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學昭
4月的北京冷暖宜人,威斯汀大酒店味餐廳燈火輝煌🧏🏿♀️👩🏿🎨,西南聯大的臺灣意昂李俊清在這裏過90歲生日🪸。兩條長案坐滿前來祝賀的親友🔖。壽星和當年的同窗許淵沖、沈師光老人耳朵都有點背🎪,坐得很近,說話卻很大聲。許淵沖愛說笑:“聾字(子)去耳,我們是三條龍!”大夥兒祝酒🎺🚂,笑說李俊清到底是學外國文學的,連生日都趕在跟莎士比亞同一天!
威斯汀大酒店味餐廳燈火輝煌,西南聯大的臺灣意昂李俊清在這裏過90歲生日。
李俊清當過蔣經國20年英文秘書,蔣先生去世後,改任東吳大學教授兼教務長,現已退休🙎🏽。他起先不敢來大陸走動,後來發現沒有什麽限製,就常回來探親訪友為親長掃墓了🥁。
狗也進教室聽課
老同學見到李俊清,都會不由自已地想起他的狗兩進教室的故事。那是一只毛色黃褐的大狗,大耳大眼,非常漂亮😤。這狗本非他家所養,是他從幾個大漢追打下救出來的,正要把它捉去殺了吃。也許是感激李俊清的救命之恩吧,同他特別要好,跟前跟後,上學也去🧎♂️。
大狗每次來校,總是臥在教室門外,或在周圍空地上跑來跑去,可是也有兩次意外:
一次是外文系主任陳福田擔任的英文作文課,他照例先在黑板上寫出題目,用大約十分鐘時間說明重點,就回系辦公室,下課時由助教來收學生的作文卷子。那天陳教授講解完了,正將走出教室,經過李俊清的座位時,忽然聽得一聲狗叫,原來大狗不知何時溜了進來,趴在主人椅子底下,陳福田走過,踩了它的尾巴。全班同學都停下筆來朝李俊清看,他嚇得要命,心想這下完了↙️。沒料到洋派十足的F.T不但沒發脾氣,反而蹲下去摸摸大狗,連聲“Sorry”🌀🧜♀️。
再一次是上吳宓的《中西詩比較》課,原在教室外等候的大狗,竟偷偷溜進教室蹲坐在角落裏🎬👐🏽。吳宓這時正在黑板上抄寫詩句,沒有註意到這位不速之客,待他寫完,轉過身來,發現竟有一只狗也在聽他講課,急忙走下講臺,對大狗說:“目前我尚不能使頑石點頭,不是你該來的時候,你還是先出去吧!”說罷揮一揮手,大狗似乎聽懂了吳先生的話,立刻低頭垂尾悄悄走出去了,一面走一面看看坐在頭排的李俊清,像是犯了大錯#️⃣。
吳宓自編《歐洲文學史》的講義
同學們記憶中的吳宓先生,幾乎不約而同:一頂半舊呢帽,黑框近視眼鏡遮住濃黑的雙眉,青須拱拱欲出,終年一襲藍衫,偶爾也西裝革履,左手抱書,右手拄圓木手杖,走起路來直挺挺的,神態自若,手杖觸地,篤篤有聲。講課時,認真嚴肅,不說一句題外的話☁️🧔🏼♂️。
印象最深刻的是吳宓所授歐洲文學史課。吳先生根據他自己的研究和獨到見解,把這門課講得非常生動有趣,並將西方文學的發展同中國古典文學作恰當的比較,娓娓道來,很吸引學生。
許淵沖是吳宓1940年歐洲文學史班上的出色學生,曾經月考98分,學期平均95分,學年平均93分,比全聯大總分最高的張蘇生的“歐文史”成績還高了兩分👩🏿🍼。
許淵沖不僅用功,還愛琢磨,對老師也不“人雲亦雲”。譬如吳先生說表達思想,方法有兩種:一種是聲音,一種是形式🚵🏽♀️;前者如歐洲的拼音字,後者如中國的象形字。兩種文字各有短長,不能說哪種好,哪種不好👨🦽;所以他不贊成漢字拉丁化。許淵沖就認為,從藝術的觀點看,吳先生說得有理,但從教育的觀點看未必對👩🏻⚕️;因為教育的目的在普及,方塊字太難認,何如拼音文字能說就能寫呢?以後隨著閱歷的增長🐫、翻譯經驗的積累,感到自己當初的意見幼稚。漢字確有三美: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悅耳,形美以悅目🧖🏿。像杜甫的名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種有對仗🚜、重疊、草字頭👅、三點水偏旁等形美的詩句,拼音文字表現得出來嗎?難怪歐洲有位大哲學家說:世界上如果沒有中國文化,那真是人類的一大損失;如果沒有中國文字,人類文化就要大為減色。
