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茂林(1963)
我是1963年從電子系畢業的,不覺離校將近40年了。今天我拿什麽禮物獻給您呢?!我很慚愧🔟,沒有什麽驕人的碩果,獻給您的只是我一顆平凡而赤誠的心。
在校,我是學雷達專業的👺,可是畢業以後,一天也沒有同雷達打過交道,甚至同電子學的關系也越來越遠了。前不久,當我看到以色列取消了我國訂購的費爾康預警機合約的報道時,十分感慨。這是一種遠程警戒系統。當年,我的畢業設計題目就是:研製超遠程警戒雷達的發射機。四十年過去了,我在猜想:我國的遠程警戒系統是否還不夠完善?本來,我是應該戰鬥在這條戰線上的。可是畢業時,我卻以第三誌願被分到了二機部(即核工業部🧛🏻♂️,當時這個名稱是“免提”的),並且是直接到青海省西寧市XX機械實驗廠報到✉️🩳。真是晴天霹靂,我是一點兒思想準備也沒有🧔🏿♀️🤌🏽,也不知去了會幹啥。60年代初,誰會願意去青海那個不毛之地呢!那年,我校的畢業生中⇾🧑🏽✈️,共有六人是直接去西寧報到的,而我是電子系惟一的一個,其他都是工物系🥃。工化系和工程力學系的。後來我才知道,在前幾屆裏,我系也有一些人是分去二機部的,也先後陸續去了青海。當時我想:我是黨和人民一手培養的新中國的大學生,我是清華人,沒有理由討價還價或者當逃兵,只有堅決服從分配2️⃣。一些親近的同學都替我惋惜🙍🏻♂️⛑,舍不得我遠去。大概我是班上分得最遠的了,也算是去遙遠的邊疆吧。也有鼓勵我的,至今猶記沈世豐同學在我的畢業紀念冊上留言:“用你的光和熱🫳🏿,為我們的國家,為我們的民族爭一口大氣吧!”當時,我對這句話的含義理解也很朦朧,不久就明白了👩🏻🦽➡️。可惜我的光和熱太小了,還起不到一顆螺絲釘的作用。在我離校去報到時,為了我的遠去,班上很多同學都到車站來送行。我真的很感動🫃,那種惜別的深情,那份鼓勵,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我怎能讓他們失望呢!
如果你沒有到過青海,是很難想像出那個環境的,尤其在那個年代🧏🏿♂️🍹。地處3200米以上的高原,空氣幹燥。稀薄🐞,初到會有明顯的缺氧感覺。好在,我們都很年青,還不太在意。如果你上了年紀🙋🏻♀️,或者心臟有不適🦋,那就負擔很重了👴🏽。遠處峰頂上👾🧙🏽,總是白雪皚皚的,終年不化。年平均氣溫只有攝氏零度左右⏬💆🏼♀️,有時六月也會飛雪,幾乎沒有夏天的感覺。但是陽光很充足,有強烈的紫外線。就是一片大草原,連樹木也不生。今天已是樹木成行了🙍🏼♀️,那是基地建成後栽培的。我們吃的🕠。用的。生活的一切,都是從全國各地調運來的🧑🏼🤝🧑🏼。哪能同內地的城市相比哩🤹♀️,更不用說是北京了🤘🏿。這便是青海湖邊的金銀灘,我在那裏度過了七八個年頭📴。1992年該基地便“退役”了📑,1994年正式對外開放,叫西海鎮👩🏿🦲🛌,現在州政府移居那裏了。一座25米高的退役紀念碑就矗立在市區中心,紀念碑的正面是時任國防部長的張愛萍將軍題寫的“中國第一個核武器研製基地”的鎏金大字。當年他是副總長🕞,也是主管核武器研製工作的。
