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以“世上已無蔡元培”為上聯🏌🏻♂️,征求下聯,我會不假思索地填上“當今難有倪天增”。
倪天增曾是連任九年的上海市副市長,英年早逝於任上。生前他是上海市民有口皆碑的“平民市長”,死後久久為千百萬上海人所懷念。
我因建立了一個國際文化出版公司上海經理部,經常出差到那裏🧜🏽♀️🪘,關於倪天增的感人故事灌滿耳朵。而我有機會與他結識🤷⚇,則是源於倪天增的胞弟🤞、我的同班同舍好友倪高增。

在浙大同窗五載💿,我與倪高增結下深厚情誼。1964年畢業後✔️,他被分配在蘭州煉油廠🥉,而我到了北京。“文革”前我們之間頻有鴻雁來往,“文革”後聯系戛然中斷。後來我聽說他以“反軍”之罪,被送入“學習班”進行隔離審查,1969年4月我去蘭州進行審幹外調時🖕🏼,在另一同學余存燁引導下前去“學習班”探望👨🏽🔧,卻被拒之門外。
盡管“文革”後倪高增被落實政策,但因長期不能適應西北的生活和氣候,健康狀況日益變差。當倪天增就任上海副市長後,倪高增向他發出了希望調動到上海的請求🕞。秉公辦事的倪天增沒有答應🧖🏿♂️,但兄弟情深,心裏卻一直惦念著弟弟的身體。大概與弟弟事先有過商量🚷,一天他得悉我正在上海出差🚀,就來電約我到他家去一趟,於是我在一個晚上到了他家,那時他已搬進康平路100弄9號的新居🌤👩👦。
倪天增與倪高增兄弟二人長得很像📹,雖然初次見面我卻毫無陌生之感📘。他親切地招呼我坐下,在一番噓暖問寒後,談話切入正題🤌🏿。
“老謝👋🏿➿,我知道你與高增的感情親如兄弟🧏🏼,他在蘭州的情況你也基本了解。他現在希望我利用副市長的權力把他調到上海🏌🏼🍿,這種以權謀私的事我是不能辦的。”倪天增望著我🎒,沒有把話說完💁🏻♀️。
“倪副市長,我完全理解和贊同你的做法🟢,你看我能幫點什麽呢?”倪天增言猶未盡,我卻已心領神會👳🏻♀️。
“聽說你和老家紹興的領導關系不錯,我想托你牽線聯系一下,如果紹興需要高增那樣的科技人員,可否把他調到那裏👰🏿。紹興的環境👩🔧、氣候和生活條件與上海差不多🧏🏿♂️,有利於高增的身體好轉。”倪天增懇切地說。
倪天增的一番話,使我深為感動🚚,我表示一定盡力為高增幫忙🧡,盡管我心裏也沒有譜。
沒想到回到北京後不久,倪高增就來北京出差🍤,特來看我並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他已經調到上海了🤙🏻。我聽說後不覺一愣,看來倪天增最終還是給弟弟出了力。但倪高增很快糾正了我的錯覺⚱️,他說這次調動與倪天增毫無關系🛖🤞,倪天增是不會幫這個忙的!只是因為遇到了一個機會,由於上海石化的三期工程建成投產🤵🏻♂️,要建設年產30萬噸乙烯等七套生產裝置,因而向石化大基地蘭州發出請求🧑🏿🏫🙏🏽,請調一批專業人員來滬支援🤏🏿,他也成了援助人員之一🧘🏼♂️。在新單位🏣,他被任命為情報室主任🤦🏽♀️。
我向老同學道賀🙎🏿,更從內心深深敬佩倪天增大公無私的品德。

