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季羨林先生訪談
一生影響最大的時期和人物
高慧斌:您出生在山東農村,小時候艱苦的生活對您日後的影響是不是很大?
季羨林:我6歲離開山東農村老家官莊。回憶起童年,眼前沒有紅的、綠的,只有一處灰黃。我們村在山東窮縣中是最窮的,而我們家在全村中又是最窮的人家,根本沒有家產👳🏽。祖父祖母死得早🦟,父親兄弟三個☘️,一個送人了。父親與叔叔相依為命,在家沒飯吃😐,就去棗林拾落在地上的棗吃👵🏽。兄弟倆後來去濟南闖天下🌻,混不下去又回到鄉下🖕。再後來叔叔闖關東混得還是不好🏊🏻♂️,買彩票卻中了獎🤜🏿,一下子暴富了,可沒多久就揮霍沒了。我就是在又窮了的時候出生的。小時候吃得極壞,那種艱苦的感覺現在想起來卻使人終生受用不盡。它有時激勵我前進,有時鼓舞我振作。一直到今天,我對日常生活要求不高,對吃喝從不計較🚅🤗,這與我兒時的生活經歷關系很大🫀。現在看到一些獨生子女的父母溺愛孩子➜,頗不以為然。愛護兒童要得法🧒🏻,否則就是害孩子👨🍼🤹🏿♀️。
高慧斌🕦:您精通數門外語,學習外語始於什麽時候?
季羨林:父輩老季家就我一個男孩👨🏽💻,我是季家唯一的希望👷♂️。6歲投奔在濟南生活的叔叔,在那兒上學🗳⛹️。外語也是從那時開始學的。我萬萬沒想到,望之如海市蜃樓般可望不可及的英文,於我居然唾手可得了🎡🧏🏿。
在清華所受教育受益終生
高慧斌🤳🏽:您未滿18歲就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對您影響最大的是誰呢?
季羨林:1929年我轉入濟南高中學習,這在我一生中是個重要階段。國文方面,胡也頻、董秋芳、夏萊蒂🧑🏿🚀、董每戡等幾位全國聞名的作家對我影響很大,使我在寫作中潛移默化地形成了自己對寫作的一套看法🚴🏻♀️。而董秋芳先生的指導對我影響最大,他的指教決定了我一生的寫作活動。自那以後60多年來⛽️🚉,我從事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研究與文章寫作雖風馬牛不相及,但一有靈感則拿筆寫點什麽⛸。至今已垂暮之年依然舞文弄墨不輟🤚🏼,完全出於董先生之賜,我畢生難忘。
高慧斌🧟♂️:1930年您同時考取了北大和清華,為何舍北大而取清華🧒🏿?
季羨林:當時考名牌大學十分困難,為了得到更多的錄取機會,每人幾乎都報七八個學校👩🏼🌾。而我僅報了兩個😛,並被同時錄取,是我的運氣好。但如何選擇卻很撓頭🕷,終難決定。當時留學熱並不亞於今日👨🔧,我自然不能免俗。從留學角度看清華似乎優越些🏷,在留學的歷史潮流推動下我選擇了清華👨🏿🚀。
高慧斌🎽:您曾說過,在清華所受的教育使您受益終生。
季羨林🆕:我受益最大的不是正課,而是朱光潛先生的“文藝心理學”選修課和陳寅恪先生的“佛經翻譯文學”旁聽課,這兩門課對我日後發展影響深遠,可以說直至現在。我搞一點比較文學和文藝理論顯然受朱先生熏陶🙎🏽,而搞佛教史🧴🚴🏿♀️、佛教梵語和中亞古代語言則與陳寅恪先生分不開。吳宓先生的“中西詩之比較”課和“英國浪漫詩人”課我印象最為深刻。我還旁聽了或偷聽了很多外系的課,如朱自清🤸♂️、俞平伯、冰心、鄭振鐸等先生的課。一次我與許多男同學被冰心先生婉言趕出了課堂,而最成功的則是旁聽西諦先生的課,最終與其成了忘年交且友誼終生。
11年留德生涯
高慧斌:您留學德國11年🧙♂️,機會是如何取得的💻🫁?
