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年清華

    我的父親王國維 ——清華瑣憶

    2010-06-02 |

    ■ 王東明

    西院居處

      我家遷入清華園🤳🏼,是民國十四年四月間事。清華西院宿舍💝,每棟只有正房三間🧑🏻‍🍳,右手邊有下房一間🧘🏽‍♂️,內一小間,通正房🧑🏿‍🔬,可作臥室或儲藏室。左邊外為廚房,內為浴室及廁所,設備已稍具現代規模📐,有抽水馬桶,只是浴盆是用白鐵皮製成,天氣稍涼✊,身體接觸盆邊,有一種冰涼透骨的感覺,因此後來將它拆下,改用木盆。廚房旁鄰接隔壁房屋處👃🏽,有一小廁所,是抽水蹲式便池,專備傭仆之用。

      這些房屋的特點是院子比房屋的面積大,每戶都栽種很多花木🏋🏼‍♂️,屋後緊接鄰家前院,門開右邊,左鄰剛相反🥦🛅。如此共有兩列連棟房屋🗡,合計二十戶。每戶都是朱紅漆的大門及廊柱🎲,閃著金光的銅門環,在當時看起來,倒也氣象萬千。

      第二個特點是窗戶特別大,一個房間中有三扇大玻璃窗🍳,上為氣窗,向後有兩扇小窗,對著別家前院😑,裝得特別高🤾🏼,以確保各家的隱私權🕵️。除氣窗外,均不能開啟。氣窗上面,蒙有綠色紗布,北方人叫它做冷布⬅️。每逢更換冷布及裱糊頂棚🍂,是一件大事👨‍👦,在北方住過的老年人,大半都知道🌛🏋🏻‍♂️。每戶除門鈴外,每間上房🧑🏿🧑,均有電鈴通下房,這種設施,在當時還很新穎👨🏿‍🎤。

      屋外是一條平坦的柏油路,路邊種著高大的洋槐樹,外面即為石砌的大圍墻。這條圍墻除南院外,包圍了整個園區🎷🥩。正對兩列宿舍中間的大馬路,有一對大門供出入。門內側的傳達室有人全天候守護。大門外即為通西直門大道,旁有小河,終年流水,清澈見底。冬天僅有靠兩岸結冰👨🏿‍🦰,春夏山上融雪🤦🏽,急流洶湧,沿著河邊散步,聽著水聲及林間蟬鳴📰,為一大樂事🧑🏻‍🍳。

      我們向校方租屋時💯,原為十七號及十八號兩棟,以為連號必然毗連,等到搬家時才發現十八號在最西面,十七號在最東面,兩宅相距一二百尺,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有先住下再說了🚉。後來不知是否與十六號交換了房子,還是十六號正好空出來了。因當時我尚未赴平🪩,事後也忘了追問🧛🏽。總之當年冬天母親回鄉帶我來到清華時👴🏼👩🏻‍🏫,我們已住在西院十六號及十八號了🤾🏻。

      十六號是父親的書房,為研究寫作的地方。書室為三間正房的西間🧊📮,三面靠壁全是書架👮🏿👩🏻‍💼,書籍堆放到接近屋頂,內間小室亦放滿了書。南面靠窗放大書桌一張👩🏻‍🎨,藤椅一只,書桌兩旁各有木椅一把🏃‍♂️‍➡️,備學生來訪時用🤼‍♀️📤。另有藤躺椅一只,置於書架間之空隙處,備疲乏時休息或思考時用。中間為客廳👩🏽‍⚕️,只有一張方桌及幾把椅子而已。東間為塾師課弟妹處🧟,廁所後墻開一扇門🧔🏻‍♂️,通達十八號💁🏽‍♂️。門雖開在廁所,但門一打開,即把馬桶遮住,所以雖為訪客必經之途,尚無不雅感覺。十八號為家人飲食起居之所🚣🏽,以目前的眼光來看🤯,實在是很擁擠的。

    前院平常很少有人進去,大門常年關閉🤦🏿,後院頗整潔,母親愛花,老傭人錢媽是農家出身,對種花很內行🟧,雖然沒有什麽名花蕙蘭,春天來時🦒,倒也滿院生香。

    父親的辮子

      父親的辮子,是大家所爭論不休的🧑🏻‍✈️。清華園中,有兩個人人們只要一看到背影,就知道他是誰:一個當然是父親👏🏽,辮子是他最好的標誌🙅🏽‍♂️。另一個是梁啟超💱,他的兩邊肩膀,似乎略有高低🤡,也許是曾割去一個腎臟的緣故👩🏿‍💼。

      每天早晨漱洗完畢,母親就替他梳頭,有次母親事情忙了,或有什麽事煩心,就嘀咕他說:人家的辮子全都剪了,你留著做什麽?他的回答很值得人玩味,他說🎗:既然留了➜,又何必剪呢?