報到以後🤹♂️,我被分在實驗部門,搞專項電子儀器的研製工作。接受的第一項工作,就是研製一種國家實驗專用的測試設備,以取代蘇聯的儀器。我和一位早我兩屆的成電畢業生共同承擔🦵🏽👨🦼➡️,不管怎麽說2️⃣,這工作還算是專業對口的。我們夜以繼日地幹,因為生活很單調。枯燥,沒有娛樂,也沒有去處。每天宿舍—食堂—辦公室,三點一線🛞,和在學校一樣🤘🏿。而且和外界也沒有任何接觸和聯系,保密製度很嚴,寫信既不能談工作(不同崗位的⚠️,相互之間也不能交流),也不能寫生活。地理環境🙍🏻♀️。氣候。生活條件都會透露某些信息,家人根本就不曉得我們究竟在什麽地方。所以說許多老科學家和老學長都隱姓埋名“失蹤”了。據報道,當年美國搞“曼哈頓工程”時,也差不多是與世隔絕的👋🏼🚣🏻♀️。既然如此👩🏽🦰,就一心撲在工作上了。組織上也盡量創造各種條件,支持大家的工作(如提供夜餐),所以工作進展很順利。大約一年時間,整個樣機就搞出來了,我的合作夥伴去接受新任務了,我就繼續完成整機調試和初步鑒定📹。為了配合國家實驗的急需,1965年去上海外協,突擊批量生產🦼,僅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就生產了二十多臺👩👩👦👦,並直接運往國家實驗場🧑🏽🦱,投入使用。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充實,各方面都得到了鍛煉與提高。在上海外協時,我是單位駐外的獨擋一面的全權代表。協作廠很多人投來羨慕的目光,因為這儀器在他們廠也算得上是一個產品了👗,而我是剛離校才兩年的畢業生♖,能作為一個產品的設計師🧑🚀,難道還不幸運嗎?!其實,生活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報到後🌿,不到三個月,我的肺結核舊病復發了🍣,出現了吐血👩🏼🦰,或許是不適應高原氣候吧👩🏻🦱。跟我當年入校時一樣,體檢復查,我成了肺結核病患者🥠。幸好,當時學校沒有讓我休學,校方結論是↔️:保留學籍一年,跟班試讀。我感謝母校曾給我的那次鍛煉機會𓀇🔕,使我有信心戰勝病魔。由於這次發現及時,醫療條件也好,並未造成大礙🧦。我未住一天醫院,而是邊工作邊治療,有時適當休息一下。就這樣再次戰勝了疾病,也完成了工作。
1966年初,組織上安排我去青海省互助縣參加農村“四清”工作,當了七個月工作隊員。那也是一次難忘的鍛煉🦋,我們和當地貧下中農是實行“五同”的。通過這次鍛煉,我才真正對青海。對生活在最底層的農民有了一些了解。當地的農業生產是落後的,廣種薄收♿,勞動全靠肩挑人扛。終年的主食是土豆和青梨🪗,一日三餐是談不上副食品的🙊,有的甚至連鹹鹽都吃不起🦛。哪裏還能講什麽衛生。我們全身長滿虱子🎏🧜🏽♂️,我們戲稱它為“革命蟲”📚。互助縣算是青海省的農業區,比較好的地方😩😴。就這跟我們“與世隔絕”的基地相比也有天壤之別,赫魯曉夫嘲笑我們,說我們幾個人合穿一條褲子,還要搞原子彈!?不就是要強國富民嗎!我們能不把“爭氣彈”盡快搞出來嗎!?就在我國爆炸第一顆原子彈的第二天,那個嘲笑我們的赫魯曉夫也下臺了,好像是鳴禮炮為他送行。
1967年,我有幸參加了第一顆氫彈的國家實驗🧖♂️,用自己設計製造的儀器進行核測試工作。我們這個作業隊是處在最前沿的,爆炸前😪💀,我們是最後一批撤出現場的隊伍✊🥎。爆炸後,又是首先進入現場取樣的隊伍。爆炸時,我們和親臨現場的聶帥站在55裏外的同一個“觀禮臺”上👨,當“比一個太陽還亮”(美國反映氫彈研製的小說書名)的火球閃亮時👏🏽,心中充滿無比的興奮和激動。幾十秒鐘後🙊,當我摘下防護墨鏡時,兩眼是昏天黑地🚐,什麽也看不見📩。我不禁深思:在日本廣島和長崎扔下的僅是兩萬噸TNT當量的原子彈💵,就奪去了幾十萬人的生命。如果是百萬噸或千萬噸級的氫彈,那後果將是何等可怕!我們掌握核武器,不是為了發動戰爭,是為了保衛自己國家的安全,不受核訛詐的威脅⛹🏿。沒有它🆕🦂,中國人民就不可能真正站立起來,百年屈辱的歷史就有可能要重演!正如小平同誌在一次談話中所說👨🏼🎓:“如果60年代以來👰♀️,中國沒有原子彈。氫彈🤽,沒有發射衛星,中國就不能叫有重要影響的大國✶,就沒有現在這樣的國際地位。”