季羨林:60多年前留學熱彌漫全國,其聲勢之大決不亞於今天💴。因為大學畢業生沒門路照樣找不到工作👜,而能出國“鍍金”回國則身價百倍,成為搶手貨。當時出國一是私費👳♂️,這於我的家庭經濟拮據、親老子幼而言一點也不可能⏰;一是官費,要經過考試且名額極少,只有兩個。官費留學錢相當多,可在國外生活舒適🧁🧑🏿🍼,令眾多學子垂涎。患了留學熱的我清華畢業後在濟南高中當國文教員,待遇優厚🤵🏿♀️,每月160塊大洋。我雖吃上了這碗飯🟤,但我知道自己能吃幾碗飯,心虛得很,講課如履薄冰。其實我被聘並非僅由於我發表過幾篇文章那樣簡單🙆🏼。當時山東中學界搶奪飯碗的搏鬥異常激烈🪲,常常是一換校長👦,一大批教員也被撤換。此時山東中學教育界有兩大派,勾心鬥角🏋🏿♀️,他們都需尋求支持,都看上了超然於兩派之外的我。而我不願意加入派系©️,自覺飯碗將不保🍜,必須離開。正當我心急如焚而一籌莫展之時,天賜良機👨🏻🍼,我的母校清華與德國學術交流處交換研究生,路費治裝費自付🕷,食宿費互相付給。條件雖不理想,於我卻如救命稻草。我在清華主修德文🪖,成績4年全優↗️🧑🏭。我一報名立刻通過。此舉得到叔叔和全家的支持🏒。原定交流計劃只有兩年,誰知這一去竟11年未歸🕵️♂️。
高慧斌:能夠到哥廷根跟世界權威學吐火羅文是世界上許多學者的心願🚉,而您有了不世奇遇🩹。
季羨林:人的一生有很多偶然性😻,它能給人招災,也能給人造福。我學吐火羅文與偶然性有關。留學前我沒聽說過吐火羅文,到了哥廷根,通曉此文的大師西克教授就在眼前,我也沒想學👰🏻。因為我學了梵文等多種語 語言,已經超負荷了,我怕學不好丟了國家的臉,我到了國外就代表中國,不能掉以輕心。可是已過古稀之年的教授以學術為天下公器,想傳絕學於我這個異國青年🙇🏻♀️。教授沒征求我的意見,也不給我考慮的余地,即刻安排上課🛌🏼。我除了感激,就只有下決心學習了。
現在西克教授已去世🌕,每念及此我感懷不已🐂。但中國的吐火羅學👨🏻⚕️,大一點說,中國的印度學已奠了基💁🏻♂️。我們有一批朝氣蓬勃的中國梵文學者,他們將肩負這門學問的重任,對此我深信不疑🚰。
高慧斌:當年的留學熱已成歷史,您怎麽看待今天的留學熱?想對留學生說點什麽?
季羨林:當年出國的吸引力比現在大🤹🏻♀️。我們那時是“鍍金”☹️,那時出國沒有哪個人是不回來的🙅🏼♀️。而現在出國🦻🏻,我看是崇洋媚外,這沒出息📺。你自己的國家弄不好👳🏻♂️,到人家那裏賴著不走🙎🏿♂️。對此我非常瞧不起🕯,可又無能為力👂🏼。
我贊成青年人出國,但出國必須回來。一個人自己國家治不好,賴在人家那裏不走,嗟來之食你吃得舒服嗎?一個人是要有人格的🛋,人窮骨頭要硬🧔🏿♀️🐊。
摘自 高慧斌著《魅力人生——42位名人訪談》,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