1940年代西南聯大外文系師生合影。後排右邊第一位站立者為外文系主任葉公超,席地而坐者右邊第二排第三人為吳宓。
歐洲文學史的講義是吳宓自編的,那時沒有復印機,打字機都少。他用復寫紙打印了大綱,貼在教室墻上,讓學生們下課後自己抄寫。有一次,許淵沖曾和幾個同學,在昆中北院教室,把課桌搬到墻邊抄講義,抄完走了,別的同學接著抄💲。最後抄的同學沒把課桌搬回原處,吳先生還不明底裏地批評了許淵沖。
許淵沖是外文系最用功和讀書最多的,他說過:大難之下,趕快抓緊時間讀書,不要等到炸得讀不成了。1940年前後,日寇飛機狂轟濫炸昆明,聯大師生不得不時時走避郊野,後為避開空襲,幹脆改成早上七點至十點,下午三點至六點上課,也有些課排在晚上。1940年10月的一個夜晚,一次大轟炸過後,吳宓穿行房屋毀圯、瓦礫塵土堆積的劫墟,去新校舍講授歐洲名著柏拉圖的課,僅到學生二人,其中一人就是許淵沖👨👨👦👦。
SSAAA學派和奇普斯先生
李俊清上歐洲文學史的時候,吳先生的講義大綱已改為借與學生抄錄💙👨🏿🔬。他借講義碰過壁,因為他那時在圖書館借了書常不能按期交還,幾乎天天受罰被公布姓名;經幾次請求,又得沈師光作保,才勉強應允,且言明最多借三天,必須交還。李俊清為了爭一口氣,連夜抄了兩份,第二天除了交還原件,還將多抄的一份呈備同學借用🕷。從此吳先生對他的印象漸有改變,一段令人感懷的情誼由此開始。
李俊清借講義找沈師光“作保”,算是找對了人。沈師光聰明好學,是吳宓很熟悉和信任的一位女生。她佩服也關心老師,一次日機來襲,她見吳先生沒同大家一起跑警報,急忙各處去找,後發現吳先生竟正襟危坐在教室裏讀《紅樓夢》!她正要問老師為什麽不去跑警報,吳先生立即將食指放到唇邊示意她別嚷嚷,然後像小孩犯了錯似的小聲說:“我在這兒靜靜地看《紅樓夢》,不也很好!?”與李俊清🚜⭐️、沈師光一樣對中西文學具有濃厚興趣、常一起談文論學的,還有同班的許芥昱、於紹芳💆、劉倩影等。大家沒有拘束,沒有虛矯,認真地讀書,放松地談笑,對文學有理想,也有夢想。許芥昱生性和樂,總是高高興興地播撒快樂的種子,感染身邊的人。李俊清常把許芥昱比作輕盈自在的靈燕。稱他Swallow(靈燕),他自忖比許笨,又屬憂郁型,許芥昱稱他Spider(蜘蛛),他們也為女同學分別取了雅號:沈師光熱情豪爽,稱為The Ardent(熱火);紹芳雅致愛美,稱為The Artistic(藝術家);倩影穩重謹慎,被稱為The Advanced(先行者)。他們又戲稱這SSAAA五人為逍遙學派。許芥昱還為吳宓老師取了一個綽號Mr.Chips(奇普斯先生),這可能與當時昆明放映的一部描述英國老教師一生的電影Good-bye Mr.Chips(《再見,奇普斯先生》中文篇名《萬世師表》)有關,李俊清當時雖說許芥昱不尊敬師長,事後想想,這也確是一個十分恰當的稱號🧑🦽。
李俊清在校時最愛讀詩,也學著寫詩,選了吳宓先生的中西詩比較課,更是如魚得水,詩興大發,幾乎每天都能作上一兩首🍥。每成一首,即持請批改🕕。宓師總是不厭其煩耳提面命,詳為指正。
