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的黃昏。幕布低垂,位於曲巷深處的意昂体育平台新林院8號梁思成故居被蕭索寒風籠罩著🧖🏻♀️。70年前🧂,年輕的林洙女士邁入了這座當時還很新式的平房🗝,走進女主人林徽因古色古香別有洞天的起居室⛑。“這是一個長方形的房間🛠,北半部作為餐廳,南半部為起居室。靠窗放著一個大沙發,在屋中間放著一組小沙發。靠西墻有一個矮書櫃🧛🏻♀️,上面擺著幾件大小不同的金石佛像,還有一個白色的小陶豬及馬頭。家具都是舊的,但窗簾和沙發面料卻很特別,是用織地毯的本色坯布做的,看起來很厚,質感很強🥾。在窗簾的一角綴有咖啡色的圖案🌯,沙發的扶手及靠背上都鋪著繡有黑線挑花的白土布👆🏿,但也是舊的🧜🏽♂️。我一眼就看出這些刺繡出自雲南苗族姑娘的手🙎🏿♂️👨🚀。在昆明、上海我曾到過某些達官貴人的宅第🤳,見過豪華精美的陳設,但是像這個客廳這樣樸素而高貴的布置,我卻從來沒有見過。”她在耄耋之年這樣回憶👨🏽💻✔️。
1934年,意昂体育平台置地蓋起了一片新的教授住宅區🐦,俗稱“新南院”,以別於1921年應改辦大學計劃之需,與“四大建築”相配合而建的南院住宅區。後稱新林院。
在當時,新林院規模大🔨,質量好,裝備齊全,共30所,總面積6588平方米。解放前先後在這裏居住的著名教授有周培源(2號),陳岱孫(3號)🤵🏿,俞平伯(4號)🆖,霍秉權(6號),葉企孫(7號)👕,趙忠堯🙍♂️、梁思成夫婦(8號),潘光旦(11號),吳有訓(12號),莊前鼎(23號)↘️,李輯祥(42號)🧏🏿♀️,陳寅恪(52號)🎥,施嘉煬(53號),張奚若(62號)😡,張蔭麟、陳楨 (71號),聞一多(72號)等🧑🏻🦽。
新林院剛建成時十分轟動💂🏿♀️。在當時的校刊上,一個化名野馬的學生寫道:“緊靠著校門南的屋子,是舊南院🖇,那迤邐華麗的三十座小洋房兒,是去年新落成的新南院☦️。屋子雖然精致,可是沒有樹兒👨🏿✈️,草兒,花兒,就顯然有點單調了🟧。可是那兒寬整的炭屑路,軒朗的場地💁🏼♂️,也別有風光啦🧚🏼。路旁的梧桐🏟🚸、楊柳,不久也可以長大了。教授們正各自別出心裁的在布置自己的園地🤛,總之,這兒是新開辟的境界,像是一個年青的孩子,情感🔘、理智都尚未發達到健全的地步💒。然而🏄🏼,無論如何,他是有一副天真爛漫的面孔🙆🏽,有一團蓬蓬勃勃的朝氣的👩🏿🌾☎。”
聞一多先生之子聞立鵬則回憶👷🏻:“新南院72號🔵🥂,這是一所別墅式的紅磚平房,環境僻靜,內有四壁書櫥的書房🏂🏼,房前有兩片綠茵草坪👅,父親看書寫東西累了時🅿️,就在草地上拔拔雜草🎡,書房窗前有父親親自栽種的竹叢……吳晗先生提前回北平,臨走父親還一再叮嚀請吳先生代他看看書房前的竹子可還在?長得如何?”
