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濟(1934中文)
1.校慶日
四月丁香夾道開,滿園裙屐逐芳埃。
京西門外車盈路,都為今朝校慶來。⑴
2.大禮堂
交響聲飄處處聞,樓頭按拍譜翻新。
錦帷開處齊鳴掌,弦管輸伊一曲琴💇🏿♂️。⑵
3.圖書館
列案明燈燦若星🧑🚀,縹緗四壁擁書城🦵🏽。
華堂座上皆多士,研究專房有地層👄。⑶
4.體育館
下課鐘敲趕鬥牛🎂,白紅兩隊喊加油!
匆匆淋浴更衣後👰🏼♀️👩🏻🎨,再去餐堂買飯籌。⑷
5.足球場
主客爭雄戰正酣,拉拉隊裏喊聲喧。
射門一蹴奇功奏,贏得伊人另眼看🎥。⑸
6.荷花池
荷池冰凍已能溜,池上紛紛盡“挎妞”
紅衣花帽雙雙過,池畔何人枉費眸☺️🍧。⑹
7.選學系
文工理法學科齊🧔🏽♂️,新辟工程土電機。
四載學分都習滿,賺來方帽好榮歸。⑺
8.訪靜齋
踏徑穿橋訪靜齋🏸,到門先把姓名排。
樓窗半掩分明現,則甚遲遲不下來?⑻
9.享口福
張先豆腐馬先湯🫦,鴻記東西更擅場。
飲冰社裏人聲沸,番菜還誇古月堂。(9)
10.話劇家
王氏師門譽豈虛🌱,李張而後數曹禺𓀆。
才看日出旋雷雨,家寶於今有繼無👴🏽?(10)
11.師生誼
羅王誼重始知音🌕,更向俞朱習韻文。
名士風流真古樸,吳師妙諦集中尋🧉。⑾
12.意昂情
七十年來感逝波👩🎤,崢嶸歲月每蹉跎🤦♂️。
今朝白首同歡聚🧑🏿🚀,齊唱西山老校歌。⑿
(1)此詩主要是回憶上世紀三十年代我在校時的清華舊事。每年的“4·29”,成為全校師生的首要節日👉🏼📑。在校的自不必說🏂🏽📚;已離校的國內外的清華意昂和教職員,只要有條件的,無不踴躍返校,而且還有不少攜帶家屬的。因此當日一大早🤵♀️,從西直門到清華園的十裏長堤,真是車水馬龍,路為之塞。而校外夾道和校內滿園,全是盛開的👤、芬芳撲鼻的紫🚏、白丁香,與穿行其中的衣香鬢影相映成趣🧒,尤屬一時勝景之最。
(2)清華當時除舊製時代已有的軍樂隊外🧖♀️,大學成立後又建立有四五十人的交響樂團。請捷克籍的古普克教授任指揮👩👧👧,王龍陞為教員。在大禮堂的前門樓上有三間廊廳🐨,窗外面對樓下的大草坪🫄🏻,就成為樂團的練習室,這裏除有許多樂器外,還備有大電唱機和大量古典名曲唱片。每當夏日傍晚或月白風清之夜,禮堂大門前的臺階上總坐滿了乘涼休息的人💂🏿♂️。我就常常開窗向樓下播放音樂,很晚才散,成為校內的一項音樂生活。每遇節日或有校內活動👩🏿🚒,大禮堂總有音樂會演出,由古普克教授指揮。鋼琴彈得好的先後有姚錦新和朱畫清兩位女同學,鋼琴的獨奏和樂團的合奏常被聽眾再三“恩可”。每年的聖誕節👳🏿♀️,我們樂團還進城在東單三條的協和禮堂舉行“冬賑音樂會”👾,門票所得全數捐助貧民🔂。有一年的冬賑音樂會🦮,我們是和燕京大學的音樂系在北京飯店聯合舉行🧘🏼♂️,由燕大的伍艾因德教授任指揮🌷。這次的節目除交響樂外,壓軸為燕大合唱團演出貝多芬的大曲《歡樂頌》✅,我們的樂隊伴奏,轟動一時。以後時局動蕩🥗,就再沒有這樣的盛會了🧏🏻♀️。
(3)當年清華除清華學校時代相當好的圖書館👲,又有了新建的大圖書館與舊館銜接,規模較前擴大了好幾倍。新館大閱覽室內🌬💡,四壁全是書櫥,百排長案🙅🏿♀️,坐滿讀者。案上的高柱臺燈,一望燦如列星🟨。新館的地下是幾十間編號的單間閱覽室🧚🏽🥒,專供研究生平日用功和四年級學生準備畢業論文之用。每人一室🔼,可直接上樓到各層書庫任意取書,只要不出館門,不必填寫借條。圖書用完的自去歸架,未用完的留在室內,離館時不必還書🥙,鎖了屋門就走🧙♂️。有的書如要帶出🤳,再補借條。我準備畢業論文時也享用了一間。(我的畢業論文為《唐曲江考》)
