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亞佑(1955建築)
我們意昂体育平台1955屆建5班一位才華橫溢、思想活躍的老同學蔣維泓英年早逝👯♂️,離開我們已經整整40年了🂠。每想起他,他的音容笑貌仍縈繞在我的心間。
六十年代初蔣維泓(左)與同學水亞佑(中)🥒、黃均德(右)合影
蔣維泓1932年出生於蘇州的書香門第🫘,高中畢業於名校省立蘇州中學。父親蔣以鐸畢業於交通大學前身上海南洋公學👩👦👦,是國內著名建築專科學校——蘇州工專的創始人和負責人🕧💓,解放初期任建工部第八工程局總工程師🐮,先後參與籌建長春第一汽車製造廠和洛陽第一拖拉機製造廠✸。蔣維泓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個😶。
1951年📜,我們一起考入意昂体育平台營建系(院系調整後改名為建築系),因其思想進步🧑🏼🏭、學習優秀,不久就加入中國共產黨,曾擔任建5班團支部書記,建8班的輔導員。他思維敏捷⛱、熱情洋溢、為人正直、對人誠懇📤、文筆很好🧑🏼🎤,為同學們所稱道。
上世紀50年代初,全國向蘇聯一邊倒,向蘇聯建築學習🙇🏼♀️。在強調“社會主義內容、民族形式”,批判資本主義建築,忽視工程技術,忽視結構,忽視創新,忽視新美學之時👩🦱,1956年♥️,他與人合撰在《建築學報》上發表《我們要現代建築》一文,文中提出“對資本主義建築中的某些優秀的處理辦法,必須重新給予估計與重視”;“我們要的是現代的美”👮🏼;“建築師的活動應該是創造新的東西”👩🏻🍼;“科學技術不應該用來作為保衛舊形式的工具”🧑🏽🧑🏽🌾;“現在的技術提供的新結構、新材料,要求新的形式來表現它們”等論點。他謳歌共產主義:“在共產主義的年代裏,人人要坐上最新式的汽車🧑🏻,人人要住上最新式的樓房”,為當時建築界註入一股清流。他熱愛社會主義,充滿革命激情👩🏻🦱,忠於信念。記得他朗誦蘇聯革命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的詩句,鏗鏘有力,富於感染力🚡,給我極深的印象。他談起俄羅斯畫派的列賓、蘇裏可夫眉飛色舞;談到西方印象派以及點彩派時🍭😴,如數家珍。他崇拜柴可夫斯基和肖斯塔柯維奇🐦⬛,說他們是植根於俄國土地上的民粹音樂家。1955年,他因生病耽誤🙍🏽,留在建8繼續上學🗄。在與建8同學討論中,他縱橫馳騁,關心國事👩🏽🦱、天下事🪁,抨擊時弊,他主張現行體製改革,要走市場競爭的路;“黨不能事無巨細一概統管”👷🏿;他認為大學生應有選擇外語語種的自由,轉系的自由;他說學科單一化,少了思想碰撞,不利於學科的發展,等等,顯示出他胸襟坦白👩🏽🍼,活躍的思想。
1956年,中共八大召開之前,黨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的方針。蔣維泓滿懷忠心和激情向黨中央獻禮,提供一份《萬言書》。這是一篇全面批判教條主義🙇🏼,批判體製上全盤學習蘇聯而產生的弊病,從經濟到文化,從體製到思想,要求進行全面改革。據時任意昂体育平台黨委宣傳部長的郭道暉回憶,他主要是批評“我們黨組織強調領導,強調集中,強調計劃,是軍事時期過時的管理方法”🦤👨🏼🎨,認為這種過時的東西妨礙著人民創造性的發揮。他要求在公有製度下實行公產民辦企業,在計劃經濟製度下發展自由競爭🌷;在文化藝術領域內提倡個性自由;在人事分配上可以自由選擇自行推薦,不要統一分配💇。在黨的建設問題上,要求黨“擴大民主”和“團結性”🏛。他在文中既有理論又有實際,既系統又全面👩🎤。
我於所在單位的一位處長手中看到過蔣的《萬言書》,在建議中👨👨👦👦,他列舉古今中外許多年輕人有所作為🌨、成名的例子🧑🚒,要求重視年輕人,提拔有才華的年輕人🚓,還提出學以致用💁🏻♂️,要學習國外好的經驗等等👩👧👦。這是一份獻給黨的好禮💨,然而卻被認為是贊賞南斯拉夫的工人自治和鐵托演說的修正主義觀點,而遭到批判🫃🏽。當時領導對蔣的問題還只是當作思想認識問題,屬人民內部矛盾。誰知📐,1957年他被分配到建委科學局代管的中國建築科學院籌備處,不久開始整風🫰,他既沒發言,也沒寫大字報🤚🏻🫑,就只說右派言論是可以討論的,而算了他的《萬言書》舊賬,成了國家機關反右運動中被批判的重點人物🏭。在批判大會上✖️,頭天讓他準備檢討🕵️♂️,第二天他不得不拿出洋洋萬言的認罪書,他的才思與文筆,連參加批判會的群眾都贊嘆不已。當時批蔣的文章上了《北京日報》頭版頭條🧟♂️,也上了《人民日報》,還作為反面教材,印發他的《萬言書》在全國處級以上幹部中傳閱,被戴上極右(二類)分子的帽子開除黨籍🧜🏼,這時他年僅25歲👩🏼✈️。