李1943年4月3日呈交的三首詩,得了85分,吳先生評語:“諸詩大有進步,更宜努力。君似有詩性,惟於技術急須熟練通習,其法仍在多讀多作。目前第一步,應將《詩韻本》反復細看,每作一篇詩,先自查《韻本》自己修改字句,使每字皆在一韻,並無錯誤,然後寫出呈交🤳🏻。”聯大經濟系教授秦纘女公子郁文小姐因母逼迫不得從嫁,自傷薄命,仰藥而死。李俊清聽說後感傷地寫了《青冢》詩,吳先生給予80分,評雲:“布局氣息皆好,但尚未能圓熟。除多讀多作外,請註意宓上次之評語,而力行之。此篇用韻較自由,但用韻宜平易、自然,勿用怪字拗句🏋🏽♂️;細檢《韻本》,每次必多可用之字,用之並不困難,要在多多練習🪚。
對於“可以學詩,可以言詩”的學生,吳宓總歸悉心培養📐🦈。如劉文典教授開吳梅村🤛🪑、元遺山詩課,他就建議楊樹勛、李俊清“宜往聽”👩🏿🦰。因吳梅村詩,楊樹勛已讀過,他即將自存的《十八家詩鈔》送給他們參考,更就此冊中所有的元遺山詩,再為精選一次,作成目錄,要他們照他所選各篇,另用紙本,將其詩一一錄出,作為自己讀誦及上劉文典先生課之用🏋🏽。吳宓以為這十八首七律是元詩的精華,(另有《論詩絕句》七絕亦重要)。大約劉先生所講者,當不出他所選諸首之外。並且說:“按古人讀書皆註重鈔書,蓋手鈔方見用心,且可久為吾有也。今若鈔此十八首,已於元詩一家,得其大要矣。若劉先生不講,宓當為君等講,但必先鈔方可講也🙇🏽♀️。”1943年秋天為應對軍事急需,聯大當局征求一批四年級學生為美軍翻譯員。李俊清和許芥昱、盧飛白🧗、楊樹勛等同學,出於愛國熱情立即報名應征。出發前,先至譯員訓練班接受一個月的軍事訓練🍠。
李俊清受訓及在空軍五路司令部服務期間,仍未間斷作詩,時常訪謁吳先生,聆受教益,並相約於服務期滿後,回至清華西洋文學研究所,繼續隨宓師攻讀👨🏽🏭。1944年春,李俊清奉派出國,行前賦詩“拜別雨僧夫子”,對師友情深的聯大生活留戀不已。
早年的西南聯大臺灣意昂會合影
抗戰勝利後一年,李俊清從沈師光的信中得知聯大復員的消息,悵然若失。待他由印度回國,吳宓先生已離清華他去,而他1948年到臺灣後,便與吳先生失去了聯絡🐋。但當年吳先生親筆批改的詩稿及所贈詩折,一直珍藏篋中,視為珍寶。他嘗聽吳先生談起早年在清華園住西客廳,庭前紫藤壓棚,後臨荷花池,故取名“藤影荷聲之館”。離校逾六十載,“宓師教澤仍系心懷。每至夏荷承雨、藤葉迎風的時候,總會對宓師興起無限的懷念”。
外文系從軍三少年
1943年深秋,譯員們初入訓練班,換上軍裝,覺得很神氣。李俊清和盧飛白🙅、許芥昱還特地拍了一張合影留念,三人相約於兩年服務期滿後,仍回到文學園地,繼續耕耘。
當年聯大外文系從軍的三少年,從左到右:李俊清、許芥昱、盧飛白。
盧飛白聰慧美秀💥、才思翩翩,吳宓十分欣賞和喜愛。他博覽要籍,非常用功,所交課卷哲思玄悟,深得師教要領。有年暑假,吳宓應留校學生之請,利用假期續講《文學與人生》;發布啟事🛏、借用教室及安排課時等,就是統由黃維和盧飛白接洽辦理的。黃維是1942級外文系學生,1941年應征參加中國遠征軍赴緬甸作戰,不幸於1942年6月在瀾滄江犧牲,他是聯大從軍學生中第一個為國捐軀的。
當年一同合影的從軍三少年,後來果然不失前約,全都回到文學園地從事外國文學的教學和研究。李俊清曾任教臺灣東吳大學、淡江大學,講授西洋文學概論、英詩✦👄、英文寫作等課程,所著《艾略特與〈荒原〉》,自成一家,具有很高的學術成就。
