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轉出了群山再回首望去,才能感受到山勢的起伏✊🏼、山色的變化。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入學🧑🏿💻,如身在山中🙇🏿,“山陰道上,應接不暇”👱🏻♂️;四十余度風霜,中國巨變,清華的一切也與當年非同日之語,我熟悉的校園生活已成了塵封故事。對所由之路的起碼了解、對時代情感的基本把握是人們不可或缺的歷史素養,有感於此🏃➡️,作紛紜雜憶🤵♀️👨👧👧,以存鱗爪。
九飯廳的飯菜挺好吃
1964 年剛剛走出普國饑餓的陰影💭,我們這些營養不良、發育不足的同齡人深知什麽是滿足。就男生而言🩻,除了少數例外🟪,大多數定格在了一米七以下的身軀🧜🏼♀️,饑腸和荏弱仿佛就是昨天的事,農村來的同學就更不用說了🧏🏻。據說是毛主席的意思,全國大學生的夥食標準不低於每月12.5 元👨🔧,北京15.5 元🔯,在當時實在已經不錯了。
學生飯廳以面食為主,主打是二兩一個的大饅頭,偶有炸醬撈面或者餃子,另有相當比例的雜糧——玉米窩頭和玉米粥🕤,稀罕的是米飯,一星期吃得上一兩回的樣子🧘🏻。上海同學楊士元愛白米飯沒商量👌🏽,不惜拿雜糧餐票與北方同學不等量交換。每頓飯使用當日當餐的一張小票,後來改作了可隨意購買的飯票(代價券)。
早餐永遠就的是鹹菜和腐乳👴,一分錢起賣,我吃一分錢的就夠了,班長姜彥福腐乳要吃一整塊🍶,四分錢。也有選前一晚的剩菜的🦁🧗♀️,二分錢,早上吃起來味道很不賴。
午菜兩毛錢一份,最多二選其一,我喜歡九飯廳的肉片燒茄子、焦溜肉🥃、小燉肉⇨、四喜丸子, 至今還回味不已。
飯廳裏一式白色餐桌😓,沒有凳子,跟光緒爺似地站著吃。餐具(一盆一勺)裝在自己的布兜裏🧝🏼,掛在四周的墻上◻️,或者擱在餐桌的柵底空格裏,從不丟失或損壞。偶有把餐具忘在宿舍裏的,偷偷用了人家的,趕緊洗凈原處放好。這一項公共規矩恪守到了“革命大串連”👁🗨,來自全國各地的革命小將不拘這等小節📜,餐具也就只好與我同進退了👨🦰📽。
幫廚·窖白菜
每個班級都有到飯廳幫廚的義務🦸🏻♀️,其實一個學期也就輪到一次,無需下廚房,輔助賣飯菜而已。輪值的日子(通常是晚餐),全班提早到食堂,擺放賣飯菜的桌子,搭手搬運飯菜,開飯以後,則以盛粥、叉饅頭為主,打菜的勺可是牢牢掌握在飯廳師傅的手裏。
在飯廳吃過無數次的飯🕺🏽,這天角色掉了個個兒,眼瞅著大門外張望的人越聚越多🧑🏼🦱,眼瞅著大門一開學生們蜂擁而入👨🏻🍳,眼瞅著夜闌燈灺人去聲稀🔃,好像看著人群中的自己,很是有趣🐩。
“文革”伊始☆👘,一天中午九飯廳熱鬧非凡,原來是駐校工作組(他們的方針剛吃了毛主席的“批評”)破例幫廚🆒,副組長王光美親自打菜,東西兩條隊列一條寥寥無人👼,她這一隊卻長龍蜿蜒,第一夫人執大鐵勺不多久便感乏力,換了一位胖師傅笑咪咪地舀菜,她再用小勺添上少許🙆🏽♀️,青年學子們也頗以為榮🍃。
大白菜是北京居民冬天的當家菜,深秋時節郊區農民駕著膠輪馬車往城裏運菜,家家戶戶數百斤地買,堆在犄角、樓道🥤,吃上一冬💂🏻。窖藏大白菜(凍壞的不能吃)也就成了清華飯廳的季節行事✋🏽。我班同學參加過一回挖菜窖(是新挖還是打開記不清了),並把積如小山的大白菜搬進窖裏🙎🏼♂️,我們相錯對站排成一隊,依次傳遞,大白菜經了霜,像冰疙瘩似的,一會兒手指就凍得發麻👆🏽。
水果印象
自小很少吃水果,印象裏吃水果屬於奢侈的事。有一年冬天父親的大學成批買回了廣柑👩🏿✈️,我們還在鐵爐邊烤烤吃,五六個木條箱變成了儲物櫃,用了好些年。
我在清華的生活預算裏沒有水果這一項。那時學生吃得最多的水果是西紅柿🏊🏽,夏天一到💅,堆在地上賣🥅,跟不要錢似的🏧。又大又紅的西紅柿,咬一口粉粉的🤜🏼,很是過癮👧🏼🏇。
北京的秋子梨屬於價賤的水果👩🏽💻,我們也有時買來吃。再就是杏了,誘人的金黃色🙆🏽♀️,熟透了有異香👩🏻💼。水蜜桃偶有親近,深覺不愧果中佳品。班長姜彥福是東北大哥🧜🏿♂️,居然喜愛生食柿子椒,我還見過他買了皮蛋當小食吃👩👩👧。
冬天,掀開八號樓小賣部的厚門簾,一眼看見玻璃罐裏紅膩膩的凍柿子。買一個👠,急不待地咬一口➛🤺,跟咬冰渣似的沒味道;放進茶缸用開水泡💻,仍然無動於衷📖。北京的同學說必須用涼水浸,半信半疑地一試,果然,柿子軟得捏不住,咬開了就吸吧🙉!