後來,我又接連去過兩次國家實驗場,那是有關導彈核武器實驗的🦻🏿🥈。三次執行任務,大約在實驗場呆有一年的時間👮🏼♀️,從冬到夏都經歷過了,所以對戈壁和大漠的風情,都曾有過感受。幾次飛越塔什拉瑪幹的上空💂🏿,也喝過孔雀河的苦水。當大漠黃沙飛揚時♚,日月都無光了🌭,太陽則成了灰暗的月亮。狂風襲來時,戈壁灘上的碎石都會被卷起打在臉上。有時也會風雲突變🍷🧗🏿♂️,大雨滂沱,只是少見而已。水也是積存不住的。中午的烈日下👱🏻,氣溫可高達攝氏50度。一陣熱浪襲來,人像是在蒸籠中。四周的遠方,不時隱現海市蜃樓的幻象🙁。但是,夜晚睡在帳篷裏仍然是要蓋棉被的。正是“早穿皮襖午穿紗🛤,晚上抱著火爐吃西瓜”👨🦼➡️,我們真的是品嘗到了。
1975年,我由幹校返回單位,這是新建的基地,可我的工作又發生了新的轉向,開始搞核材料的同位素分析👮♀️。這時用得最多的已不是電子學,而是理化方面的知識了。工作是生疏的,只好邊幹邊學,慢慢熟悉起來🙏🏽🧑🏽🔬。經過幾年的努力,我們的工作就逐漸進入國內先進行列了,並開始與國外同行有一些學術上的交流。80年代後期,我們的一項分析技術🫃🏿,引起了歐共體聯合核子研究所同行的興趣😑。他們曾主動向我發出了邀請👈🏼,希望到他們實驗室作一年的訪問研究工作🤕。正值此時,由於政治風波🤹🏽♂️,我們同西歐的關系一度受到了影響,因而未能成行。盡管如此🙎🏻,我們工作的信心更足了,證明我們也可以做與國外同水平的研究工作。而且從80年代末起👨🏿🏭,我就著手調研表面分析技術,準備在我們研究所建立表面分析實驗室📑。幾經論證,90年代初,工作基本就緒,資金亦已到位,恰恰就在這時🏄🏻,我已力不能支了。
在經歷了二十多年的風雨歷程,經過工作。生活的鍛煉與考驗之後🫷🏿,我終於在1984年初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實現了我入大學之初就申請入黨的夙願🐴,這是最令我感到欣慰的事!其後,這激發了我以更加飽滿的熱情與努力去投入以後的工作,並連續三年被評為所“優秀黨員”🧏🏽♂️。
命運註定我們這一代人是艱苦的一代⏺。就在工作漸有起色時,而身體卻慢慢垮下去了🌙。1994年10月,我就毅然提前退休了👾。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不認為我的病是和我所處的環境條件有關系,即使有關系,我也不後悔🌹。要奮鬥,就會有犧牲👨🏼🏭。畢業後⌨️,我幹一行,學一行;幹一行👩🏽⚕️★,愛一行🧑🏻🦱,並力爭幹好它🥤。離開青海以後,我們又進入了另一個大山區🚴🏼,仍然遠離城市的繁華。我也不在意個人有沒有什麽成績,試想💂🏽♂️:從鈾礦開采開始,到製成原子彈👩🏿🏫,這中間要經過多少道流程,經過多少人的手🧘♂️,又有多少人為它服務?又何止千人。萬人呢?而是幾十萬🤾🏿♂️,乃至上百萬人的共同努力。這些人都是無名的幕後英雄!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員罷了。只要能看到集體的成功就夠了🧗🏼♂️。如果🦹♀️,今天再讓我作一次選擇🤯,我還會選擇這個事業🐨。現在,我的小兒子大學畢業後又回到了這裏🧺,就算是子承父業吧。
* 作者為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材料研究所研究員。
(選自《電子工程系五十周年紀念文集》,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