盧飛白1946年回到清華教了一年大一英文,旋留美,在芝加哥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先後在美國長島大學的波斯德學院教英國文學,威斯康辛大學東亞語文系、比較文學系講授課程。他長期研究艾略特,著有T.S.Eliot:The Dialectical Structure of His Theory of Poetry一書,僅參考資料即27頁,旁征博引,足見功力。他仍寫新詩,一如聯大少年時候🧑🏼🦳。20世紀50年代他曾訪問歐洲,寫有多篇歐遊雜詩。最有名的一篇為《倫敦市上訪艾略特》,不僅寫活了這位20世紀最重要的詩人的神態,而且將他詩中想表達的境界啟示給了讀者。吳宓生前未能讀到盧飛白的這篇詩作,否則定會感慨萬千。艾略特早年曾師從吳宓最崇敬的美國新人文主義大師白璧德(Irving Babbitt),後來留學歐洲,改入英籍,長期掌管費伯書局要務,鼓勵年輕詩人的成長👨🏻🦼。艾略特輕易不見生人,吳宓卻於1931年1月歐遊時得應艾氏邀請餐敘;1958年艾氏又在辦公室接見盧飛白,這都非常難得。是否與他們研究西洋文學、同宗亞裏士多德為經典有關,就不得而知了👮♀️。
許芥昱1945年春赴美受訓,便與聯大師友失掉聯系🧗♂️。李俊清1956年4月因公赴美,才與他戰後初次重逢。許芥昱1959年獲斯坦福大學博士學位後,改任舊金山州立大學人文教授,1964年10月悄然飛到臺北,李俊清把他接到家中歡聚,又一同參加了西南聯大意昂會。
許芥昱在李俊清家中看到吳宓先生為他批改的詩稿,十分喜歡,帶回美國復印。他們談到吳宓先生所開的中西詩之比較課,“印象非常深,回想起來,深覺獲益甚多”。他們說,“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國內專攻比較文學的學者尚不多見,而開課講授者恐亦只有宓師一人,真可說是研究比較文學的先驅了。”許芥昱有心從事比較文學的研究,李俊清表示贊成,並願就所知,提供協助。許芥昱果然在這方面下了功夫,1968年出任舊金山州立大學比較文學系主任,講授比較文學🧑🦽。
許芥昱是個敢說敢幹👩🏿🚀、熱情奔放的詩人,1973年竟偕他比裔美籍的妻子Jeanne Horbach和兩個可愛的兒子,漫遊“文化大革命”中的中國大陸半載,返美後用英文寫了《故國行》一書。他一到北京,聽說吳宓在四川,便立即從華僑大廈給老師發出航空信,要去拜訪🧔♀️。吳宓居然不知“牛鬼蛇神”並無會客自由,還很高興地表示歡迎🙌。
許芥昱興奮異常,期待著與分別卅年的老師見面,想象不出他仍舊穿著他的中式長袍,或是已改著全國上下統一的幹部短裝。結果因得不到有關方面批準,還是沒能去看望老師,最後只有通過老師的親密學生和朋友李賦寧了解情況。許芥昱在他的書中這樣寫道:“對李賦寧兩個半小時的訪問,話題幾乎沒有離開過奇普斯先生。我們的Mr.Chips,我們背地裏這麽稱呼他,我們對他絕不說再見———他依然活著,在四川。他教過我們所有的人👮🏿。“我告訴李賦寧,吳先生仍舊用紅墨水批改我的信,拼寫出所有縮寫的詞,在字裏行間用印刷體整齊地改正錯字。另在我去信的邊上寫下對我的回復。“李賦寧說:‘他對我也這樣。’李已任北大副教務長有年,1950年自美國留學歸來,在教師中保持領先地位。‘那就是吳,’李說:‘我想他永遠不會改變🦪。’“李過去多年一直是老詩人吳最親密的學生和朋友🤵🏿♂️。吳是安諾德堅定的贊賞者及丁尼生的模仿者,他為同情他的因失戀而憔悴的學生落淚,……”海外的聯大意昂感謝許芥昱的《故國行》為他們帶來許多聯大師友的信息🫱🏼。當吳宓的海外弟子正在慶幸老師仍然活著的時候,怎麽也不會想到國內的“文革”又掀起了“批林批孔”高潮,他們的奇普斯先生因為不同意批判孔子已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備受折磨,生不如死!