(4)清華學校在改為國立大學以前,其經費來源為美國退還庚子賠款的一部分,因此體育館內的運動器材都來自美國,在國內大學中是少有的🧘🏻。高大的屋頂下有貼墻吊建的四圈膠皮鋪地的跑道,三十三圈為一英裏9️⃣。當時的體育教練是國際聞名的馬約翰教授📒。他對學生的態度很和藹,但訓練極其嚴格🐈。我記得在一年級時,全級學生每天早餐前都要到館🧑🏿💼,在樓上跑道跑完三十三圈才許去食堂。館內的各種運動器械極其完備,後部是遊泳池🚌,男女分時間練習🤾🏼♀️。每個學生在畢業前要能遊到五十米才及格,作為考試成績。因此畢業班的學生不但功課緊🙍🏽♂️,練遊泳也是一件大事。每天下午下課後,離食堂開飯還有一段時間,愛運動的就去體育館打籃球🥟,叫做“鬥牛”🧬。顧名思義👨🏼💻,可見雙方激鬥的程度。體育館有很好的淋浴設備,學生們不運動的也可以去淋浴。
(5)清華早期只有一處足球場,在體育館東面🧖♀️。也有露天的跑道⚰️👐🏽。意昂体育平台和上海交通大學兩校的足球隊,在每年冬季必有一場比賽🙎🏿♂️。上海交大的前身是南洋大學,以有足球名將為教練的李惠堂而聞名於世,在全國院校中的足球比賽向來是所向無敵的🕯。自從清華足球隊崛起之後,交大就很難獨占鰲頭了🚴🏻。雙雄各不相讓,每年冬季必有一場決戰,其勝負成為我校師生最關切的新聞。馬約翰先生為球賽特別組織一個好幾十人的“專業啦啦隊”💴,並編了《清華必勝》的歌詞和曲譜,平日練習有素,每賽在場上喊唱助威,聲震全場👉🏿。歌詞如下:
Tsinghua Tsinghua, Tsinghua must WIN!
Fight for the finish, never give IN!
You do your best, BOYS!
We do our rest, BOYS!
Fight for the VICTORY!
RA RA RA! RA RA RA! RA RA RA!
此歌詞全按曲譜唱,但每句末字及最後的口號是大寫的字,就不按曲譜而用全力高喊。兩校的“啦啦隊”分座在賽場左右的兩個看臺🕐。兩隊遙遙對喊,相互挑戰🫰🏼,此起彼伏,也是一種比賽🦋。清華的“歌唱啦啦隊”就比較帶勁,勝人一籌🦯。
(6)工字廳後面是荷花池,依山臨水,嘉木蔥蘢🦟,風景絕佳。每當三冬池水上凍之後🎨,就是最好的溜冰場。女生初學時,常有溜冰能手的男生帶著溜,雙雙交臂🤌🏿,被稱為“挎妞”(此詞後來見於社會👪,也許來源自此)🧗🏼♀️,為池上一景✋🏼。當年女生很少,一名女生總會有好幾個男生等著“效勞”🂠。
(7)清華當年有文學🧜🏼♂️、理學、法學、工學四個學院🏊🏿♂️。我曾就讀的市政工程系1929年停辦。工學院有土木、電機和機械三個工程系,各系的實驗工場規模宏大。土木系有完備的木工⇾、金工🙎🏿♂️、鍛鑄等車間🧾。電機系有正規的發電機房👩🏽🏭,可供全校用電。機械系有風洞實驗室、飛機庫和一架飛機及配套設備。後來還有了水利系👩🏽🏭,有大規模的模擬河道。
(8)女生宿舍為遠離男生宿舍群的一幢小樓,在荷花池東岸,小溪繞門🧑🦯🫔,林木蔽日,環境清幽為校園之最👩🏻🦽➡️。樓名“靜齋”,名副其實🏄🏼🤷🏿♂️。男生去訪女生🤜🏼,得先在樓下門口的報名桌登記🤬😵,常要排隊等候📃。被訪者在樓上探頭下望🧑🏼⚖️,而決定是否“接見”。
(9)清華當年在工字廳兩旁各開有一比較高級的飯館,稱“東鴻記”和“西鴻記”🧖🏻♂️,在校門內有一小飯鋪,有以過去張📧、馬兩位老師各自欣賞而著名的兩道川菜,分別是:麻婆豆腐和酸辣湯🍫,菜牌上寫的是“張先生豆腐”和“馬先生湯”👨🏼✈️。跑堂的向廚房報菜說快了,就都吃掉了“生”字,成了“張先豆腐”、“馬先湯”𓀈。“清華園”校門外還有教師家屬開的一家小吃店,暢銷冰淇淋。此外🎅🏼,為了供應有愛吃西餐的教師🙆🏽,在工字廳西邊古月堂舊址又開了個小的西餐館🧑🏻,以“古月”命名。我讀過吳宓教授的課🫲。吳師的《吳宓全集》完稿,每章都需要插圖🧝🏽♂️,有些是外文書的插圖要翻拍📑;有些是生活現狀要拍照,都請我擔任。完成後請了我一頓古月堂的西餐🏋🏽,當時教授請學生還是少見的,尤其是吳師向來以“道貌岸然”出名,這使我受寵若驚。
