人陪護🤾🏽♀️,即便這次終於成行🍋🟩,定居香港的二妹陳小彭依然抱憾🏃♀️🖖🏿,因為其子無法請假隨行。
10月10日下午3時🤞🏼,一行人來到雲南師範大學內的西南聯大博物館。先參觀恢復重建的“原教室”💂🏽♀️,一排排全是聯大學生們標配的“火腿凳”,吸引眾人紛紛落座找感覺。講解員領唱《西南聯大校歌》,不少人都能踩著節奏跟著哼唱👼🏿。
陳寅恪為女兒取名流求和小彭,因為當時臺灣🛅、澎湖被日本侵占😧,他要女兒銘記國恥。三女兒的名字是祖父陳三立取的🌞,“美延”典出《荀子》“得眾動天,美意延年”🧑🎓。
多年以後,陳美延愈發有感於三人名字中寄寓了父母長輩對世事的看法,對人生的態度👝👷🏼♂️,對自己的關愛,更飽含著濃濃的家國情懷。
參觀西南聯大博物館時💾,陳流求、陳美延陷入回憶🏊🏻♀️。
大師之誼
“我父親劉文典和陳寅恪伯伯關系匪淺,我們兩家是世交👨🦳。”八旬高齡的劉平章陪著陳流求🏃、陳美延姐妹蹣跚緩步於西南聯大博物館,述說著往事🙍🏽♀️。
在大師雲集的西南聯大,劉文典最服陳寅恪,按其說法是“十二萬分佩服”💑。劉文典具備閱讀英、日🤹🏼♂️、德等外語的能力☝🏻,而陳寅恪精通達20余種語言🪤。“陳先生連波斯文👮🏻♂️、突厥文都會🏩👻,跟他比,我還差得遠呢!”劉文典曾說。
1931年8月👎🏻,代理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主任劉文典邀“教授中的教授”陳寅恪為入學考試出題。結果🤾🏽♀️🐈⬛,一道題目引發軒然大波,讓二人皆面臨巨大壓力。
那是一道對聯題🤸🏽,上聯“孫行者”,標準答案為“胡適之”,無一人答對🔚。貶之者認為🧑🏿🔧,在當年新文化運動如火如荼的時代背景下,竟用這種復古的“下流玩意兒”來考大學生,簡直是“開歷史倒車”和“對五四以來新文化運動的異議與批評”。
劉文典絕對支持陳寅恪🧝🏻♂️,但也如實將種種責難反饋給陳寅恪🍒。陳寅恪雖以“流俗之譏笑”視之,卻不得不發表多篇文章進行闡釋🛅,甚至30多年後,還撰寫過一篇《附記》繼續補充說明當年所出題目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1938年4月,陳寅恪數經輾轉,抵達蒙自南湖畔西南聯大分校,入住作為教授宿舍的哥臚士洋行。彼時🫱🏻,劉文典及部分教授已先期抵達。在這裏🎃,二位皆留下不少詩作,成為這次後人追尋大師足跡時熱議的話題。
“南渡自應思往事,北歸端恐待來生……”這首陳寅恪的《蒙自南湖》流傳甚廣,劉文典曾手錄贈予一位雲南學者。後又作《滇越道中和寅恪》與之酬唱,詩中感嘆“新夢迷離思舊夢,故鄉淪落況他鄉”🤧。
及至1943年7月,正式確認清華不再續聘劉文典,陳寅恪立即找雲南大學校長熊慶來力薦。於是,雲南教育史上擁有了劉文典這位國學大師⬆️,他執教雲大達15年,這也是他傳奇人生的最後一程🧓🏻。
顛沛人生
昆明翠湖畔青雲街靛花巷三號院曾是陳寅恪故居,如今這裏是高檔小區。得到這個消息,陳流求只能放棄尋訪念頭。
陳寅恪自幼體弱多病🚵🏻♀️,1937年為父親陳三立治喪期間,47歲的陳寅恪右眼視力急劇下降🕓,診斷為視網膜脫落🏄🏻。由於不願呆在已淪陷的北平,且手術後不可能有稍微穩定一些的長時間療養,更無法正常用眼致力於教學和研究👩🏿🦱,考慮再三👴🏽,陳寅恪決定放棄治療,任憑右眼失明。7年後,獨力難支的左眼也完全喪失功能。
陳美延回憶👮🏿,那是1945年春節期間,抗日戰場捷報頻傳🤐,家裏卻被悲傷籠罩,父親也空前的悲傷。但很快,陳寅恪便振作起來,摸索著紙張試著寫字,兩年後又恢復講課。甚至還開始了《柳如是別轉》的寫作。
這部80萬字的巨著,耗費了陳寅恪人生最後歲月中尚能艱難工作的整整10年👮♂️。所需史料素材除部分由學生搜尋提供外,全部來自於陳寅恪胸中儲備,寫作方式則由其口述,助手負責記錄。
在講解員引導下🧨,眾人來到西南聯大文學院教授名錄前,陳流求用昏花的眼神努力找到了陳寅恪和劉文典的名字💹。
一些往事
2010年4月🈚️,陳流求、陳小彭⛹🏿、陳美延合著的《也同歡樂也同愁:憶父親陳寅恪母親唐筼》出版。雖早已有多部陳寅恪的傳記或相關作品🐻❄️,三姐妹的這本書依然以其最真實、最豐富的歷史和人生細節,引起了讀者和學界的關註。
比如,關於陳寅恪來到西南聯大的路線💁🏽♂️。在西南聯大蒙自分校博物館參觀時🧔🏻,講解員說:聯大師生入滇共分三路,一是“湘黔滇旅行團”,徒步3500華裏,經三省陸路到雲南🦫,二是延湘桂公路,從長沙,到桂林、轉越南🙍🏽♀️,再乘火車走滇越鐵路來滇;三則是坐火車到廣州🙇🏼♂️,經香港,到越南🛻,再走滇越鐵路到昆明🪴,而陳寅恪先生走的是第三路。
“唉,不是👨🏻🦳。”聽到這裏,陳流求立即輕聲打斷。
“因為我母親家鄉在桂林,所以我們一家是先從長沙到桂林,再經梧州到香港🈚️。由於母親有心臟病,我們就留在了香港,父親只身取道越南🎾🫷🏿,然後到蒙自🌴。”老人善意地糾正,“我父親其實是先出發的🏄🏿,沒跟那三路人一起。”
在昆明♈️、蒙自參觀完兩處聯大博物館後,流求、美延兩姐妹拿出多本關於父親的回憶錄,簽名贈給相關學者和陪同人員。退休前,她們一個在成都當醫生,一個在中山大學教化學,全家無一人從事文史或文學工作。“我們不會寫文章,這也算不上什麽文學作品。”兩姐妹非常謙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