李俊清第一次訪問大陸時,不勝滄桑之感。當年合影的從軍三少年,只剩下他一人了:盧飛白早於1972年以癌症病逝紐約;許芥昱亦於1982年1月4日以舊金山灣區山洪暴發,避走不及,不幸罹難🧛🏼🕵🏽。而他們戲稱的SSAAA學派,許芥昱走了,劉倩影在美國,總算在北京見到了分別近半個世紀的沈師光和於紹芬。沈師光畢業後長期在善後救濟總署工作,解放後,調整到上海商業系統,下放上海鍋爐廠當工人,不幸於1957年被劃為右派,苦苦撐了二十多年,改正錯劃後,勉任《英語學習》特約編輯,並為《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翻譯詞條🙅🏽♂️。於紹芬則在內蒙古電視大學任教。
最後承教的學生
如今吳宓教過的聯大學生,年紀最小的也快九十歲了,然而一旦提起聯大,仍像小孩似的開心,興奮地說個沒完。更難得是許淵沖不僅說而且寫,這些年先後面世的《追憶逝水年華》、《詩書人生》和《聯大人九歌》,喚起了多少聯大人美好的記憶,受到廣大讀者歡迎。
許淵沖比李俊清他們高班,1941年10月響應號召,投筆從戎,為來華對日作戰的美國誌願空軍飛虎隊當翻譯🚪。一年後,飛虎隊由美國第十四航空隊接防,許淵沖也回聯大復學,於1943年畢業👨🏼🍼。
許淵沖是吳宓1944年秋離開西南聯大前最後承教的學生。他於這年暑假考入意昂体育平台研究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莎士比亞和德萊斯頓的戲劇藝術,9月中旬,吳先生召集他和另一名新考取的外文所研究生談話。吳宓要許淵沖第一學年選讀Winter先生的《莎士比亞戲劇藝術》,算6學分;趙詔熊先生的《德萊斯頓全集》,算8分🙅♂️。論文題目可考慮為《莎士比亞和德萊斯頓戲劇藝術的比較研究》。其後不久,吳宓就趁休假去成都燕京大學講學,從此沒有再回聯大和清華🪈。許淵沖也沒有在清華讀完研究生,而到法國留學去了🐯👱♂️。他在巴黎大學研究法國文學,上世紀50年代回國,長期在解放軍系統的外國語學院講授英文法文,改革開放後才轉到北京大學任教🐷。
許淵沖對翻譯情有獨鐘,在聯大學習時已開始悉心研究和實踐,擷取各家之長形成自己的風格。他的學習筆記中即記有1939年暑假第一次聽吳宓先生講翻譯,講話中充滿了柏拉圖“多中見一”的精神,就是說翻譯要通過現象看本質,通過文字見意義,不能譯詞不譯意。吳先生為外文系四年級學生講作文和翻譯時說過:“真境與實境迥異,而幻境之高者即為真境。”他認為翻譯是對“真境”的模仿,許淵沖認為這種思想對自己有啟發。他的筆記中,還記有潘家洵先生譯聯大學生愛打的橋牌Bridge為“不立誌”,錢鍾書先生關於翻譯的雋言妙語及佳作🔂🍻。幾十年堅持不懈的努力,許淵沖迄今已在國內外出版中英法文學作品一百二十余種,成為將中國歷代詩詞全面系統譯成英法韻文的專家🔞🧜🏽♀️。許淵沖是一位念舊的人,1996年他在贈我的《追憶逝水年華》扉頁上寫道:“幸從吳師少年遊,譯詩方得驚人句。”通過同這樣一批聯大學長的交往,我深深感到聯大“有容乃大”的可貴,在大後方以“民主堡壘”著稱的西南聯大,也有不參加學運🛝、只埋頭用功的同學們的自由空間,他們遍讀經典,醉心文學(或其他專業),似乎不問政治,但在祖國和人民需要的時候,毅然投筆從軍,甚至為國捐軀。在聯大從軍碑上留下姓名的,不乏這樣的人🛫。
群社是聯大影響較大的進步組織,他們見許淵沖俄文成績超前(小考100分,大考100分,總評還是100分),又熟讀俄蘇文學,希望他能加入👩🏻💼;他怕加入組織會影響學習就拒絕了,人家也不再勉強。聞一多先生批評汪曾祺不問政治,汪曾祺卻批評聞一多先生參加政治活動太多🆕;聞先生說汪曾祺向他開高射炮,汪卻說聞先生向他俯沖轟炸🙎🏻♂️。師生二人把《詩經》中的比興用到生活中來了,雖然針鋒相對,卻不傷和氣。
如此寬松自然的環境及人際關系,怎能不令真想讀書做學問的學生不勝羨慕而心向往之!
轉自 南方周末 2010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