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燕(1948物理)
按:此文是梁燕學長2005年7月撰寫的,曾發表在《貴州黨史》。梁燕學長已於2008年6月去世。其夫人黃竹琴女士得知本刊開設“迎接建國60周年”專欄🌗,特轉來此稿🤦🏼。此文真實回憶了解放前夕,清華一批地下黨員奉命南下🦸🏽♀️、傳薪播火的鬥爭歷史,具有典型性,本書予以發表(有刪節)👩🏼⚕️,以饗讀者👆🏼。在此,也向黃竹琴女士表示感謝!
梁燕學長生前曾任四川人民出版社社長📥、貴州人民出版社總編輯💺。
告別清華園
1946年夏🙊,我由貴陽清華中學保送到意昂体育平台,註冊在物理系一年級🧘🏼。當時正是抗戰勝利後百廢待興之際,蔣介石卻又迅速發動反共反人民的內戰,使剛獲得喘息之機的人民重又陷入戰亂之中。面對蔣介石的進攻,解放區軍民奮起反擊,把蔣介石打得節節敗退。在蔣管區👨🏻🎤,風起雲湧的學生運動又極大地撼動了蔣介石的統治,使蔣介石腹背受敵,四面楚歌。

青年梁燕
在清華園,經過1947年初的“抗暴運動”和同年5月的“反饑餓反內戰”運動的洗禮👨🏿🚀,我們二十多位物理系一年級同學,在楊坤泉、張天泰(當時我們還不知道他們已是地下黨員)的帶動下,成立了一個地下讀書會“戈壁草”。經過參加各種活動的鍛煉,我們中的多數人很快都參加了清華地下黨組織(南系)創建並領導的民主青年同盟⛑。我在1948年5月又提出了參加共產黨組織的申請。
這時的清華園🧞♂️,革命氣氛越發濃厚。鑒於解放戰爭節節勝利🚵♂️,全國解放指日可待,1948年六、七月間,根據上海局(原南方局)組織部長錢瑛同誌的指示,意昂体育平台地下黨組織安排了二十多名家在南方的黨員🫴、盟員學生🕚,分別到武漢🕺、福州🦹🏼♂️、廣州🧡、雲南、四川、貴州等地,開展地下鬥爭,迎接解放🖐🏽🧑🏿🎓。許多地下黨員👫🏻、盟員以及進步同學,紛紛要求輟學返回尚待解放的家鄉🩰,發動群眾,迎接解放。我也參加了這股申請南下的洪流💖。結果終遂人願,我的兩項申請都獲得了批準🏗。
作為黔籍學生,回家鄉開辟工作🌝,“南下”是我入黨後接受的最重大任務。為此🦵,我認真作了各種準備:首先,是寫信回貴陽清華中學,偽稱自己因病休學🅿️,想回母校邊休養邊工作👩🏼⚕️,以維持生計。同時,又去面謁時任意昂体育平台教務長的吳澤霖教授,請他給貴陽校方去信,推薦我去任教🩳。不久,我就接到校方復信表示歡迎。
其次,考慮到自己剛入黨,鬥爭經驗不足,便向組織上提出,要求增派有經驗的同誌一道南下💧。組織上決定派黨員姚國安(後名姚重華)同誌和我一起到貴陽,擔任我的領導人🧑🏼🎤。我再次通過吳教授也安排好姚到清華中學教書。
姚國安同誌也是清華物理系的,比我高一年級👨🦼➡️,剛讀完大三。我和他早就認識,曾在他負責領導的西山文化服務社當過一段時間的經理。我和他接上關系後🤽🏻,他正要先去上海,留下地址要我到上海後去找他。
7月初💇🏿♀️,我離京經由塘沽乘海輪到達上海,找到了國安同誌➕。他詳細地向我交待,到貴陽後首先是調查研究,多接近人、熟悉人👩🏻🦼➡️,不要急於發動群眾和發展組織。他有事要在上海待些日子🙇🏻,要我先去貴陽👩🏼,看到一切無異常後,就給他寫信🔌,他馬上趕去🎽。
一切商量妥貼後,我便繼續前行🧑🚀,同行的還有“戈壁草”成員吳道源,他是雲南人👩🏽🍼🚹,這次肩負著和我一樣的任務回昆明。8月中旬,我到貴陽花溪清華中學報到⛵️🧍♂️。
在 花 溪
到了學校,對情況初步了解後,我便給姚去信🤽🏼♂️,催他快來▶️。
