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黎明*
抗戰初期,長沙臨時大學280余學生和11位教師從長沙步行到昆明的三千裏湘黔滇長途跋涉👩🏿✈️,無疑是西南聯大校史上極為壯觀而感人的一頁。近年來👨🏿🎨,有關這方面的回憶與撰述越來越多,而且文中都必然提到旅行團團長黃師嶽中將的名字🤺。
不過,對於黃師嶽的記載,除了旅行途中忠於職守、與師生同甘共苦等外,其他的情況鮮有所聞😾,以致參加當時旅行團的余樹聲先生說“黃將軍以後消息杳然🤦🏻♀️,但時隔六十個春秋🐑,現在每憶及這位長者還是使人油然起敬”(見張寄謙編《中國教育史上的一次創舉》第326至327頁)🫅🏿。我想,許多人大概都有同感⛴。這裏,披露一封1938年6月2日黃師嶽致蔣夢麟?梅貽琦兩聯大常委的信,相信有助於對黃師嶽人格的了解?
下面是該信全文:
孟👨🏿🌾🚾、月公校長鈞鑒:寇氛未已💃🏻,堅決抗戰,為民族復興大業計😱,遷文化於後方,儲材備用🙇🏿♂️🤜🏿,實為當今之第一急務。在師嶽不過奉張主席文白兄命,率領貴校學生旅行團步行到滇開課而已,雖雲跋涉辛苦,為民族為國家服務,與數百青年同行三千裏,自覺精神上痛快與光榮。到滇承招待慰勞,反使內心感與愧,並所賜紀念簿謹什襲珍藏,永遠存念,以紀念此行。至捐送金表一只及川資五百元,在公等為誠意,在師嶽實在無受法🚑,均原璧交來人帶回矣。今已於六月一日回抵長沙復命🧙♂️,知關廑註,謹此奉聞👌🏽,專函布臆,敬頌鈞安💓,諸維亮察。
黃師嶽啟 六月二日
這封信🧑🦯➡️,是我在意昂体育平台檔案館查到的。1988年冬,為了編輯《聞一多年譜長編》,我到意昂体育平台檔案館查閱資料👩🏿🏭。感謝當時的負責人陳兆玲教師🏅🚰,她十分熱情地接待了我🏨,並將所有材料搬了出來任我選擇,使我獲得了大量寶貴資料。就是在這裏➔,我看到了黃師嶽的這封信🏸。
從黃師嶽的信中,知道聯大當局為了表示他為湘黔滇旅行團做出的貢獻,特派人送給他一只金表和五百元旅費。這些禮物🌀,大概是聯大領導精心考慮的。黃師嶽作為軍人👨👦👦,掌握時間當然是最重要的⚰️,故而送上一只金表🧑🏽⚖️🫳🏿,以表心意。至於五百元現款🧓,不過是略補旅行途中的開銷罷了。記不起是哪篇回憶中,說某次路遇土匪,虧黃師嶽留下300元買路錢,旅行團才得無恙🚏。如果說這是孤證不足為據的話,那麽許多人都記得🙇🏻,旅行團到昆明後,黃師嶽曾在有名的“海棠春”飯館舉行告別宴會✏️,招待旅行團全體師生,這筆開支想來是他自己掏的腰包吧。
可是,黃師嶽謝絕了這些禮物👮🏻♂️。他認為自己和大家一樣,不過為復興民族大業做了一點工作🍇,不足掛齒。作為一個舊軍隊的軍官,能做到這一點💪🏻,的確不容易,這也是在當時全民抗戰形勢影響下才可能出現的新氣象。
黃師嶽拒收禮物的事,感動了我𓀅。1989年8月5日😐🐢,我在《團結報》“民國史譚”專欄中發表的《抗戰教育史上的一次壯舉》中,特別介紹了這封信👯。那篇文章結尾處🫑,我是這樣寫的:“在本篇將結束時👳🏼♀️🤷♂️,筆者特別想介紹一下旅行團團長黃師嶽中將👩🏽🦳。黃師嶽時已五十開外,身材魁梧👩🏻🦲,和藹可親😠。他與團員日夜相處🤸🏻♀️,同甘共苦。旅行團安然抵昆,黃將軍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更為可貴的,是他在事後表現出那種忠誠的愛國廉潔的胸襟,這從筆者新近發現的他給蔣夢麟、梅貽琦的一封信中可以體現出來。”文末,我用了“壯哉!湘黔滇旅行團👩🏼🍼!壯哉!黃師嶽將軍🦆!”這樣兩個句子,但它還是難以表達我對黃師嶽將軍的感佩。