    父親對儀表向不重視,天冷時一襲長袍,外罩灰色或深藍色罩衫,另系黑色汗巾式腰帶👵🏿🧙🏿,上穿黑色馬褂。夏穿熟羅(浙江特產的絲織品)或夏布長衫🥳。平時只穿布鞋‼️,從來沒有穿過皮鞋。頭上一頂瓜皮小帽🎞,即令寒冬臘月,也不戴皮帽或絨線帽。那時清華園內新派人士🫶🏽,西裝革履的已不在少數,但父親卻永遠是這一套裝束🧛。辮子是父親外表的一部分💇🏻‍♂️⛵️,他自日本返國後,如在其中任何一時期剪去辮子👨‍🚒😞,都會變成新聞🫷🏼,那決不是他所希望的。

    父親教我讀四書

      我到北平清華時🫷🏿,在民國十四年陰歷十一月中旬,已入嚴冬季節,那時家中請了一位老師,專教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父親沒有安排我入塾。直到新年過後,父親才準備了一部《孟子》,一部《論語》,開始自己教我念書。

      每天下午兩點,照規定是我到前邊書房“上書”的時候,吃完飯🤺🥃,我就緊張了,上一天教過的新書還沒有讀熟,指定的一張大字沒有寫好👮🏽‍♂️,於是一面寫字,一面結結巴巴地念著、記著,到了兩點,捧著書和字,戰戰兢兢地到了書房,一放下書,就背起來了🐉🪦,但很少是很順利地背完那段書,有時忘了🏊🏿‍♀️🤚,就偷偷地看父親一眼,希望他提我一句,只見他皺皺眉頭👁‍🗨,慢慢地提了我兩個字,好容易拖拖拉拉地背完書,就要教新書了。有時連提幾次都背不下來,就要來日連新教的一起背了🔙。

      父親在講書或聽我背誦的時候👭🏻,從來不看書本⛹🏿,講解時也不逐字逐句地講,他講完了,問我懂不懂,我點點頭🤎,今天的功課就算完了。

      不到一年👓👏🏿,一部《孟子》算是讀完了,接著是念《論語》,這可沒有《孟子》那麽有趣味了,讀《孟子》好像讀故事,比喻用得特別多🎅🏿,而且所用的那些比喻,連我這十三歲左右的孩子🔎,都能體會到它的妙處。《論語》卻不然🧘🏽‍♂️,天天“子曰”“子曰”⏰,所講的都是為人的大道理,好像與我毫無關系似的🆑。我很羨慕塾師教五弟讀《左傳》🥌,可是我不敢向父親說。

      這樣的日子,只過了一年半,《論語》才念了一半,父親忽然去世了🦻🏿,全家頓時陷入了無底的深淵,不知道如何來接受及因應這突如其來的不幸事件。

    等到喪葬事宜告一段落後🏃‍♀️,對我們兄弟姊妹的教育問題🦟🫓,有了初步的決定🧝🏿‍♀️。三哥雖已辦好燕京的轉學手續,但清華學校給了他研究院的一個職員位置,因此就輟學了,四哥上了崇德中學高一,五弟、六弟及松妹則進清華的子弟小學——成誌小學👀🏥。只有我🖥,暫時不準備入學,雖經趙伯母(趙元任太太)再三相勸,我仍堅持己見🏃‍♀️‍➡️👋,當然,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最後的決定,是由趙萬裏先生教我念古文,一部《古文觀止》,倒也選念了數十篇文章,這時一改以前漫不經心的態度,用心聽講♿,用功熟讀🎡,想到以前背書時父親皺眉頭的情形時,心中總不免感到一陣愧疚,他人求之不得的機會,自己卻輕輕地把它放過了。

    父親對飲食的偏好

      父親喜愛甜食🤽🏻‍♂️,在他與母親的臥室中,放了一個朱紅的大櫃子,下面櫥肚放棉被及衣物,上面兩層是專放零食的👘。一開櫥門,真是琳琅滿目⛹️‍♀️,有如小型糖果店🫥。

