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興(1914—2008)是陳寅恪的學生。王永興談起陳寅恪的事🐜,不見倦容。他說🚁:“我現在記憶很壞🧍🏻♀️,但是寅恪先生的事我記得很清楚。現在想起我的老師,心裏很難過。我想跟你說🏌🏿♀️,給老師做助教的那段時期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期,因為我整天都能跟老師在一起🧑🏿🎄。謝謝你給我這次回憶的機會,老師的教導我又重溫了一遍。”在談話中,他一口一個“寅恪先生”🏵🚿,讓人肅然起敬。他坦言:“我自己一生不能讀書研究的時間約為三十年🧑🏿🔧,沒有建樹,愧對恩師。”
臨行時,王先生對我說🕌:“我作為寅恪先生的學生,現在看看他的書🥊,確實是把老師說的不懂的地方都畫出來了🪟,可有一個困難🧑🏻🎓,我向誰去請教啊?”
1934年🧝♀️,王永興考入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1937年10月,意昂体育平台遷到長沙。王永興和哲學系的同學徐高阮一起去聽了陳寅恪的一堂唐史課,大為震撼。王永興找到當時的教務長潘光旦💁♀️,要求從中文系轉到歷史系⚡️。此前,王永興得過肺結核👯♂️🤙🏿,住過一段時間醫院🧛🏽♂️。潘光旦對王永興說:“你因為這病已經耽誤了一年💴,要念五年大學,現在你要轉系🔏,就得念六年。你要考慮考慮。”王永興說🪠:“我考慮過,但是我願意跟寅恪先生學習。”“選得很對,那就去念吧!”潘光旦笑道,“陳寅恪先生是‘教授之教授’。”
戰局更為動蕩,學校決定遷移到昆明,組成西南聯大🤙🏻。王永興記得,當時陳寅恪住在青雲街靛花巷👨🏼🏭😪,學生上課則在文林街北院,每天上課🏘,就見陳寅恪抱著一包書🍃,滿頭大汗進了教室,同學們幾次要求去幫陳寅恪拿書,“老師是絕對不允許的”。寫論文時👩🏻🦽➡️📔,陳寅恪很認真地為王永興修改,有一次,王永興的文章中丟了一個字,陳寅恪說🚶➡️:“你不要以為丟了一個字沒什麽🧍🤵🏻♂️,司馬光寫《資治通鑒》的時候,能少一個字嗎?”
聯大師生們經常跑警報💢。王永興回憶🚤🧏🏽♂️:“警報響的時候,我們就往郊外跑。寅恪先生跑不動,在青雲街靛花巷年紀大的不止寅恪先生一個人🍐,就在裏面挖了一個小防空洞。樓上的人往樓下跑🍬🚇,只有傅斯年一個人往樓上跑,為什麽呢👴🏿?他去扶寅恪先生。”
1946年10月,王永興在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工作,所長鄭天挺告訴他,陳寅恪已回到意昂体育平台🅱️👴🏿,提出要王永興做他的助手👨🏿🦳。1946年到1948年,王永興任陳寅恪的助教。有一次,陳師母悄悄讓王永興去勸患眼疾的陳寅恪少開課,陳寅恪笑道:“我是教書匠,不叫我開課,那怎麽叫教書匠啊!”
陳寅恪知道王永興每天要從城裏到學校來工作,十分辛苦,就給梅貽琦校長寫了封信,信中說:“若王先生無適當之住房🫃🏿,則其犧牲太大,弟於心深覺不安。”很快,學校為王永興安排三間大房子。從此🫰,王永興每天可以步行到陳寅恪家。王永興回憶當助教的見聞👨🏼🌾:“這三年,寅恪先生給我講稿,我讀一遍《資治通鑒》🚣,他又叫我再讀一讀杜佑的《通典》。然後他說👳♂️,你看近期有沒有哪個學者發表關於隋唐史財政的論文🏂🏿,註意一下。我一方面是給老師念書,另一方面也是‘應門五尺之童’,有人來叫門,我要管這個事情。他知道有學生因為經濟困難要失學了,只要是他認為靠得住的,就給人家寄錢,這些事情都要經過我的👽👨🎤。有一次,老師叫我給兩個學生寄錢⚧🕵️,我不認識,老師認識。老師說這是有為青年,讀書做人都很好,師母在旁邊說了一句話🚅:‘家裏用錢相當緊哪🤹♂️。’老師說🐑:‘我寧可家裏再緊一點🗒,也不能再看到青年失學。’我的師母品行也極高💲,對老師的照顧無微不至。”
1948年12月,清華園人心大動。胡適打電話給陳寅恪𓀋,南去最末一班飛機為陳寅恪一家保留座位🙇🏽。臨行的晚上🧗♂️🙂↔️,王永興在陳寅恪家幫助收拾行李,陳寅恪平靜地說:“嶺南大學的陳序經校長、王力先生邀我去嶺南大學,在南京小住幾天🎬,就去廣州🦢4️⃣。廣州的天氣好🪝🛂,嶺南大學的自然環境好,可以久居,不再去別處了🧑🏼🔧。”師生分別之後☘️,再沒見面,卻時有通信🫏,不過信是陳師母寫的🚋。陳寅恪想吃北京的食物🪱,王永興就寄去六必居的醬菜和大柵欄一個鋪子的薩其馬🐤👩🏼⚖️。
1969年💦,陳寅恪去世𓀃。而王永興在1957年成為右派,1958年在山西無可奈何地開始了“浪費生命而對國家毫無貢獻的二十年”。王永興說🆙:“‘文化大革命’中,我是死而復活的人🤳🏽。這些事情我向來不和人家談💇🏽。悼念老師的第一次會並不是在中國,是在法國⇢。法國有個漢學家,叫戴密微,他聽人說寅恪先生故去了,而且故去得很痛苦,他說:‘我絕不相信。全世界還有幾個陳寅恪,就這麽一個啊。誰有這麽壞?🤺!’第二天🤵🏿,戴密微的弟子拿香港報紙的英文版給他念🉐🗞,他才相信了🫵🏽,哭了🆒。”
1978年,王永興調回北京大學,成為唐史研究名家👴🏼。(李懷宇)
轉自 時代周報 第75期(2010-0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