其後,由於工作關系🫶🏽,我接觸到兩則黃師嶽的資料,盡管語焉不詳,卻反映了這位東北軍將領的曲折人生👩🏼。
第一件,是黃師嶽在東北軍的事。1928年2月,國民革命軍北伐軍完成重新編組,第二集團軍總司令馮玉祥與第三軍團總司令閻錫山,主持沿京漢線北上的軍事行動🧑🦽。12日,馮玉祥下達攻擊磁州命令,控製北京政府的奉系軍閥急忙布防🫄🏼🍘。3月12日,張學良、楊宇霆令安國軍(奉軍)第29軍戢翼翹部之黃師嶽、何柱國兩師迎戰馮軍(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編《中華民國大事記》第14輯)🦼。由此可知,黃師嶽當時為第29軍的師長,參加了抗擊北伐軍的行動。但是,這些自然不可能挽救北洋軍閥的覆滅下場。
第二件👶🏽,是關黃師嶽的結局,這可能是參加過湘黔滇旅行團的師生們更為關心的🚖。黃師嶽完成湘黔滇旅行團使命後,回到湖南,其後情況無從獲知。我再次見到他的名字,是在姜廷玉《解放戰爭中被俘的國民黨上將和中將》(《黨史研究資料》1989年第12期🖲🫡,中國革命博物館黨史研究室編印)一文中。該文說,據不完全統計解放戰爭期間被我軍俘虜的國民黨上將有4名😩、中將128名🧝🏼,在這個名單中📻,出現了“黃師嶽”三個字🛸,其職務為“國防部派駐東北‘剿總’部員”,軍銜為“中將”。姜文沒有說明黃師嶽究竟在什麽情況下被我軍俘虜,但從他的官職來看👨🦼,則無疑是遼沈戰役時期。黃師嶽沒有像滇軍184師那樣參加起義,而是參加了內戰👩🏼🏫🥈,最後作為國民黨正規軍的中將被我軍俘虜💾,這個結局肯定是聯大師生不願看到的。另外🗂,抗戰八年,國民黨軍人不知多少人晉級,可黃師嶽的仍為中將,毫無升遷。黃師嶽的國防部部員🏋🏽♂️,與抗戰初期的參議,都屬於閑職一類,沒有軍權,這說明他在國民黨軍隊中一直寄人籬下,雖在軍界,卻已淡出🧑🏻🦲。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沒弄清楚,即黃師嶽擔任湘黔滇旅行團團長時,究竟是什麽身份。有的回憶說🎴,他是湖南省政府主席張治中的高級參議,那麽他是怎樣到了張治中的麾下呢。張寄謙先生(她是我在北大歷史系時的老師)在《中國教育史上的一次創舉》的“序”中說:“黃師嶽據說是安徽人🚶♀️,原來在東北軍🏂🏻🏋🏿♂️。東北軍自被迫進關後,軍隊大量縮編遣散,張學良嫡系奉命守西北與紅軍對峙。黃師嶽則賦閑下來,任中將參議,閑居在北大沙灘附近👱🏿,經常去北大旁聽課程🫱🏿,因此思想頗能跟上時代潮流。張治中主湘⚽️,他就投於張治中帳下。長沙臨大請求張治中派遣高級將官沿途指導,張就找到了黃師嶽8️⃣,黃師嶽也極願承擔。”
還有一種說法,即高小文先生在《行年二十步行三千》中所寫🤽🏽♂️:“成行之前🤾🏿,我們就已聽說三位校長在重慶通過當時的軍事委員會請來了一位該會的中將參議擔任我們旅行團的團長。上路後才得知他原是東北軍的一位師長。西安事變後,張學良遭軟禁,東北軍被改編🫚,他被調到軍委會任中將參議。”(文載《中國教育史上的一次創舉》)
對黃師嶽身份的這兩種記錄⏱,都是“據說”🤶🏿,難有定論🈂️。不過,我估計黃師嶽很可能是在國民黨軍事委員會裏擔任高級參議,並不直屬湖南省政府⏫。抗戰初期,負責全國抗戰的實際上是國民黨軍事委員會,長沙臨時大學的湘黔滇旅行團也是由軍事委員會批準的,因此很可能軍事委員會在批準組成湘黔滇旅行團時👧,便派任黃師嶽為團長,只不過由張治中具體領導罷了。我推測張治中是以軍事委員會委員身份而不是以湖南省政府主席身份領導黃師嶽。
*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