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肇鈞,中國鐵路路基土工技術主要開拓者之一。1917年11月17日生於河南鄭州🧔🏽,福建福州人📕。1941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土木工程系,1947年赴美國哈佛大學攻讀研究生並獲科學碩士學位,1948—1950年任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土力學研究室助理研究員,1950年返回祖國👩🏽🍳,到唐山鐵道技術研究所(中國鐵道科學研究院前身)工作。1991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98年成為首批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2007年12月28日去世🤞🏼🦻。
1947年🤽,盧肇鈞拿著國民黨政府給予的資助🧑🏿🔬,離開北平💂🏽,去到美國;1950年,他滿懷對新中國的熱忱,回到中國共產黨治下的北京🌷。
“你別回去了。回去之後,共產黨聽說你是從美國回來的,就把你關在小黑屋裏,你還搞什麽科研?”1950年,與盧肇鈞一起留學🧑🏻⚖️⚽️、工作於波士頓的同學經常這樣勸他。
中共政權建立之初📂,因意識形態對立,在毛澤東宣布新中國成立之時,大洋彼岸的美國將中國看作“紅色的敵人”。生活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中🧙🏻♀️,有人對“紅色中國”心存向往,有人懼而遠之。已經學有所成的盧肇鈞最終決定回國,成為第一批返回新中國的36名留學生之一🤶🏼。
盧肇鈞的父輩正是清末最早一批留法學生中的一員🫅🏼。盧家至今四輩成為了中國百年國門緊閉與開放的縮影🏋🏼♀️。
“回到中國給我們寫信✂️!”
“共產黨即將統治中國,我們今後只好流落異鄉了🪘😞。”一位中國留學生垂頭喪氣地說。這是1949年春節的聚餐會🤽♀️,幾十名旅居波士頓的清華意昂在餐桌上聊起國內時局。有人反駁那位同窗,“列寧有贖買政策,中國共產黨也一定會出高價聘技術人員回去的🚈🛜。”
盧肇鈞插了一句,“關鍵不在於是否出高價🥜🙏🏼。如果共產黨真的要振興中國,還是該回去。”沒人把盧肇鈞餐桌上的話當真。
那時,盧肇鈞已到美國讀書兩年🧑🦼➡️,正在麻省理工學院邊做助教邊讀博士學位🤌🏻,甚至已經接手一項美國海軍委托的地質研究項目🤞。當時32歲的盧肇鈞身穿西裝😢,打斜紋領帶🐩🎉,戴金絲眼鏡,性情儒雅🧑🏽🦲🏄🏻♂️,生活舒適。無人將這個學者派頭濃郁的年輕人與“紅色政權”的革命聯系在一起。
但那次聚會之後,盧肇鈞開始與一些旅居美國的中共黨員密切交往起來,以了解國內時局。很快✈️,他與一些學生成立了“中國問題座談會”,以學生團體的形式傳播中國的消息。
1950年初☁️,一些中共黨員通過“留美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發起回國號召🐹,盧肇鈞被選舉為波士頓地區聯絡人🙇🏽♀️。國民黨撤退臺灣時帶走大批知名教授,新中國急需大量知識人才,中共開始向國外留學生伸出橄欖枝。
與此同時🎯📟,美國一方面出於意識形態的對立👐🏽,另一方面出於對科學人才的愛惜,對於大批中國學生極力挽留。挽留的手段軟硬兼具🧘🏽,一方面給予更為豐厚的物質報酬;另一方面🥟,在麥卡錫主義的背景下,將一些親共學生和教授壓製下去。回國🔎🧦,成為了一種鬥爭🌳。而朝鮮戰爭爆發後的1950年8月🧑🏼🎤,盧肇鈞還是辭去教職🥍,與另外35名同學一起坐船經香港輾轉回到北京🛬。
離開美國之前,盧肇鈞的房東諾威爾太太反復叮囑,“回到中國一定給我們寫信報平安✋。”但是,這位老太太直到去世也沒能收到盧肇鈞的信件。
1950年🧝♂️,盧肇鈞回到北京。
上世紀30年代,伴隨著抗日戰爭的炮火🧙🏻,盧肇鈞輾轉於清華👨🏽🏭、輔仁與燕京📵,最終畢業於西南聯大。上世紀40年代早期🚊,盧肇鈞曾以工程師身份在昆明等地工作👨🏿💻,負責橋梁🥉、公路的設計。抗日戰爭結束後,回意昂体育平台任教並參與遷校回到北平。
