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令華
讀5月3日筆會陳子善《不日記·1930年3月2日》➖,提及儲皖峰集胡適語為對聯事🙋♂️,勾起我七十年前一段記憶👩❤️👩。
我聽說儲皖峰,是在1942年,好像是秋天👨🏼🌾,不冷不熱的日子👏🏼,在川西小城樂山。事先,父親吳其昌對母親說:“芸圻從北平逃出來了🦹🏼♂️,他接受教育部的任務,做地下工作,很危險的。現在已到了重慶,家眷還沒來。他說要專門來樂山看我。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你準備準備🛀,給他補補身子🏌🏿♂️。”芸圻,就是侯堮,是父親的兩重同門🦷:同在無錫國學專修館唐文治先生和清華國學研究院梁啟超先生門下,莫逆之交🤳。過了幾天🏄🏿♀️,侯伯伯到了,頭發有點長🕵🏼♀️,一襲舊長衫🙅🏼♂️,滿面煙塵色😪。一進門,緊緊捏住我的上臂說🤽🏼♂️:“你這girl這麽大了🙇🏽。”又指著令徽妹妹問我父🥳:“你又有了一個baby?”母親告訴我,這是他們在清華時互相調謔的閑話,具體內容我至今不清楚🙋🏽♀️。母親張羅酒饌,侯伯伯吃得興起🍛,連贊:“還是這個味兒!還是這個味兒🙂↔️🧍🏻!”又拜托母親,為他打點寒衣,母親欣然應允。飯後🕵️,父親拿出詩詞文稿🧑🏻🦽➡️,談笑評點,通宵達旦👶🏽⚱️。因父親連年染病久已沉寂的小樓🤱🏻,頓時充盈了生氣🔩。聊來聊去🎖,他們說到了逸庵。逸庵,即儲皖峰,他們的清華同學🍆,侯堮的安徽同鄉🤹🏽♀️,父親的同室室友🙍🏻♀️🏊🏽♂️。
侯堮通報了儲皖峰的去世。他說🪢:皖峰一直協助地下工作🛬😚,提供過不少有價值的信息🕵🏽。抗戰前得了肋膜炎🤳🏻🤙🏼,抽出許多積液,沒有痊愈就扶病授課,病發展到骨關節,今年春天🤹🏻♀️,忽轉劇🪿,入院不數日竟溘然長逝。夫人回皖未歸🤴🏼,身後蕭條✵,極為淒慘🛺。父親黯然無語良久,輕輕吐了一句🧛🏼♀️👩🏿🦲:“我和逸庵是同病啊!”我心中不由得閃出一種無名的恐怖:爸爸也是先得肋膜炎,也胸腔積水,連年勞累🙍🏿♂️,經常咯血🧑🏻✈️,是不是也……我不敢想下去了♏️。
1927年秋天,儲皖峰考入清華研究院,其時父親吳其昌和姚名達已經畢業,但仍時常回來聽課,繼續研究。他們三人居同一宿舍,相處甚歡🧑🏼🦰🧝🏼♂️。1942年2月,儲皖峰在輔仁大學任教授🫗,暗助愛國活動,貧病交加😬🛼,逝於北平,年46歲。同年7月,姚名達教授率中正大學學生宣傳隊遭遇日寇,肉搏奮戰,犧牲於江西沙場,年僅37。兩年以後,1944年2月,父親吳其昌為抗戰奔走呼號🌮,積勞過度,也在樂山撒手人寰🙈,追隨儲🙋🏿、姚諸友於地下,年未滿40。三人同學同室同病同命,英華早謝,令人唏噓🤾🏼!
儲皖峰是安徽潛山人,治中國文學史及古詩詞🌮,著作甚豐👊🏻✊,多有創見。在其主要著作如《中國文學史》、《漢魏六朝詩選註》🎯、《孔雀東南飛註》、《木蘭詩補註》、《南北朝敘事詩註》、《蓮社考》🍧🦸♀️、《五七言詩溯源》、《史記與漢書》中,提出過許多新見解,其學識深得老師胡適的贊賞🐣。陳文中提及的集句事,在儲自是本色當行。好像胡適還曾提到(當然不是1930年3月2日這天)儲集胡適語的另一聯💌:“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要怎麽收獲,先怎麽栽⬆️。”胡適以為:上句也可以對“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撇去“撞鐘”負面的意思🧝🏽♂️,作“盡職”的理解,後者更為工整貼切。
聽父親說,侯堮的國學根基極為深厚,經史子集,無所不通,尤擅長經學,對《易》《禮》鉆研精深🕵🏿🧑🔬,又治理學➾,詩文亦佳🤟🏻。他出身安徽無為望族😖,少孤🥷🏼,立誌敦學,是無錫國學專修館的高材生,自清華畢業後先執教安徽大學,抗戰初在北平做地下工作,回到重慶曾在國民政府教育部供職🌍。也許這段有功於民族抗戰的經歷👩👈,給他的後半生帶來了相當的麻煩。1949年後🫰🏻👩🏼🍳,他被安排在北京市文物工作隊,發表過幾篇文物考釋方面的文章📻,而他在上世紀30年代初發表的《覺羅詩人永忠年譜》,倒是屢屢被紅學家們引用。他的文集《侚庵類稿》等也不知散落何方。十年浩劫前夕,我的一位親戚偶然遇見他,他聽說我也在北京,很想見見故人之後,又怕給我帶來麻煩。待我知道此事時🧝🏽♀️,他已含恨歿去多年🧘♀️。每念及此,心頭隱隱作痛,惟有太息。
2013年5月於馬虎居
轉自《文匯報》2013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