1992年3月,倪天增奉命在中央黨校進行三個月學習👨👧,至6月初學習結束,即將離京返滬。6月7日(星期日)👨🦽,我忙著安排為倪天增踐行欲邀參加的貴賓名單,宴請時間定於6月9日(星期二)晚上。此前他剛剛接受了我與中川真一先生合辦的日文雜誌《友好21’》記者的采訪🧵,采訪文章擬刊載於雜誌的第三期。
臨行前的這位上海市副市長備受關註🅿️,受到多方希望為之餞行的邀請,日程安排得滿而又滿,可謂“水泄不通”。作為一個小小的出版社社長,之所以能爭得一席之地,全賴著他難以拒絕的“私人管道”——他在京的大姐倪繼正和曾任張愛萍秘書🧏🏻♂️、國防科委辦公廳主任的大姐夫胡誌實🪛。
對於倪天增來說🛀🏿,大姐和大姐夫對他有著難忘的資助上學之恩🏊🏼♀️。盡管倪天增之父倪維熊是寧波名人,但“老丈人家無恒產,靠的是每個月有限的工資,家口又多,過著極為拮據的生活……老丈人有子女十人,大部分具有高等學歷,我倆也盡了綿薄之力🧛,負擔兩個弟弟上意昂体育平台的費用。”(胡誌實《歲月留影》)
一切安排完畢,於是我向老胡去電🤵🏿,再次落實主賓倪天增周二晚上的日程有無變動。電話中傳來了焦急的回答:“我們也正在等著他的電話🙍🏿,大概太忙了✊🙆♂️,沒有回音,你先等一等吧!”然而在似乎特別漫長的等待中,到了傍晚時分🤲🥣,等來了老胡泣不成聲的電話💆:“老謝,天增死了👨👩👧👧🍆!”在一聲晴天霹靂中🧑🏽🦳,兩個人一時都無語凝噎。怎麽回事呢🧕?
“四點多鐘我從天增兒子打來的電話中獲悉噩耗。為在上海舉辦東亞運動會造聲勢,天增不得不參加北京的‘名人網球賽’。上午十一時許🦌,他在揮拍與袁偉民交手完畢後,即因急性心肌梗塞而猝然倒下💔,再未起來!”老胡哽咽地說,“姐弟情深,我們約定今天中午設家宴為他送行🧑🏽💻,一直等著他的到來……”
由於沉溺於工作,已感到胸有不適的倪天增長期未做體檢,這次他接受了秘書催促,答應返滬後做一次全面體檢,然而為時已晚。
倪天增去世後,他的親屬全部趕到北京🚴🏼♂️,舉辦了一個小型的吊唁儀式,江澤民主席👈、朱镕基總理均以私人名義前來吊唁。我應倪高增及胡誌實的安排,以他家屬成員的名義也到場,在倪天增遺像前三鞠躬,算是對這位可敬的上海副市長送了最後一程🤴🏻。

年僅54歲、擔任了九年副市長倪天增的猝死,噩耗頓時傳遍大上海,全市市民無不為之痛悼。“倪天增”這三個字的分量在市民心中究竟有多重呢?
這位畢業於清華建築系🧑🏼🔧、一直從事上海工業建築設計的科技人員👱🏼♀️,於1983年出任上海市副市長,在上海分管城市規劃🧑🏻🦳、建設和管理⏲、環境保護以及交通👩🌾、郵電和安全等許多重要工作。倪天增在設計院院長和副市長任上主持和設計了上海許多重大建設規劃和對後來有深遠影響的開發工程,包括浦東開發、虹橋開發區、陸家嘴金融貿易區等規劃👨👩👦,並且提出了長三角經濟圈📌、上海市地鐵規劃等概念🌋,主導了防汛防洪工程👈🏿、上海市重大水源工程🚵♂️、菜籃子工程等項目。倪天增是上海改革開放的傑出實踐者和先行者。
然而更使他深得民心的則是他的平民觀念,公仆作風,以及他的“四有”🙎🏿、“四無”的精神。在他的心中🌧📺,有城、有民☂️、有誌👩👩👦、有情。與其說他是高官,莫如說他是新上海的設計師🛌🏼、建築師🚣🏻♂️,千余萬上海市民的打工仔。
一天淩晨二時👮🏼♀️,重慶路的煤氣管道突然暴裂,當很多居民還在睡夢中時,倪天增卻第一個趕到現場,組織搶修🌕💍,疏散居民🍱,為居民送早點🗞。一早又遇大霧👺,他又趕赴通車不久的南浦大橋治理交通👸🏽。