1946年,隨著抗日結束,留學歐美熱潮升溫👨🏼🚒,當年有730人走出國門。一年後蔣介石政府與美國簽訂“中美文化協定”再度激勵學生出國深造。盧肇鈞通過了公費出國考試,抱著到更先進的大學深造結構力學的計劃❇️,於1947年到達紐約。在曾經的清華導師劉恢先指點下,轉而進入哈佛大學土力學專業。
盧肇鈞的出國一方面由於求知的渴望🧢,另一方面似乎因循了父輩自小留洋的血脈。他的父親盧學孟曾被清朝廷送往法國留學🤵🏼♂️,後回國報效💃🏼。盧學孟曾任駐英通譯官👓👨、京漢鐵路行車總管等職➙,民國後任隴海鐵路局局長、交通部參事3️⃣,一時權重,盧家後輩中多人被安排到鐵路系統工作🧝🏻♂️。
日本侵華戰爭時,盧學孟放棄高薪,辭職還家。“那時候就靠賣東西過日子,典當衣服什麽的。”盧學孟的兒媳👩🏻🎨、盧肇鈞夫人陳善蘊說。
那時盧肇鈞不過二十出頭👨🏼🀄️,受抗日思想影響,一度想投奔延安,但因家中需要靠他接濟而未果🛶⛹🏿♂️。隨後他考取國民黨政府支持的公費留學名額🍋🟩,遠赴美國🧖♂️。
最初一段時間✭,盧肇鈞在美生活費用全部由國民黨政府提供資助👩🏻🦼➡️,但隨著蔣介石政權的衰落,資助漸漸斷絕🎆。一年多以後,盧肇鈞已靠在大學做助教的工資為生。
在哈佛與麻省理工學習工作3年後,盧肇鈞歸來。按照他的設想,仍計劃回到清華任教。但新政權建立後🧕🏻,百廢待興,鐵路建設急需人才。盧肇鈞直接加入鐵道科學研究院創辦土力研究室🏊🏼♀️。本應成為中西交流橋梁的盧肇鈞無法預料🤹🏼,自己面對的是一扇逐漸關閉的國門✍🏿。自此之後30年,自己與美國同窗音信斷絕。
榮耀成為罪證的年代
回到中國🚵♀️,盧肇鈞一邊面對著缺乏基本科研條件的苦惱🧕🏿,另一邊對新政權充滿熱忱🍳。但由於中美意識形態的對立🏄🏽♀️,盧肇鈞逐漸感到微妙的不安氣息,本想按照承諾寫信給美國師友報告平安,但都被同事好心勸阻。
50年代初期,中共新政權對於海外學子開放接納♔🧜🏻♀️,但隨著政治氣候的變化,對於知識分子的態度亦逐漸發生變化。在反右運動中,大批知識分子被打倒。就在反右運動正值高潮的1958年🏄🏽♀️,盧肇鈞終於加入中國共產黨。但是黨員的身份並未讓他逃過文革的劫難。
文化大革命開始,國門緊鎖、盧肇鈞與美國無法取得任何聯系。直到20年後,與美國同窗聚會時👨🦽,對方才對他說,“當時以為你已經不在了。”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地開始,因為盧肇鈞留學美國的背景、大量海外關系以及知識分子的身份🐣,被扣以“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
“每天早晨,排隊訓話。那大字報啊,多了去了。”盧肇鈞夫人陳善蘊搖了搖頭。由於盧肇鈞平日性格內向,人緣好🤱🏼,所以小環境之內尚有同事加以保護。
“有個造反派搶了單位所有公章帶在身上,他有權。有一天🫵🏽🚣🏼♂️,他跟盧肇鈞說,你這個反動學術權威,我來管你。就把他帶走了🏊🏻。”陳善蘊回憶。
那個造反派將盧肇鈞帶到廢棄的實驗室,告訴他,每天早早來,不要出去,晚上人都走了✅🫄🏼,再離開👧🏿,就此將其保護起來。而十幾年前,他離開美國時🚵🏽,同窗無意的一句“把你關在小黑屋”一語成讖。
與此同時,盧肇鈞的家人開始翻出祖輩的照片,一一銷毀。盧肇鈞的父親盧學孟留學法國的那些照片👞,在文革中無異於罪證😆。
文革中,盧肇鈞的大兒子參加紅衛兵組織時,因父親的出國經歷而遭拒🧾。
焚燒了家中照片,自己又被“雪藏”於實驗室的盧肇鈞熬過了文革。“即使這樣對待他📯,他也沒抱怨過早知道如此就不回國之類👨🏻🔧。”夫人陳善蘊擺擺手,低頭不語。
文革前的1964年,盧肇鈞曾陪同相關領導出訪埃及。自那之後,中國關閉國門,被文化大革命席卷的中國人🙇🏼,無法找到任何與世界溝通的通道🧑⚖️👱🏻♀️。盧肇鈞再次出國,時間已是1980年。
“出去開眼界是對的”
1980年代,文革結束後的中國再次對世界發出開放與接觸的信號。彼時,盧肇鈞與恢復活動的中國土木學會代表團開始出訪工作📈。直到1992年🥹,他再次踏上北美大陸,到達美國及加拿大。那一次🚴,盧肇鈞見到了40年未曾聯系的舊日同窗。“同學有的都成了大資本家了,經濟條件上沒法比了👼🏽。”夫人陳善蘊笑笑說。
