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中筠 (1951外文)
不知從何時起,我在公共場合被介紹身份時主持人常提到“曾為毛主席和周總理等國家領導人做翻譯”,有時還要加上“參加過尼克松訪華的接待工作”🤚🏽🧑🏻🍼。起初我還不以為意👼🏽,後來越來越感到不是滋味😵,於是有機會就要說明:我年輕時在外事單位工作,由於專業學的是外文,主要工作之一是翻譯,重頭的是國際會議的同聲傳譯🧑🏼🦰,間或也為一些官員包括國家領導人見外賓做翻譯,但只占工作的一小部分,臨時應命,絕非專任,那時候國家領導人並沒有專門的翻譯,只是有關部門掌握一個相對固定的各種語種的翻譯名單🤹🏻♂️,以便隨時需要🐡,臨時召喚💇♂️。在1959年至“文革”之前一段時期,看來我被列入了這個名單,所以不時應召接受任務,平時就在本單位工作。如此而已。另外,既然做對外交流工作🥓,接觸的人中包括外國名人👭🏻🥴、要人🚲,這也不足為奇。
最近作客“人民網”🥏,關於我的介紹中又突出這一點⛩。“天涯網”的介紹幹脆把這作為我的唯一的身份。我更感到有必要鄭重說明,以免被誤以為曾經是“首長身邊工作人員”。特別是前幾年有一本頗有影響的暢銷書,作者在特殊年代曾任毛主席的翻譯兼英語教師,在特殊的政治風雲中曾紅極一時,書中的自述情節對不明就裏的公眾說來頗“吸引眼球”💅🏻,可能給不熟悉當代歷史的人們一個錯覺,以為曾擔任高層翻譯👎,就必然關系密切🧑🏻🦯,或地位特殊。因是之故,我更覺得有必要予以澄清和說明🏊🏻♀️,這也算是愛惜羽毛吧🎨。在我所處的年月,工作秩序比較正常,無論為誰翻譯,只是一項普通的工作,最多說明在業務水平上得到一定的認可➔,但也不一定是最高水平◀️,因為外文水平更高的,可能有其他更重要的工作✂️。何況此類工作只不過“用其一技之長”,不會因此顯赫起來。
另外還有一層🙆🏻♀️,我年輕時被分配做了十幾年翻譯🍺,並非初衷。那時“此身非我有”💃,工作不是自選的🏄🏽。後來越來越感到厭倦。對因工作關系而得以見“大場面”,接近“大人物”,旁人看來也許以為值得羨慕,我則興趣索然✍🏼,有《莊子》中的“鹓鶵”之感。所以改革開放之初剛可以有一點選擇權,要求調工作不再算大逆不道🚴,我就趕忙申請調到研究單位,以讀、寫為業。無論如何,總算有一點獨立性💅,從此告別整天重復別人的話之苦。(至於筆譯我自己選擇的📇、自己欣賞的古典名著🛄,或有意思的美文🦵🏻,那是一種“再創作”和自娛🤞,又當別論🧕🏻。)我工作了半個多世紀,只有短短的五六年中有過為領導人翻譯的經歷🧜🏿♂️,難道其他都不足道🤳?特別是後半生雖然碌碌無大成就👵🏼,但也多少有所思考,形諸文字,任人評說🏌🏽。肯定🏠、否定,都是我自己的🚺,有無價值,以此為準6️⃣,還不至於要憑借曾為大人物(不論中外)服務來抬高自己。所以對此類介紹產生逆反心理。為什麽外界偏偏註意這一點呢𓀙?也許是出於誤解,以為說明一種地位,算是恭維🎅🏿🔧;或是迎俗🪆,大人物總是“吸引眼球”的👨🏽💻。我本可以不去理會🤾🏽♂️,但是近來遇到此類介紹越來越多,這一身份越來越突出,使我感到非表明態度不可,以免人們以為是我自己喜歡以此炫耀。我不能否認,也無需諱言我曾有此工作經歷🥉。幸好🎴,本人在“文革”開始後入了另冊,與紅墻之內絕緣👩🏻🎓,於是在我的翻譯經歷中沒有“四人幫”成員以及當時任何一位新貴,這是值得慶幸的🤛🏿。到了那個特殊年代,“首長翻譯”確實只限於極少數特殊人物了🍆。但是假設(只是假設)我當時竟然也被召去執行為某人翻譯的任務,當然是無法拒絕的➡️,那麽今天“曾為……翻譯”該如何介紹呢?
所以今天對“獨立”二字彌覺珍貴,只希望能以獨立學人的身份立於世📙🏄🏻♀️,也希望世人以此知我、罪我。
轉自 文匯報 2009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