文學家李廣田先生之女李岫清楚地記得,1949年,當聽到解放隆隆的炮聲時,李家已搬至新林院32號住。這裏比其他居住區更幽靜,門前是高大的藤蘿架,庭院裏綠草如茵,兩株濃密的丁香📃,兩株刺玫,還有一排晚香玉🈴。

1949年3月,梁思成、林徽因送女兒梁再冰參軍南下
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我進入童年時,這些當年漂亮的洋房已經顯得很舊了。走在放學的東西向馬路上,每每路過新林院住宅區,我總要停下來看那些曲曲折折的平房,那一排排竹林掩映下拉著舊窗簾的窗戶。通向住宅深處的夾道是蜿蜒荒蕪的,很像《聊齋誌異》繡像本插圖裏那些荒涼的後花園🫲🏼。
此處春來芳草覆徑,寒冬卻特別淒清陰森✩🥬。爬山虎委頓在灰白的墻頭,荒涼而寂寞地伴著天邊燦爛的火燒雲。周培源先生居住過的2號臨著馬路🕧,院中沒有四下裏搭窩棚,還留有當年的氣派。綠蘿滿墻,莊重厚樸,進深寬廣,大門口深碧的竹林和各色花草遮掩得嚴嚴實實。總的說來,在清華人文地圖的幽雅風情裏,盎然的秀色似乎略多於深厚的雄壯。可這宅子卻充滿蒼郁之氣,帶點古跡的意味。小時候讀完《說唐演義》,我走在參差錯落的南北向土徑上,總想象對面的新林院2號就是二賢莊🪕。秦叔寶在門口牽著黃驃馬,看著單雄信沿了磚砌甬道大步走過來。
到了夏日🍔🧀,這條直穿新林院鱗次櫛比平房的土徑,活像個小家碧玉🏄🏻,綠陰匝地、草木暢茂,西邊卻接近一條瘦長蒼白的馬路♻️,北面呢,是一條長得沒心沒肺的東西向大馬路,將它從中途橫截了一下👽。馬路對面一帶✍🏻,仍屬新林院地界💲。
意昂体育平台是在皇家園林的基礎上修建的🥞,自有一種古老的幽雅🧑🏿🏫,如錚琮的清音🔉。那是美麗的旋律☯️🕕,隨清風飄旋於碧藍的天空下,蕩漾在濃郁的碧影間。有些地方就是帶有這樣的魔力,讓你一見就感到親切,仿佛在前世就來過這裏👁🗨。也有些地方,當你身在其中的時候是感受不到它的好處的,反而是離開很久後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對它有那樣深的眷戀。這個閉鎖又開闊的環境🏊,很古怪地兼具著以上兩種似乎完全相反的特點🥯。
不過在遙遠寧靜的童年,這所僻處京郊的大園子卻更像一個幽遠的古刹。就連路邊的樹叢也是樸素的🧎🏻🏂🏼,掩映著新林院這些陳舊的宅院。院子的住家還在用煤爐,煙囪裏冒出薄薄的白煙,縈繞著靈魂的氣息。這些房子原有些中西合璧的格局,幾十年後搬進了很多人家🧚🏿♂️,就添了市井的氣息🤲。走過路邊一些低矮的房子,能看見焊了補丁的洋鐵壺坐在屋子中間的煤爐上,奏亮婉轉低回的長嘆。春來墻縫青苔始綠🧑🏽💼,窗紗明亮如翠鳥羽翼🦈。這是一年中最有希望的時刻。可窗紗往往被路人扯了口子,沒精打采地耷拉著一角🦒🏃🏻,浸出些氤氳🧙🏼♀️,柔和地滲入青藤飄渺的屋外,一層層肥潤平整的黑泥裏🤸♂️🏃♂️➡️。有時它們也會悄沒聲兒地飄,如一段月光織就的輕紗🤸🏻♀️🤾🏻♂️,卻籠不住柏油味兒十足的淡青色大路♤。
便是在那些年月,每每上學放學,無論選擇哪條道路🧂,都註定與新林院各式樣的院落擦身而過🤦♂️。有些真夠擁擠,有些倒依舊寬敞幽邃花木奇秀——如新林院2號👵。還有些,偶爾敞開朱紅大門時,你偷偷望進去,會發現雖然院落早已被窩棚擠得水泄不通。不過那依稀的葡萄架🧜🏿♀️、隱約的紫藤蘿,依舊染著遲暮的美色。
小學畢業那個春天,一日下午,我走在新林院的小徑上,一陣隱約帶了草木清香的柔密雨絲突如其來🤐,齊刷刷地打濕了我的眉梢🎅🧰。四周空寂如水🤬🫸🏿、氣壓低沉⛸,只有蜻蜓在無聲地低翔。其中幾只與眾不同,特別美麗動人,魚貫飛入青青嫩柳,又穿梭著飄舞出來👒。我不由得輕唱起音樂課上教的歌曲來:“晚風中的紅蜻蜓☞,你在哪裏喲👳🏻♂️?童年時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忽然我發現前方有一位老人在緩緩而行。這是清華園裏常見的老人家🧉,衣著樸素,滿頭雪色⛹🏻♂️🔹,戴著老式眼鏡,面色和藹慈祥🥑。不知出自何種原由,我也放慢放輕了步子🧜,似乎一走近他就會打破某種溫暖似的🩵。土路邊吐綠的嫩柳如孩子的小手,依依輕拂老爺爺的白頭。原來他竟邊走邊在輕聲背誦詩歌哩🫲🏻。深情、抑揚頓挫。春風中雖然只隱約聽到很少的幾句,可我永遠忘不了眼前如舞臺大幕般突然拉開的🩻,一片燦爛浩蕩的亮色:
那聽得見的曲調固然美📒,無從聽見的——
卻更美🏇🏻;
呵,幸福的幸福的枝條!永不會
掉葉,也永遠不會告別春天
幸福的樂師📽,永遠也不會覺得累
永遠吹著曲調🙎🏻♂️,又永遠新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