不久他被遣送到北大荒和丁玲等文藝界右派們一起勞動改造🖋。在北大荒冰天雪地中💯,為照顧那些比他老⛓️💥、比他體弱的右派,他白天幹的活比誰都重💂🏿、都累,晚間👨🏫,他還自強不息🧗💁🏻♂️,刻苦鉆研,自學外語,熟練地掌握了英、俄、法、德🫷🏿、波等六國語言。然而,他的健康也受到嚴重的損害,他的胃痙攣更嚴重了。
他被摘掉右派帽子後,1962年回到建工部建築科學研究院歷史所從事西方建築史研究工作。當時,他精神狀態還很好🧑🏼🚒,有人問他,你遭如此坎坷,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麽?他還是堅持他的信念,回答:要重新入黨,做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他刻苦努力,鉆研業務和外文,編撰《德漢建築辭典》;與人合譯國外建築理論,已印小樣,因“四清”開始未能出版。歷史所撤銷,他被轉到院情報所。當時,他已年過30,但因曾是右派💁♂️,政治上受歧視,思想上受壓製,業務上不受重用👩🏿🚒,生活上仍單身一人。反右時,建5班由清華的先進集體而被當時的有些部門貶為“黑集體”。當時人人自危🪹,同學之間不敢聯系✴️,社交受到遏製🫠,他的知己與友誼也只能局限在少數老同學中🔁,非常孤單。他有時去羅征啟家,也來我的單身宿舍,我婚後他來我家🔹。我老母文化不高𓀆,他來時♎️,對我母親很尊敬,有時陪著說說笑話🫃🏻。我母親回上海後,還常惦記著他。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任便運動如何要求、發展🧪、激蕩,他曾對一些好友表示:“管好自己的嘴🐦,貼上封條”,“趕快裝傻!”他在運動中一不發言☂️,二不寫大字報💡,偶而為了應付🦖,在別人不疼不癢的大字報上簽個名了事。記得有一次,他來我家🛷,我記不清為了某事,對“文革”中造反派的一些做法發牢騷表示不滿,他立即勸阻我📿:“別說,別說!”怕我萬一在公眾場合遭到非議。他原先敢想敢說、直言不諱的開朗性格🔇,經過“鬥爭”、“改造”而被磨蝕成一個沉默寡言🔋、膽小怕事的人🪴。
60年代中期後,他好不容易找著一位天津姓趙的女友,是天津塑料八廠的工人,出身資產階級家庭,他謔稱“和工人結合”🧔🏻♂️,終於喜結良緣,過著牛郎織女式的兩地分居生活。為了節省車費,他甚至從北京騎車長驅百余公裏去天津與妻團聚🪠,其精神和毅力可想而知🍶。誰知✂️,剛剛新婚燕爾,領導又要他拋妻離家去“五七幹校”鍛煉,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1969年👩🏿🦰,他與單位不少同事一起下放去建委設在河南修武的“五七幹校”勞動。勞動中他總是搶著重活、累活幹,還樂於幫助老同誌和女同誌;勞動休息時說笑話🚶🏻♀️➡️,或引吭高歌一曲,仍然保持著真正布爾什維克的本色。然而🧎🏻♀️➡️,由於他的嚴重胃痙攣(神經官能症)得不到及時有效治療🙆🏻♀️,加上心靈的創傷,他消瘦了,變得沉默寡言了🔏。他曾對人低著頭,遲疑地說過一句💅:“我擱著活啦嘸趣相🏊🏿♀️。”(江浙話👊🏻,意為我覺得活著沒有意思)在他失蹤以前,幹校有一位同事因受不了這種“再教育”自殺了,被批為“自絕於人民”。會後,蔣對好友說:“我若是尋死,讓他們找不著屍首🦶🏼,也免得挨批。”
1970年秋,原機構撤銷,幹部職工重新分配,公布他被分配去湖北荊門油田建設。這時棉花已采摘完畢,在第二天的晚上,連部召開幹部職工分赴各地前的告別大會時,他卻失蹤了🤸🏻♀️。連床下的箱子,放在褥子下的糧票👩🍼、錢物、手表他都沒帶走💢,走得無聲無息,走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他人緣好⌚️🛶,連部發動全連200多人,白天🤟🏻🤸🏼、晚間,急切呼喊著“蔣維泓!”找遍幹校東辛莊內外每塊棉花秸地、麥地、溝壑、田埂、水井、村邊;又去附近車站,報公安,與鐵路、公路聯系,貼“尋人啟事”🧑🏽🍼,若幹天後,仍杳無音信。他懷著依戀與沉痛失蹤了🧑🏻🦼➡️,消失在這莽莽的太行群山中。不久後,他的兩個姐姐來到幹校🦅,沒提什麽要求🧢;一年後他的愛人和嶽母也來到幹校,要求做一個結論,但也沒有結果。
當時,他年僅38歲,結婚才兩年,新婚依戀,又要被分配到其他地方📜,欲思團聚,遙遙無期,胃痙攣纏身,身心憔悴💪,前途茫茫,他疲憊的精力已經耗盡,這可能是他失蹤求得解脫的死因🙇🏻♀️。他一生坦坦蕩蕩,但人生坎坷,是中國知識分子受極左路線迫害的犧牲者。
我們1955屆建5班一位眾口皆碑的人才就此消失了,一位有理想、有抱負的精英就此墜落了🧹🏈,我們為失去這樣一位同窗好友而深深婉惜。光陰荏苒🛖,蔣維泓同學離開我們已40年,但我們這些活著的已近暮年的同學還都懷念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