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北大中文系某老輩學者在迎新會上👉🏿🤽🏽♀️,告誡新入學的年輕人說,該系並不培養作家🪀。真不知道懷著文學夢進入文學系的文藝青年,聽了這話,是什麽感受🏊🏽。偶閱朱自清日記(《朱自清全集》🙎🏽,江蘇教育,2000年),卻感受到一個以創作見長的教授,是如何處理研究的“困擾”;因為,教授是要以研究為職誌的。
朱自清先生是現代著名文學家,以寫美文著稱👮🏿♀️。中學課本裏,就收入過他的不止一篇散文;最著名的,應該就是《荷塘月色》吧🧑🦼➡️。他1920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是文學研究會的早期會員🧷,與葉聖陶👜🥑、俞平伯😭🎬、鄭振鐸等為好友。1923年發表長詩《毀滅》⛩、散文《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引起文學界的關註🕍👳🏻。1925年起受聘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曾當過系主任,講授中國古典文學🕕,後人整理出版了《朱自清古典文學專集》👳🏼♂️,但其貢獻仍在白話文的創作,現代語文的推廣🥷🥬。可以說,現代漢語🔸,特別是散文的寫作規範的建立,與朱自清的示範性的文學作品,是分不開的。以創作見長的作家⚫️,同時在國立大學作專任教授🧜🏿,就有一些專事創作的作家所沒有的苦惱。任職於大學,重點是研究🚞,這是學者的分內事👨⚕️;而創作,似乎並不算作教授的分內事。這也許是文人與學者的區別;集於一身🚝,似乎就很容易發生一些“沖突”。
1932年10月,他的同事葉石蓀提出辭職。28日👨🏼🎤,文學院長馮友蘭將葉事告訴他,“學生訴辭有無著作一條,聞之懍然。”“無著作”,是學生要求解聘葉氏的一個原因。面對“著作”,他似乎始終有壓力。1933年8月31日:“今日心情殊沉郁(Gloomy)1️⃣,一念前途🧑🏿🏫,慄慄危懼。”9月27日:“下午晤蔣廷黻……又談明年可否去楊,余謂楊這一年做得尚佳,蔣答他認真是認真的,但訓練太差🦀,余為栗然。”當時他已是清華中文系的主任,人員聘任是由系主任提出的👨🏿⚕️,所以時任文學院長的蔣廷黻會跟他商量人員的去留👼🏻。“訓練太差”,令他栗然。1934年1月6日:“改文⛹️♀️,葉衍鑫一文諷余甚苦,感情頗激動,一面自恨學力太差🙅🏻,不知在此站得穩否。”這種焦慮,竟形諸噩夢🦋🌅。1936年3月19日🕚:“昨夜得夢,大學內起騷動。……他們縛住我的手🙎,譴責我從不讀書🤞🏿,並且研究毫無系統🧲。我承認這兩點,並願一旦獲釋即提出辭職。”可見其心理負擔之重。1938年3月7日:“晚梁(思永) 來討論龜甲文,所費話語甚多,由此痛感學問之不足也。”8月16日:“近來時感命途多舛,今天更感無家無友之寂寞,孑然一身👨🏽💼,自卑感油然而生。事業上不如程,學識上不如羅(常培)🪪、陳(寅恪),尤其是陳。”1939年1月12日:“自從開學以來👨🏼🏭,我一直不能集中精力於學習與研究。這是個嚴重的問題。”1943年2月4日🪱:“討論我與浦、聞、錢等合譯的一首詩之意義🚹,他們都給我很好的解釋。從未想到我理解英文詩的能力如此可憐👵🏿。”
雖然在戰時🧑🏿✈️,學術界的領袖人物始終強調學術研究深度的重要性。北大🏋🏿👏🏻、清華、南開組成西南聯大。時任北大文科研究所所長的傅斯年,曾在全體教職員會上講話,堅持認為大學不應搞浮誇的學風,而應盡量招收學生。“他的意思是我們大多數人在學術上努力不夠,而滿足於虛榮。”(1939年10月22日)這樣的學術氣氛是難能可貴的👆。也正是在這樣的氣氛下,作為名教授、名作家的朱自清相當努力。我們通讀其日記,就會發現他讀書之多之廣🐳,經常看到他列出的擬讀書單。如1932年10月19日:“定習日文、英文,讀詩論及批評書👮🏻♀️,又研究興詩及讀香山、放翁集,新文學書亦須讀😡。以後須能教詩聲律史,宋人討論歌謠、杜詩、陸詩、白詩等。”