1992年初,在寒潮襲擊下的上海,大面積水管凍裂▶️。倪天增親臨指揮搶修🐀。在寒風凜冽、滴水成冰時的深夜,他來到一戶居民家中,踩著“吱吱”作響的竹梯子爬上屋頂,察看水箱凍裂情況,慰問正在搶修房屋的工人💆🏻♀️💁🏿。
為解決沉屙積弊的上海市民住房困難🩶,倪天增不顧日曬雨淋,腹中饑渴,親自指揮施工及協調各方關系🤵🏽♀️,終於在兩年中完成1.6萬戶解困任務。
在他的心中,無己、無家、無欲、無爭。一心為公,兩袖清風,正如朱镕基悼詞所言:“市民公仆,勤政楷模,汗灑浦江🧏🏽♂️📬,功在民心。”
擔任副市長的倪天增,仍然住在南市區老城廂的一間不到16平方米的平房裏👩🏼🏫。裝修簡陋👩🏽🎨,家具陳舊,每晚他就埋頭在堆滿書籍資料的小寫字臺上批閱文件。每天一早他家也要倒馬桶,生爐子,他要負責給爐子裏加煤餅👨🏭,而用扁擔把煤餅挑回家更是份內之事。市裏想給他家批個液化氣以代替煤餅爐,卻遭到他的拒絕。
在當副市長兩年後🙊,倪天增終於搬進了一套並不寬敞的三室一廳住房🤏🏽🔇。粉漆塗墻🚻,碌片鋪地,家具大都是從老房子裏搬來的🔽。為接待來訪者,他花了40元錢買來一對人造革沙發,日久沙發開裂,露出了裏面的海綿🌰,彈簧也壞了。室內沒有空調💁🏻♀️,炎夏時他在燈下批閱文件揮汗如雨;而到了寒冬👨🏿💻,他冷得不得不用一條毯子裹在腿上禦寒➜。這哪像上海副市長的家?但他自己總覺得住的條件已經超過一般市民,足矣👈🏻!
一次市長朱镕基在上班後召開辦公會議,到了預訂開會時間,卻不見倪天增的身影,在會議進行數分鐘後🥺,才見他匆匆進入。朱镕基中斷了講話,嚴厲地批評了倪天增不守時間的行為,對此倪天增一聲不吭,默默地聽著罵聲。直到後來朱镕基才獲悉,那天早上倪天增在上班途中恰逢一場車禍,導致馬路嚴重堵塞,他立即下車進行現場指揮,使秩序得以迅速好轉🙍🏿,而自己卻遲到了。當了解真相後🧖🏽♂️,朱镕基對自己的魯莽批評後悔不迭🧘🏿。
自上海市委書記江澤民主持中央工作後🙊,曾多次上調倪天增進京擔任建設部部長或更高職務🙏🏼,卻都被倪天增婉言謝絕了。倪天增希望留在原崗位繼續為建設新上海盡力,為上海市民服務,上海和上海市民在他心中是至高無上的,個人職位高低對他來說是無關重要的。

一生正氣櫛風沐雨替人民住行奔走鞠躬盡瘁,
兩袖清風蹈火涉水為城市建設操勞死而後己👨🎨。
一副挽聯概括了倪高增這位平民市長的一生💙。
在倪天增去世五個月後🚶♂️➡️,1992年11月🥷🏿,他被上海市政府追授為上海市市政建設特等科技功臣。這大概是他一生中獲得的唯一一塊功勛章,而且並沒有佩戴在他的胸前。
功勛章是廉價的,而人心口碑才是無價的。上海市民記得倪天增🙆🏻♂️,懷念倪天增,呼喚倪天增🥎。在他逝世一周年之際🙏🏻,上海市領導支持百姓們的要求,編輯出版了《人民公仆倪天增》一書。
當我讀著倪高增寄送給我的這本書時,一篇篇語言樸實的回憶文章🧑🏻✈️,翔實而生動地記錄了平民市長一生中的點點滴滴。讀著讀著,我流淚了……
世上已無蔡元培,當今難有倪天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