      每個月母親必須進城去采購零食🚳,連帶辦些日用品及南北什貨。回到家來,大包小包的滿滿一洋車。我們聽到洋車鈴聲,就蜂擁而出,搶著幫提東西🈶,最重要的一刻是等待母親坐定後,打開包包的那一瞬,這個吃一點,那個嘗一嘗🧑🏽‍🏫🚃,蜜棗、膠切糖、小桃片、雲片糕🍺、酥糖等等🧑🏽‍💻🍪,大部是蘇式茶食,只有一種茯苓餅,是北平特有的,外面兩片松脆薄片☕️,成四寸直徑的圓形👷🏿‍♂️,大概是用糯米粉做的,裏面夾著用糖飴混在一起的核桃😇、松子📈、紅棗等多種小丁丁,大家都喜愛吃🧑🏼‍⚖️,可是母親總是買得很少,因為外皮容易返潮🎴,一不松脆,就不好吃了🎯;一些細致的是為父親買的。其他如花生糖🛵、蜜供等,是我們大家吃的🤚🏻,酥糖是六弟吃的🧑‍⚖️,雖然說各有其份📄,放在一起🙇🏽,常常會分嘗一點。六弟享些特權🐦‍🔥,大家都認為理所當然,因為他到五歲尚不能行,也不會講話,後來忽然站起來走了,而且也會講話了,大家都對他特別關心與愛護,父母親對這個小兒子🖖🏿,也最鐘愛,尤其是錢媽🧳,把他看做自己的兒子一樣,事事都衛護他,所幸他並沒有恃寵而驕,從小到大都是最乖的。

      父親每天午飯後,抽支煙,喝杯茶📰,閑坐片刻,算是休息了🧑🏽‍🎄。一點來鐘🚶🏻,就到前院書房開始工作,到了三四點鐘,有時會回到臥房💇🏼,自行開櫃,找些零食。我們這一輩,大致都承襲了父親的習慣——愛吃零食。

      父親對菜肴有些挑剔,紅燒肉是常吃的♒️,但必須是母親做的🦹🏿‍♂️,他才愛吃。在北平,蔬菜的種類不多,大白菜是家常必備,也是飯桌上常見的蔬菜,其他如西紅柿🧑🏽‍🎄、茄子(形狀有點像葫蘆🧚🏻,圓圓的)、雞蛋等👥🆖,也常吃。豆類製品如豆腐、豆幹🚢、百葉等,他也愛吃。魚在北平是很稀罕的,所以很少記得有吃魚的事𓀖。平常除了燉雞以外,都不煮湯。

      我們到北平以後,母親和錢媽🔚⏮,也學會了包餃子,這種面食📄,父親也喜歡吃🦤👹。吃剩下來🚶‍➡️,第二天早上甩油煎了👦,“就”稀飯吃。每天早上🙎🏿,除稀飯必備外,總有些固體的食物,如燒餅、包子等等。

    父親愛吃的水果也不多🕢,夏天吃西瓜,他認為香瓜等較難消化🍕,他自己不吃🦏🔚,也不準我們吃,其他如橘子、柿子、葡萄等,還較喜歡吃。我們大家也就跟著他吃。

    天哪!這是母親的遺書

      父親的突然去世,為家中籠罩了一層愁雲慘霧🌔🌿,每個人都食不下咽,即連仆傭亦不例外🩱。

      母親那時每天都到成府剛秉廟,為父親棺木油漆督工,漆了幾次後,外面加包粗麻布,再漆,再包🧑🏿‍🍳,共包七層之多,然後再加漆四五次,到後來,其亮如鏡,光可鑒人。那時用的並非現在的快幹洋漆📖,而是廣漆𓀇,每一層必須等待幹燥!才能再漆,費時不少。