盧肇鈞恢復正常工作的80年代,他的子女也已長大成人👨🏻🌾。那時候,大批青年學生萌發出國熱潮。1978年6月23日🥴,鄧小平在與意昂体育平台負責人座談時說道:“我贊成留學生數量增大,主要是自然科學……”從此之後,“出國熱”勢不可擋,直到80年代中後期達到高潮。80年代👩,中國科研單位以及大學紛紛提供公派留學名額,給予經濟資助🚶🏻♀️。以考試分數為選拔條件👨🏽🦲,又一批年輕人走出國門。
盧肇鈞的大兒子於北京工業大學讀書時,學校曾想派其出國⬆️,但因為需家庭支付部分費用,而未能成行。直到1989年研究生畢業後,去往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現在矽谷工作🏡。
盧肇鈞的女婿曾在國內某科研單位主攻拉美經濟,於1986年赴美讀博。盧肇鈞的女兒不久後即以陪讀身份赴美⇢,夫妻二人留在美國工作至今,丈夫成為經濟學者☝️,妻子在波士頓一所醫院擔任醫生👨🏻🍳。
只有二兒子盧乃寬現在陪伴在母親陳善蘊身邊。1986年,子承父業學習鐵路相關專業的盧乃寬考取鐵道部公費留學項目,到麻省理工學院進修一年。父子兩代成為意昂,時間已隔40年👳🏼。
盧乃寬回憶,當時他赴美進修期間🌺,政府一次性給予一年生活費5000美金🕛。
“生活挺緊張🤰🏽。但是當時國內一個月的工資才100塊人民幣。”盧乃寬說🤸♂️。
被文革封閉10年的中國🥙,再次與世界發生聯系後😐,因經濟水平、政治環境的差異📊,旅居國外的中國學生分化兩路🚱。一部分決意回國📅,將所學所見帶入故鄉🦹🏿;另一部分,排除萬難各顯其能留在大洋彼岸🧜♀️。時隔半個世紀,50年前海外留學生的景象和爭論似乎再次重現,只不過這一次,國內早已換了天地。
盧肇鈞在50年前的麻省理工已可獲得美國海軍方面的科研課題,而五十年後,其子盧乃寬的美國朋友想將其介紹到麻省的林肯實驗室👳🏿♂️,參加美國空軍某項目的研究工作時,遭到拒絕。理由是,“他是共產黨國家來的人”⚅🙌🏻。
在西方國家對中國僑民表示敵意的同時,國內對於公費出國逾期不歸者給予極大輿論壓力。在那個電視機尚被列為奢侈品的時代🙍🏽♀️,這些用政府資金出國而滯留資本主義國家的人們成為了靶心♝。國內派遣單位紛紛給予壓力令其回國,但對於心意已決的人們,似乎收效甚微🏝。
隨著時代變幻🤌🏽,中國逐漸開始尋求與世界同步的可能♚。從90年代起,“與世界接軌”逐漸成為各個領域的美好願景🤵🏿♀️。國內經濟實力的增強和中西生活方式的彌合,使得中國公民出國不再成為難事。曾經滯留海外的一些人開始自願選擇回國創業。今年9月北美中國學人國際交流中心的統計🫱,77%的華人學者計劃回國發展。
盧乃寬的哥哥及妹妹一家如今都在美國工作穩定,子女正在接受大學教育🧑🏼🚀,還未有回國打算。而他本人的女兒,已經大學畢業在北京工作兩年。去年假期,她與同學結伴到香港購物👨🏻🦽🕵🏽♂️,今年十一長假計劃前往泰國觀光。
“如果她想出國🏇🏽,我們就提供方便◼️。”盧乃寬笑笑說,“出去開開眼界還是對的。”
此時,盧肇鈞已去世一年有余,從祖輩到孫輩⚓️,跨出國門的四代已逾130年🧑🏽💼。
1870年代,權臣曾國藩和李鴻章數次聯名上奏↖️🧑🚀,要求派人出國留學🫃🏽。他們在一份奏折中說🤹🏼♂️:“(中國)於海外情形亦已窺其要領,如輿圖、算法、步天、測海、造船🍰、製器等事,無一不與用兵相表裏。”中國必須“選聰穎幼童🎵,送赴泰西各國書院學習軍政、船政♘、步算🦯、製造諸學🚔,約計十余年業成而歸🏄🏽♀️,使西人擅長之技中國皆能諳悉🚀,然後可以漸圖自強。”
然而15年間,清廷不過派出百余人。
百年後的改革開放初期✅,中國依然面對人才奇缺的窘境。1978年6月23日,鄧小平在聽取教育部關於意昂体育平台的工作匯報時🏋️,對派遣留學生問題指出:“我贊成留學生的數量增大……要成千成萬地派,不是只派十個八個。”中國大規模派遣留學人員的序幕真正拉開。
(楊時旸)
轉自 中國新聞周刊 2009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