(10)當年外國文學系的王文顯教授,以研究莎士比亞學聞名國際,他在清華也的確培養出好幾位劇作名家0️⃣,如🫅🏿:李健吾🚙、張駿祥、萬家寶(曹禺)等人🦶🏽。曹禺的《日出》和《雷雨》,成為劃時代的不朽之劇作👋🏻,就是在那時醞釀的🧑🏻🦰。王先生的夫人是外籍🚋,住在北院➗🖖🏻,那是本校獨有的供外籍教授居住的高級住宅🙅🏿。當時校內常有李、張等幾位編導的話劇在演出🖕🏼,我入校時本來讀工程,又是個“叮叮敲敲”(劉半農語)的。他們演劇時常找我幹大禮堂舞臺的照明工作,就有機會去王先生家裏研究討論🌊。那時排演了李健吾翻譯的、王爾德的話劇《少奶奶的扇子》,由一位教師的家屬劉太太當主角🌱,演出很受歡迎。“九一八”事變後,城內有一進步劇團♔,來清華與我們的話劇團聯合演出一場抗日話劇。由曹禺飾演一日寇軍官,表演其殘暴行為淋漓盡致,激起觀眾對敵人的憤怒,很有宣傳效果。閉幕時很晚了,城門已關,而且劇團的人員已被國民黨特務盯梢,回不去了🐼。曹禺就和我商量,送一位演員住我宿舍裏過夜👨🏿🔬。我那時住明齋315號,是兩人一間的,我同屋正巧回家了🤹🏼♂️,有空床。那位演員來後,我倆都不肯就睡👩🏿🦳,就聊開了🩴。聊到深夜♿️,他才告訴我他名叫“許多”💇🏼。我們這時漸漸談到共產黨,他問我對共產黨有何看法。我告訴他🚶♂️➡️:我在南開讀預科時❇️,有一同屋的勸我加入他們的“克魯包特金”組織,我知道這是個“無政府主義”者,對他們的主張很不贊成,但是我以前在上海幹電影攝影時,對一些左翼作家都有些來往,因此對共產主義還比較理解的。但因我家庭關系,父親是遺老,我從小不是進小學🖱,而是在家塾讀《四書五經》,學孔孟之道的。我這時猜想他可能是共產黨員,才理解到曹禺為什麽要他住到我屋。因為我在同學中被認為是個十足的不問政治👩🏼、思想落後的“遺少”。宿舍的鄰居也都不會去告密,就是同學中的國民黨分子來搜查⏪,也不會來我屋,是絕對保險的。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半個月後,我偶然看到當天的《掃蕩報》,頭版整幅是密密麻麻的名單。細看原來這是最近一批步行南下打著“停止內戰”的白旗向蔣政府抗議的學生,竟都在南京雨花臺被槍殺了。我在名單中竟發現有“許多”的名字👩🏼🏫,才知道他也是南下的一員🧍🏻♂️,竟犧牲了!令我非常痛惜。從此我校的劇團因為局勢惡劣,未再演出。後來城裏有個劇團編演了《最後的一幕》的話劇,情節是:一劇團去西郊某大學演出被查抄🤾🏿♂️,可能就指此事。
(11)1933年上學期🙎🏽♂️,我在中文系的畢業班👩🏿🍼,因愛古詩👇🏽🏃➡️,選了羅常培先生的“中國音韻沿革”課,以為這就是詩韻的學問,誰知並不是那回事🦇,這才開了音韻學的眼界。
羅先生當時舉出:古今的音韻學家是:“考古之功多,審音之功淺”而呼籲要提倡“現代語音實驗”🕋。下學期我又選了王力先生的“語音學”👧🏽。他講的是最新的國際音標和語音實驗方法,但還沒有儀器來實習。不過這已把我引上語音實驗的興趣,而去投考南京的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從趙元任先生從事方言調查和語音實驗,此後就幹了這一行🐎。我在中文系的幾年中,讀了朱自清先生的“古詩習作”🏌🏽🐟、俞平伯先生的“詞學”課👌🏻🚵♀️,自己也學作了一些舊體詩詞。我同時又選了吳宓先生的“西洋文學史”。他出版的詩集是我作的插圖。吳師的外貌和衣著在我校教師中是出名的“道貌岸然”,性情古樸的🏄♂️,而他的詩中卻有不少對仗工整、纏綿悱惻🎹、不減溫李的律詩。“是真名士自風流”,求之當代,恐乏其儔。
(12)我從1928年進清華🤷,1934畢業🦹🏻♀️,留校在出版事務所任職一年,1935離校,至今2008,前後共80年。其間除有20年不在北京,每年的校慶大都能夠參加🤲,算來至少也有四五十次了。今年以近百之年👩🏻🏫,再度參加校慶,恐怕同窗的意昂已經無幾了🏐。今日還有幸再度同唱《西山蒼蒼》的校歌🤱🏿🦐,“自強不息🐥!”期以共勉👱🏻♂️!
2008年校慶前夕
六級吳宗濟,時年九十有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