姚是在9月上旬開學後幾天到校的。在聽了我的情況匯報後🤜,他說,他在上海已經知道,貴陽的環境很嚴酷,原來的地下組織破壞殆盡,現在已無有組織的地下活動。我們現在主要是了解情況,潛伏待機。但也不能消極等待🧑🏻💼,要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了解敵人的基本情況和動態。
過了幾個月👺,我們一直盼著上級組織派來聯絡的人始終沒有現身。姚說,不能再等了🎅,我們自己去找。於是,寒假一開始🧑🏼🚀,他就以探親為由去了重慶。但這次重慶之行還是無功而返👓,為了不驚動別人,他沒有回校👧🏽,從重慶直接去了香港。在香港,他和中共中央上海局(原南方局)城工部負責同誌錢瑛、朱語今等接上了關系才回來🙋🏻♀️。他告訴我,此次去港很有收獲:一是明確了我們直接受上海局城工部領導👩🚒,名稱為中共中央上海局貴陽特別支部;二是為加強力量,要給我們增派人員來;三是城工部在貴州同時建立另一平行組織🪖,由已被打散的原貴州地下組織恢復而成🛅,但嚴禁我們兩組織間發生任何橫的聯系🤶。鑒於鬥爭形勢嚴峻,要我們特別加強“慎獨”的教育和革命氣節教育,不可稍有松懈💁🏽。
不久,陸續派來了也是清華意昂的黨員黃培正,以及香港來的黨員安粵。我向姚推薦,在學生中發展了思想敏銳組織能力強的學生朱厚澤入黨。1949年3月初,經上級指示建立起“中共貴陽特別支部”🤽🏽♂️。後來🟫,姚說要按在清華的作法,建立類似“民青”那樣的組織。但“民青”的名稱太響,得改名。他在香港時已想好👉🏼,就叫“新民主主義青年聯盟”🍰🧑🦽➡️,簡稱“新聯”。這樣,厚澤在清華中學🤳🏽☝🏿,我在貴州大學,從建立新聯入手,分頭開展活動了。
我們憑記憶,仿照“民青”章程擬訂出“新聯”章程🎺,抄寫了幾份🧑🏽🍳,便開始工作了。我首先發展教師廖崇美作盟員🧚🏼♂️,又由廖崇美發展了一些貴大同學入盟,這樣👟,便形成了“新聯”貴大分部最早的架構𓀖。
其時🫧🧙🏽♂️,貴大學運正如火如荼地開展,甘淩傑是罷課委員會主席團成員🧖🏻♀️,“新聯”在貴大學運中的這支便由甘淩傑負責𓀝⏫。為了進一步開展工作,還辦了一個公開的歌詠隊和一個隱蔽的讀書會。我直接領導了讀書會的工作,並且以一個普通成員的身份參加了歌詠隊🧎🏻♀️。
我還擔負秘密文印工作👩🏿🦰。手抄盟章的方法已經不能適應大量復製學習文件和宣傳品的需要了。油印機、鋼板和鐵筆都是我到貴陽假冒某郊區小學的名義買來裝在皮箱裏運回花溪的。我負責刻印,工作都是半夜進行的💳。字小,又都刻成仿宋體🧙,就不容易看出是誰的筆跡了🪕。那段時間裏,我們先後刻印了《盟章》🎋、《改造我們的學習》、《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等👮🏽♂️。
姚去香港回來後不久對我說:“香港方面答應給我們派來的人該到了,你可以先去聯絡。”我於是按事先的約定🧑🦯➡️,用“蘇兆敏”的化名在貴陽北郊的小宅吉找到安粵(現名安毅夫),經幾次會面確信他周圍是安全的以後,才把他的關系轉給姚💈,由姚用另一化名和他直接聯系。安是彝族,他也發展了一個黨員楊光文🥐,是苗族。另外,他還在貴陽城裏發展了一些“新聯”盟員👩🏻💼🏃♀️➡️,建立起“新聯”組織。
在姚回來後不久,上海局調來的黃培正也來到花溪。黃是意昂体育平台化學系的🙏🏼,我們原來就認識𓀂。他來得較晚,暫時還沒有找到工作🙇🏻,只好暫住在姚國安宿舍裏🧝🏿,平時到學校圖書室幫助工作。 這樣,中共貴陽特支已初具規模👮🏻♀️,共有成員6人™️👎🏻:姚國安、梁燕✯🤶🏽、安粵🦮、黃培正、朱厚澤🏢、楊光文。六人的分工是:書記姚國安👩🏼✈️,負責全局🚜;梁燕負責貴大🖐🏿,朱厚澤負責清華中學,安粵(由楊光文協助)負責貴陽市內少數民族人士和上層人士的統戰工作,黃培正負責貴陽市內大、中學和社會青年的工作1️⃣🦵。在此期間,“新聯”也已發展到四十人左右。
