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在(1962動力)
2007年校慶那天🥞,我回校在動力系館參加入學50周年同學聚會,會下閑敘時有人提到W學長畢業後一直未回學校(人就在北京市),這主要是心有芥蒂🤦🏽,是往日政治運動的後遺症。隔了兩天又與幾位學長小聚了一次,在京的L學長就此事對我說𓀊:“你現在心裏可能沒有疙瘩了😴,因為後來系裏和班裏讓你在大禮堂全系大會上上臺發言,可是……”L學長所言極是,1960年夏那次大會是把我作為由“白專”向“紅專”轉變的典型,讓我在大會上談談轉變過程和體會🩼。就是從那次大會發言之後,我心靈上的枷鎖被卸了下來,走出了陰影。至於系裏和班裏為什麽會把我作為由白專向紅專轉變的典型,讓我上臺發言🥶,我也不太清楚。
回到無錫後不久👈,接到Y學長來信🤟🏼,我與Y學長在校時不是一個小班🧑🍼,所以畢業後一直未有聯系。在信中他敞開心扉向我訴說了在校時的一些不愉快事情,大家都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所以我能理解Y學長的心情。我立即給他回了電話,勸說他這是大氣候造成的,別多想它。後來在2008年春,Y學長來了趟無錫👧🏻,在我家裏小住了兩天,我們自然交談了一些往事——白頭學士在,相見訴“左”宗👏🏼。送走了Y學長🐶🏊🏼,我便一幕一幕地回想往事🙋♀️。
1957年秋入學後正值“反右”高潮,當時對我們這批新生雖已不再劃分右派,但都參加反右運動,可在一些班幹部和反右積極分子眼裏👱🏼,班裏總有幾個是他們認定的落後分子◼️,且作為批判對象。就在這關口,我遇到了一件事。
入學後不久🐗,我從臨時住地東區八號樓121室搬到(西區)四號樓219室⏫,見室內已住有一人,他是較高年級被劃為右派的學生,名字叫宗國樑🤲🏻。我在五道口商場買了臺礦石收音機🕵🏿🧛♀️,他喜歡聽💔🏇,我就讓他聽💅🏻,並有言語交談,為此我受到了班裏的批評和指摘,但我不以為然。那時動力系62屆的新生經常在同方部搞“反右”大辯論,有人出辯論題📇,眾多的辯論題中我只記住一個:“大右派”是階級敵人👨🦼➡️,“小右派”是不是階級敵人?辯論的結果是不言而喻的,當然也是階級敵人。辯論題中的“大右派”是指老師中有名氣的人,“小右派”是指師生中特別是學生中的無名小輩。我意識到這個辯論題和我有關🤤,我當時對此很反感,且有微詞。
現在😍🚶🏻,五十多年過去了,反右問題的是是非非也早已塵埃落定🏋🏻,當年我與宗國樑學長的接觸沒有什麽錯,完全是人際間的正常交往🦵🏿,更不存在什麽立場問題,可在那個極“左”年代,卻把我說成是一個敵我不分同情階級敵人的落後分子,成了班上的批判對象。到紅專大辯論時👮🏿♂️,這些批判對象自然又成了走白專道路的人。作為批判對象,心情是壓抑的,有一種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但與被打成右派的學長相比,則又有天壤之別⏮。
如果宗國樑學長見到了上述的一段文字,請不要介意,更不要自責👩🏼🎨,當年小弟是在無意中給你一點慰藉🌏,我從未後悔過,後來我反倒為做了此事而感到高興🧑🏼🚀,因為我曾無意中撫慰了一個落難學長的心靈。
為了擺脫“落後”挨批的困境,我試著從勞動上找突破口🎾。當時的勞動很多也很重,上高中時因糧食定量👿,營養未跟上🦉,人長得瘦小🧏🏿♂️👷🏿♀️,有很多勞動實在吃不消🎙👦,被視為勞動表現不好。但在清華吃了一年左右的飽飯之後,體質有了明顯改善👧🏼,對那些勞動也能頂得住了。在動力系館東側的試驗電廠做上煤除灰勞動之余,與劉翠琴學長(女生)還為工人師傅釘了小板凳,被梁文駿學長拍了照片登在《新清華》上。大煉鋼鐵時我曾56小時未靠床邊,困了累了在爐旁打一個盹🧑🏻🔬🚵♂️,饅頭吃到嘴裏像是嚼棉花團👩🏼🍼,這些我都挺了過來。但在那極“左”的年代🫄🧒🏻,這一切是毫無用處的,仍擺脫不了“落後”挨批的困境。