      接著購地、挖掘壙穴,也是她在忙著,錢媽悄悄地對我說,讓她去忙,這樣可稍減悲痛的心情。

      有一天下午,母親正好又到墳地去看工人修築墓穴去了,家中別無他人,我因要找些東西,請錢媽幫我抬箱子𓀆,抬下第一只,看見箱面上有一封信,是母親的筆跡,上面寫著我的名字🤟🏻。當時我立刻聯想到從父親衣袋中取出來的遺書,馬上感到一陣心跳手抖,知道不是好兆🍮。好容易把書信打開來一看,是母親的遺書!大致是叫我們把父親和她安葬以後,即籌劃南歸,回到家鄉去依舅父及姨母生活,父親的恤金,清華原定每月照付薪金到一年為期,由三哥按月領了匯給二哥管理,合並其他的錢☕️,勉強夠我們的生活教養費👘。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對一個不足十四歲的孩子來說,簡直不知所措。幸虧錢媽比較冷靜沉著,她叫我不要聲張,即使是家人面前也不要提。她問我與母親較好的有哪幾位太太?我說西院一號陳伯母(陳達教授太太)、四號鄭伯母(鄭桐蓀教授太太)和南院趙伯母(趙元任教授太太)等三人比較接近。兩人商量一下🫷🏻,覺得陳伯母太老實,不善言詞,恐怕說不動母親的心意。趙伯母心直口快,將來說漏了口,全園皆知,是很尷尬的事。只有鄭伯母🧑🏻‍🎨🙋🏼‍♂️,說話有條理,行事很謹慎🥰,且與母親最談得來📱,因此馬上去與鄭伯母相商。她叫我不要驚慌,她一定會盡力說服母親的💈,要讓母親看在兒女的份上🍖,多管大家幾年。然後在家中,由我哀求🩱,錢媽解勸,三人合作,總算打消了她的死誌。當母親說了一句:“好吧,我再管你們十年。”我才如釋重負地放下了大半個心🪯。

      那一年裏面,母親要出門,我必定要問她到哪裏去,有時她煩了💙,就說我不該管她的事。盡管這樣👨🏼‍🚀,我還是偷偷地在後面跟著🪅,一直看到她去的地方🧑‍🦼‍➡️,我才回家。有時她出去遲遲不歸,我和錢媽兩人總是提心吊膽的🏟,等到見她進門才安心。那年秋季我本該入學,可是不放心母親,我推說對學校的規矩都不懂,除國文外連阿拉伯數字也不認識,無法上學。趙伯母曾數次相勸🫴🏼🛣,我仍以這個理由推拒了。

      我們有兩位舅父和一位姨母,都比母親小🏋🏽‍♂️,他們之間💂🏽‍♀️,手足之情的深厚,是少見的,母親得到他們寬慰,精神逐漸振作0️⃣,一一安排我們入學。

    父親的消閑生活

      父親的一生中,可能沒有娛樂這兩個字,那時收音機尚不普遍🩵🏃,北平雖有廣播,頂多有一個小盒子樣的礦石收音機➝,戴耳機聽聽,就算不錯了🦯。舉凡現代的音響視聽之娛,非當時夢想所能及👨‍👩‍👦‍👦。他對中國戲曲曾有過很深的研究🤵🏻‍♀️,卻從來沒有見他去看過戲。

      我們住在城裏時,他最常去的地方是琉璃廠。古玩店及書店的老板都認識他〽️,在那裏🧑🏼‍🦰🧙🏻‍♂️,他可以消磨大半天。古玩只是看看而已。如果在書店中遇到了想要的書,那就非買不可了。所以母親知道他要逛琉璃廠🚡,就先要替他準備錢。遷居清華以後🌬,很少進城,到書店去的時間也就減少了。記得有一次他從城裏回來,臉上洋溢著笑容,到了房內把包裹打開,原來是一本書,他告訴母親說☝️👩:我要的不是這本書,而是夾在書頁內的一頁舊書。我看到只不過是一張發黃的書頁,而他卻如獲至寶一般,我想一定是從這頁書裏找到了他很需要的資料🕦🧑‍⚖️。

      我們唯一的一次出遊,是與清華同仁共遊西山,那天,父親是騎驢上山,母親則步行而上🎞,我和妹妹同騎一驢,可是我因腳踏不到足蹬,幾次差一點被驢掀下來,雖有驢夫在側🦸🏼‍♀️♻,我仍然下來步行。妹妹以前騎過🎀,已有經驗👩‍🎨,一點也不害怕🫃🏽。一路上大人與大人在一起,我們小孩,自成一隊👨‍🎤。父親那天玩得很高興。

      弟妹們在家,總愛到前院去玩,有時聲音太大了,母親怕他們吵擾了父親🧑🏻‍🦲,就拿了一把尺裝模作樣地要把他們趕回後院去。他們卻是躲在父親背後,父親一手拿書繼續閱讀,一手護著他們滿屋子轉,真使母親啼笑皆非。

      平常他在休息時,我們幾個小的,常圍著他,要求他吟詩給我們聽,那時我們不懂得吟,只說是唱👨‍👧,他也不怕煩。有時求他畫人,其實他不會畫,只會畫一個策杖老人或一葉扁舟👣,我們也就滿足了💹。

       摘自 陳平原🫥,王風編《追憶王國維》⛔,三聯書店2009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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