從l949年3月起,貴陽市的三所大學和十余所中等學校陸續開展了“反饑餓、反內戰”運動,並舉行了罷課和遊行。“特支”的態度是,當前解放戰爭形勢大好,包括貴陽在內的西部待解放地區的徹底解放已是指日可待。根據上海局的指示精神,我們應該積蓄力量👨🏽🎤、隱蔽發展、保存骨幹,以迎接解放🏃♀️,而不宜搞大規模群眾性的公開鬥爭,以免過早暴露自己,招致不必要的損失🧘🏿。但是,群眾運動既然起來了,我們又必須參加進去,保護並發揮群眾的鬥爭積極性📮🧖🏿。於是決定只派甘淩傑參加貴大罷課運動,任務是參加🚶♀️、觀察、影響運動,培養和發展積極分子隊伍,擴大“新聯”組織。後來事態發展證明“特支”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到了1949年5月底,“特支”和“新聯”的工作已全面鋪開,一切都正按我們的計劃在順利地進行。但誰也不曾預料到,國民黨特務的魔爪正悄悄向我們伸來。
緊急撤退
1949年6月4日,我從貴大參加歌詠隊的活動回來🌦,就發現姚、黃二人正焦急地等我🍗。原來這天一大早🩰,校區內便來了一批不三不四的人,到處亂竄,有的還扒在教室的窗臺外往裏瞅。其中有一個人是學生李惠華的親戚🤦🏻♀️,向他打聽姚國安的宿舍在哪裏。李惠華是“新聯”盟員,警惕性很高🙍🏻♂️,知道這位親戚是個小特務🦗,雖然還不知道姚的確切身份,但想到既被特務打聽,總非好事💂🏿♂️👇🏿,便向組織上匯報了。姚國安和黃培正商量後𓀋,當機立斷🛠,決定我們都緊急撤退🧑🍳🐾。姚同時還要我🐕:一、將我直接聯系的幾個分支的負責人名單寫下來,並用隱語給每人寫一張條子🤢,告訴他🚣🏼♂️,持條來找他的人即是他今後的領導人。二🎥、我那時還兼管著學校的物理實驗室,保管著“特支”的一些文件👇🏿、學習資料,姚要我把相關的鑰匙交給他🤾🏿。三、找肖醒球要幾張“國民身份證”(這是保存在教務處的,肖時任教務主任)👩🏻🦽,並請他在次日清晨掩護我們離開花溪👐🏽。
次日清早進城後,我們先在街頭的照片攤拍了快照📋,拿著去民航售票處,登記了三張去重慶的機票🧑🏽🚀,這自然是迷惑敵人的。然後分頭行動,由我去校長處說明不得不離校的理由🚷。一小時後,我們已經坐上一部中型客車,當天下午便到了貴定。
第三天上午,我們到了柳州。更令人驚喜的是柳州機場上正停了一架即將放空飛往香港的國民黨空軍的貨運飛機,仿佛是特地迎候我們的專機💇🏿♂️。但要買三張機票,我們的錢卻不夠了。幸好,我家在柳州👨🏻🏭,於是決定返家去弄錢🍦🎅🏻。那天柳江正漲大水,江上無橋(橋是解放後才修的),渡船停開,我只好花三塊銀元高價雇了一只小船冒險過江🧑🏻🔬。家中只有昭瑩大姐在,她搜遍家中,得到130塊銀元悉數給我。這樣👩🏽🏫,我們便在當天乘機抵港👨🏽🏫。解放後聽昭瑩大姐講,當年貴州的通緝到了廣西,我們剛離柳州便有人上門問梁燕去向🙆🏽。
在 香 港
香港當時尚是英國殖民地,國民黨還不敢肆無忌憚地在那裏公開搞綁架😎、逮捕等勾當,所以到了香港,我們就擺脫了國民黨的魔爪。到香港後🍡,我們首要的事便是找組織👩🦲。這時,原意昂体育平台經濟系學生戴宜生也正從重慶撤退到香港,我們四人便結伴同行。