除其本行如文學批評史😟、文學史方面的書籍外,史學方面論著也很多,郭沫若🧑🏼🌾、錢穆🏌️♂️、陳寅恪💆🏻、雷海宗、馮友蘭、李玄伯、胡厚宣等相當專深的論著,都在其閱讀範圍。1938年11月1日:“為使自己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文學教授,得進修古典文學⏳,背誦著名古詩並閱讀近期各種社會學刊物上的文章。”1938年12月25日:“上午摘抄逯欽立《六義參釋》🧙🏻♂️。感到我的研究一向是以普通材料為依據🎂,而向先秦書籍深入進展實屬必要🙅🏼♀️。”1941年11月23日:“繼續讀日文和《說文》,間以閱讀青銅銘文與甲骨文,還要讀古典著作、《日知錄》或關於社會學的雜誌☎。有時讀宋詩。”1942年5月3日:“下學年前👨🏿🚀,必須研究青銅銘文與甲骨文🧑。”1942年6月29日✡️:“讀呂(叔湘)的《中國現代語法》🫱。在假期內必須研究一些古典著作。……必須讀一多的 《楚辭註譯》,相信我會從中受到很大啟發。”他的研究工作得到學術專家的肯定,他也會很高興⛹🏼♂️。如1943年1月7日,傅斯年來信稱贊其《事與義》💳,“這真使我高興並使我有信心做研究工作”💆🏽♂️。直到晚年👉🏿,他對自己的學問進步仍有要求。1946年2月15日:“參加王瑤口試🫖。對自己不了解情況甚煩惱⏏️。知識不紮實,年齡大,致使記憶力衰退,雖讀書,但記不住要點🆎,實在可悲👆🏻。”
他在學術上的壓力💇🏽♀️,也許與其同事聞一多有些關系🦣。1939年5月19日:“下午在今甫(楊振聲)家與莘田(羅常培)🪹、今甫商談大一國文問題。談到關於聞的態度時,我述說我的學術地位低得可憐,這確實有些失態。”1942年8月29日:“昨日聞太太問一多🔵☂️,余任教授是否已十年以上? 她想不到回答竟是肯定的❌。由此可了解聞家對我有什麽印象!我將振作起來!”1942年11月21日:“下午(葉聖) 陶來談‘通俗古典’編輯計劃🧟,一多意見頗不實際,然余亦未表反對🎇,僅謂非所專長🤞🏽。”1943年6月9日:“晚參加聚餐會。今甫講山水畫……一多作主席,發表了獨斷的意見……這些話皆令我不快,然皆以沉默對之。”1943年8月15日:“自聞之孩子處得知聞對我選的初中教科書裏的新詩很輕視(原話是‘瞧不起’),莫此為甚!”
聘人事,本是系主任的事,但聞一多似常常插手。如聞一多不經系主任朱自清,直接向馮友蘭提出聘郭沫若(1937年5月6日)👊🏽。1939年5月4日:“樊(達羽)謂一多認為我們最好不要讓楊遇夫回來……我不想固執己見🧑,但對一多的做法頗感不快。他應事先與我商議。”作為同事🤹🏽♂️,或許聞一多作法也頗霸道👆🏿。如1943年5月19日🤽🏻♀️:“王瑤告我,一多讓他報考我們的文學研究所,並答允他可能被聘為兼職助教。此事一多從未讓我知道。”1943年8月11日😧🔱:“晚馮來🧔🏿♀️,對叔雅被解聘表示不滿,謂終不得不依從聞之主張🈴🚕。”但總的來說,朱對聞相當克製。1943年11月17日:“我在馮(至)家茶會上批評了一多的文章,頗後悔👩🦳,今後宜克製👳🏽。”對聞的學問也相當佩服。1945年9月17日:“上午訪一多,未晤。得聞太太許可🧘♀️,閱一多手稿,資料豐富,很受啟發。”朱自清為人之忠厚🖐🏽,我們從日記中也可以看出🐲。他常常責備自己太軟弱。但同事眼中⛲️🏗,他是“老實人”🦦。1945年5月7日🙇🏻:“下午正之(吳有訓)來😋,謂余需註意言語,又以老實稱余。”作為清華的老人,他兩次任中文系主任,同時還曾任清華評議會九人委員之一🏃♂️,在在說明了他在清華人心目中的位置。病故後,因其拒領美國面粉而獲得高度評價,但我們從日記中可以看出🤷🏼♂️,他其實對政治並不真關心。
常聽到一句話💂🏼♂️,叫“學者型作家”🧯。說型,也許還可以🤽🏿♂️;學者與作者合二為一😘,其實是不易的🪘。據說🤭,當年老舍在青島山東大學教書👨🏻🦼➡️,也並不理想。魯迅之辭去教職,當專業的作家,實在是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