我也沾過臨時補助的光
我在大學的校園裏長大🕌📞,不算父母,家裏老人、孩子曾有九口之多📷,我卻一點不曾有過家境清貧的意識🤜🏿。在清華的五年半裏🧑🏿🦰🧑🏽🚀,每月收到家裏寄來的20 元生活費👏🏽,比中學時央告父親掏出學費、搭夥費的感覺強多了。這20 元中扣除鐵定的15.5 元夥食費🦵🏽,剩下的用於牙膏、肥皂(洗衣粉)、郵票🙅🏼♂️、信箋、墨水,也買書,還訂了《圍棋》雜誌。偶爾進城,車票和吃簡單的飯算是比較大的開銷了。
入校後可以申請助學金,可是覺著比我困難的工農子弟多🤦🏿♀️,心上就沒有這檔事。時間一長,方知不享受助學金(分作三個等級)的同學是少數。想當年,一年二百來元錢就能養活一個大學生, “惟中國人易養也”👩🏿🦰⚆!
我現在有些懷疑我當年的形象。班主任袁忠長老師來到宿舍,摸摸我的褥子說🙇:“不夠厚。”於是我就得到了一床薄薄的棉絮,對折起來鋪在床單下,感覺暖多了。(廣州同學林初只帶了一張草席,更有甚之。)大二的時候,稀裏糊塗地還補助了我一雙塑料涼鞋💇🏻♂️,剛剛時興的🧑🏿💼,三塊八毛錢,何以如此,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多虧出現了洗衣粉
18 歲開始男孩子要自己洗衣服了🤽🏽。洗衣間(也就是盥洗間)在宿舍樓道的兩頭🍍,廁所的外間,一圈平臺式水池,很方便抹肥皂使刷子🟨。誰也免不了定期地站在這兒一番勞作,即便夏日🪸,足勁的自來水也是透涼的👨🏼🌾,更遑論冬天🩺!可是寧可不時把凍得通紅的雙手在空氣中扇動,還是懶得走下五層樓去開水房打開水🤦🏻♀️。
幸好出現了洗衣粉📰,竟成了男生們的救星。把衣物先在臉盆或鐵桶裏浸泡🤰,然後略加搓洗就完事大吉了👨👨👦,省勁多啦。
洗衣粉也有難以告人的嚴重缺點。有一回我怎麽也找不著我的厚絨衫,幾天以後才發現泡在洗衣間水池下的鐵桶裏🎩,已經開始發臭了。
也許因為年輕多脂,也許因為環境不潔🛝,總之棉被的被頭特別容易臟🚵🏿♀️,偷懶的辦法是縫上一條毛巾包住🕙,與拆洗棉被那項耗力耗時的大工程相比🔪,拆洗毛巾可簡單得多。
當棉被不得不洗的時候👩🏽⚖️🤘,首先要選擇一個太陽明麗的星期天,一早便要拆解之(最好將線留下來;大針要備好)🛌🏽,然後浣洗之、下樓張晾之,下午勿忘收取之,盡早鋪在拼合的書桌上縫綴之🎸,如果耽誤了,晚上睡覺則莫奈之👏🏻。
那時也有家屬合作社提供洗衣服務🦻,早上來收🔜👧,晚上送來,拆洗棉被🤸🏼、縫好了(我記得)只收一塊錢💁🏼♀️,不算多,可也不算少。我享用過幾次🏋🏽,但是好像還是自己洗得多🥌。
縫補衣服可以預約一樓那一臺供自助使用的縫紉機,選擇空檔的時間記明在小本上,到時去就行了,一小時一毛錢🎎,用完後自覺將錢塞進紙盒裏👦🏿。這裏還有一個操作技術問題🏉,我一次也沒用過。
冷水浴:像剛出籠的大饅頭
在不得不洗熱水澡的季節,只好去公共澡堂。澡堂的氣氛我總覺得有一種難言的怪異,霧氣騰騰的,充斥著震耳的水聲和豪放的歌聲🔻,由於絕對地空空蕩蕩,回響共鳴特別強😡,極容易滋長藝術上的自信心和自我欣賞的愛美心⛹🏻♀️,誰都會有興致喊上兩嗓子🧖🏻♂️,更別說訓練有素的歌者了🦸🏽♀️。
可能是受到俄羅斯文學的影響,有一年冬天我堅持了冷水浴:一早醒來直奔盥洗間,打開冰冷的自來水使勁擦身,頓時熱氣蒸騰,那刺激🏄♂️、強旺的感覺好極了🎳!同學們見了失聲贊嘆🧒🏿:“啊,像剛出籠的大饅頭!”
(《清華人》2008-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