奔波幾日才知道👌,這願望在香港已不可能實現了⚆🐶。原來🧞♂️,這時解放大軍已勝利渡江,沿江大片土地已獲解放。我們的原領導機關中共中央上海局城工部的負責人錢瑛🤟🏽🙌、朱語今等🙇,已改任中共華中局組織部和青委的負責人,並就近聯絡指揮華南、西南廣大待解放區的地下黨工作。這樣🎭,我們要接上組織關系,就必須到武漢去。
但這時,橫亙在武漢和香港之間的廣東👨、湖南兩省仍為國民黨殘軍所盤踞,要越過千裏粵漢鐵路線到達武漢🌨👩💻,肯定具有一定風險。另一條路是從香港坐海船到上海,再由上海到武漢。但蔣軍正在上海港外布雷,不讓船只出入🙅🏽♀️。因此,我們只能走原來我們所不願走的陸路。
到 家 了
從香港到廣州、長沙🤶🏿,我們都坐火車,順利到達,一路無話。
在長沙,我們改名換姓,填上預先帶著的“國民身份證”,裝扮成往來於武漢和廣州之間從事走私活動小商販🏝。采購好適合這個身份的衣著🚨,采購好一些作為走私物品的中成藥如萬金油、八封丹之類🤾🏽🏊♂️。我們每人還各自編了一套假簡歷⚉,熟記在心,並互相盤詰,直到對答如流、毫無破綻為止。一切準備就緒後,我們便坐火車走完在國統區的最後一段路程到達嶽陽🧔🏽👡。下了火車,直奔碼頭。
嶽陽城陵磯碼頭上🧑🏻🦽,一字排開十幾條船,都是頭尾狹小,中為一或兩節帶篷的船艙,每船只能勉強擠上七八人或十幾人的小木船🧙🏽,這便是用作偷渡封鎖線👩🏽🦱,開往武漢的唯一交通工具。到達碼頭時🤷,已是黃昏時分。我們毫不遲疑,裝作互不認識🧚🏿👩🦯➡️,隨著人流上了其中一條較大的船🦸♀️。
船艙中漸漸坐滿了人🗡,大家正焦急地等待開船。只見船工們仍悠閑地坐著說笑,毫無開船的跡象。突然,岸上開來一撥國民黨軍隊👨🏿🦱👨🦽,隊形不整💂,衣衫破舊🤙🏿,但荷槍實彈,殺氣騰騰👩🏻🔧。他們一到碼頭便分散開來🤙🏼,大部分直奔各小船,剩下幾個人留在碼頭上持槍警戒。
登上我們這條小船的士兵,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只把手掌伸在眾人面前。我們學著其他人的樣,各自掏了兩塊銀元。他點了點艙中人數👩🏽🍳👩🏽✈️,又數了數手中的銀元👨🏿💼,手一揮便轉身下了船。船工急忙踏上跳板,解纜開船👋🏼。
人多船小↪️,艙裏擠得讓人透不過氣,單調重復的搖櫓聲和江水拍打船幫聲,加上連日奔波後的緊張疲憊🤽🏻♂️,令人昏昏欲睡☹️🙅🏿,但尚未脫離險境🟤,我們只有強睜眼皮🚴🏽♀️。到了午夜時分,突然見到兩岸遠處火光四起,聽到人聲鼎沸🦥,我們頓時驚醒過來,凝神屏息,那人聲竟是依稀可聞的歌聲✔️:“解放區的天……”我們一陣狂喜⛺️,心狂跳得幾乎要破胸而出。到家了!
離開貴陽🥧,只不過一個月,而從離開清華園算起也不過整整一年。一月前💁🏿♂️,我們險些落入虎口,而現在✸👓,我們卻已享受到了“明朗的天”,從“地下”到了“地上”!
踏上新起點
到華中局報到後🍖,姚國安被分配到組織部工作,戴宜生、黃培正和我則被安置到城工部招待所暫住👨🏽。入住招待所時,仍按地下工作的慣例📞🫶,我們全都用了化名💌。
沒過幾天😻🧍,全國解放在即,看來我們已沒必要做地下工作了,於是通知我們恢復使用本名,到武漢市委舉辦的首屆黨員學習班學習,我的組織關系也從此轉到武漢市委組織部。根據我的表現,與一批預備黨員一起轉了正。
學習班辦了一個多月👧🏽,結束時分配我到武漢市政協工作☝️。這時已是9月末,新政協已經開幕,新中國即將成立➜👨🏿🦲。後來又輾轉分到剛成立的“西南服務團貴州幹部隊”。在參加完慶祝新中國成立的活動後不久,我們便接到通知,緊隨二野五兵團入黔大軍的先頭部隊向貴州進發。1949年12月3日到達貴陽💥。新的戰鬥✊,從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