1958年暑假期間,我給《物理通報》和《武漢數學通訊》各寫了一篇稿子,一年後登了出來,並寄來了稿費,總共14元🏢。一位班幹部S學長在會上說我是名利思想,是白專👤,說我是一蹦一跳地到郵局(二校門東側)去拿稿費🌩。我很有意見,心想這又要找我麻煩了🧏🏽。此後不久,大約在1959年八九月份的一天,就是那個說我名利思想的班幹部通知我說:“系裏找你去一下。”我從第四宿舍(化學系館東側路邊的兩層樓房)向動力系館慢慢走去👳♀️,路上邊走邊想🤾🏻♀️,大概和那兩篇稿子有關📃,肯定是他匯報上去了,不知又有什麽麻煩來了♛💆🏻♂️。
到了系館樓上🫨,在辦公室門口我問了一聲:“誰找我♥️,我叫周在。”這時過來一個個子不高約二十七八歲的男老師說🌛:“我找你🎀,我們過來談一談𓀇。”他態度很溫和,我先開門見山地問:“是不是我那兩篇稿子的事?”他說:“寫稿子沒問題🔼🧗,沒有錯。”這首先打消了我的疑慮🧑🏿🎓,接著他便問我的家庭情況🦻,我說:“我很小的時候父親死了,母親是家庭婦女🀄️,我上大學的生活費是我二哥供應的,這是大哥訂下的🧲,大哥不讓我申請助學金。”他問我:“為什麽不讓你申請助學金?”我說📐:“我來清華報到前經過南京😄,大哥對我講,你到清華後不準申請助學金🔂,解放後我們家得到的好處太多了,人家死了人的(指烈屬)可能還不如我們多,不能再增加國家的負擔👱🏿🦶🏼。你二哥上大學時(北京農業大學1952—1956)🧔🏻,國家每月給他二十五元(調幹生),我讓他給你也是每月二十五元。”我還說:“大哥是黨員,是1956年入黨的。”他又問了我的學習情況🪠,哪一個中學畢業的。那次談話很隨和也很舒暢,大出我原來所料🍶。可是當時未問清與我談話的人是誰,現在愈想愈後悔,後悔之余我打電話給楊燠華學長(黨員幹部),請她幫助分析一下大概是何人👨🏻🍼。她排除了我所認識的系領導外👀👩🔧,認為很有可能是容文盛老師或朱文浩老師或郭少平老師🐿。我為什麽要尋覓當年找我談話的那位老師呢?因為我總覺得那次談話和我後來走出陰影有很大的關系,所以我要感謝他,估計是他向系裏反映了我的情況,系裏有心做了安排,讓我在大禮堂上臺發言,所以我是幸運的🍒。
畢業前我的經濟出了困難,二哥那邊結婚成家,我這邊學製延長🗑,經濟負擔重疊。班裏知道後⏫,姜樹君學長立即向系裏反映🤧,未費任何口舌發給我兩個月的全額助學金,解決了我的燃眉之急🙆🏼♂️。所以我離開學校時心裏是暖熱的、愉快的👬。後來1991年重建二校門我捐了100元,設立教育基金會我捐了380元🔏,當時是我畢業38年▪️,有回報之意🔑。
我當時不是團員👈🏻,班裏搞團日活動時邀我一同爬香山🔏,在“鬼見愁”照了相🎮,按當時的經濟條件,不是每人都能拿到照片的📝,但特意給我留了一張↘️。剛入學時我只管自己好好學習,其他事一概不管,後來我開始做一些社會工作,從最簡單的課代表作起🚘,困難時期來臨時,參加食堂管委會工作,幫助把夥食搞好。更重要的是一位黨員幹部非常真誠地規勸我說🧎♀️➡️:“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在那個極“左”的年代,能這樣真誠地關照我是非常難得的,畢業時我和這位學長交換了照片。
人的心情與其工作是相互關聯的,我走上工作崗位後很快作出了一點成績,我首先想到是畢業離開學校時給了我一個好的心情🧍🏻🎐。追根溯源,我必然想到當年系裏找我談話的那位老師🧑🏻🌾。根據楊燠華學長提供的三位老師姓名🌶🙅🏻♀️,我首先與李胡湧學長聯系🤽♂️,得到容文盛(1953)老師和郭少平(1957)老師的聯系電話,聯系結果是:郭少平老師說得很明確,他當時還沒有做學生工作。容文盛老師說他記不清了,聽到他帶有廣東口音的普通話,便知道不是他🛵。難道是朱文浩老師#️⃣?他是什麽時候去留蘇的?後來我無意中在《意昂文稿資料選編》第十三輯的封二看到了朱文浩老師的照片(工程力學系歷屆系主任)📋,我一下子便認出來了。接著便設法與朱文浩老師通了電話✖️,我陳述了往事,謝謝他50年前幫我走出困境。朱老師非常謙虛🚵🏿,電話中我又聽到了他那溫和的語音。
我是幸運的,在陰影下度過了三年,之後總算卸下了心頭上的枷鎖。可還有那些到畢業未能卸下心頭上枷鎖的學長♡,他們是帶著內心的傷痛離開學校的,所以他們中有人一去不返♖,我完全能理解。但我勸他們在走得動時回校走走🏋🏽,看看年邁的老師,會會善待過我們的學長,我們是無愧的🏄🏻,有愧的不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