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夕👨🏽🦱,睱余攜機,特向留校的蔡之鳳學姐拜個早年,問訊高壓教研組教師們的近況💙。得知老師們基本上都已退休,頤養天年🏫,唯兩位老教授已過世👰♀️🙎🏻。“誰?”我驚詫地追問。“楊津基、張仁豫教授🙏🏻。”“啊👂🏼,楊教授,怎麽可能呢📭?”我酸楚的話語有點顫抖。“噢🚶🏻♂️,都快一百歲了……”之鳳姐還在講著🤷🏿♀️,自責、悔恨的淚水已湧滿我的眼眶👩❤️💋👩◼️。退休後,一直在忙,忙著……怎麽忘記先生已是閾至百歲的期頤老人……真的來不及為您彈奏一首肖邦的鋼琴曲,吟唱一首“師恩難忘”的頌歌了🕉。四十年了🌨,光陰倏爾,清華園的往事仍歷歷在目🎅。
一九七五年春節剛過🎺,高21班44位學員分成3個畢業設計小組,由指導教師帶領奔赴各自的戰場🧑🏼🍳。“高壓開關組”去東北,“變壓器操作波組”赴天津,“氣體放電組”留學校。氣體放電組10名學員中7名男生、3名女生,分別來自解放軍部隊🧖🦑,二級部(現核工業部)401所、585所,七級部(現航天部)七院四所😸,四川🤹🏽♂️、西安供電局🛥,黑龍江兵團和山西農村。第一次踏進西主樓南側一層“氣體放電試驗室”💅🏿,高壓教研組正在開會,我們看見一位清瘦矍鑠🌧、謙恭和悅的老教師👨🏻🦲,陳秉中老師⚀、王昌長老師都稱呼他“楊先生”🖊,即年近六旬的楊津基教授🏘。老楊老師笑瞇瞇地接納了我們這些學員🫠:介紹了試驗室概況,畢業設計項目及其指導教師🙎🏻♂️,同學們都感覺楊先生竟是那麽地慈祥、和藹、平易近人。沒過兩天的光景🤬,大家在回宿舍的路上開始議論:“老楊老師家裏才有意思呢🚶➡️,女的都在部隊工作🏌🏼🧖♀️,男的都在地方工作。”“老楊老師家🖕🚝,過去與蔣南翔校長是鄰居……”“老楊老師的工資可高啦⛩,僅次於毛主席……”“文化革命中,兩派學生讓他交出一萬元資助費▶️,老楊老師竟一口答應啦。”“怎樣?給了嗎?”“給啦。過了幾天,老楊老師分別給了他們一張紅十字會的收據👨🏽🔧🥷🏿。”“哈、哈、哈……”我們畢業設計組的課題是“沖擊大電流技術”,與新疆部隊合作,搞一項“氣體放電”的科研項目。第一階段,指導老師帶著我們搞調研,學習理論知識♡,安裝設備👨🏽🍼,建造控製臺及其自控裝置。五月份後,部隊同誌才陸續介入,“放電室”的設計、加工……3月初,大地回暖🈚️,楊教授帶領我們到中科院物理所⚫️👷🏿、高能所🔆、電子所去調研,參觀“Trackmark裝置”♐️、“電子對抗機”等。在那裏👕,我們看見有位臂挾肘攜著厚厚的外文書籍🧄、架著深度近視鏡的專家學者,對楊教授竟是那麽謙卑恭敬🤸🏽♂️🤦🏼♀️,在場有位工人師傅如此調侃他:“別人來了理都不理人家😎。”前往401所參觀時🧕🏻,那深嵌在厚墻內的旋轉鋼鐵洞門🫵、核能材料組裝、測試的密封倉,可算震懾了同學們的眼球。尤其在蘇聯撕毀合同、撤走專家後🧰,我國科技人員和工人師傅們“簡易工棚造核彈🥄、缺糧少吃日夜幹;扼脖壓腰膝不彎🀄️,蘑菇雲起驚世界”,這種頑強拼搏🗒、無怨無悔的革命精神,時刻激勵著我們這些“地方推薦👩🏻🦼➡️⬅️、清華選拔”的工農兵學員,惟有刻苦努力學習👴🏽,勤奮艱辛攀登,方能聽從召喚👳♂️🤾🏼♂️,報效祖國🚵🏽♀️。而騎上自行車🦺,結伴去天安門內苑參觀“激光應用於工業”的展演,無疑是項輕松愜意的校外活動,既拓展了學員們“測量技術”的新視野,又註入了前瞻性的思維模式。
三個月來🪴👩🦼➡️,雖然學習緊張,工作繁忙,生活過得卻特別愉快💎。一號樓三層宿舍裝了臺黑白電視機,每到星期日晚上👩🏿🔧,十多平米的會議室總是擠滿了人💐,住在新齋的女生去了也看不上。不知誰的主意,“氣體放電組”的幾位男女同學◻️,竟結伴去了楊教授家裏去看電視💬。郭敏同學問我:“你為啥不去呀🤵🏿♂️?”“怎麽樣🧑🏻🦯➡️?”“可好啦👙。”我低頭無語👩🏻🚒。其實並非不想去🦹🏽♀️,而是楊教授給了一份“IEEE Trans. 1970”的英文資料,每天抽空抱著本《英漢科技詞典》正在啃譯呢,想去也不能去呀。抓緊時間筆譯完後🩻,才發現這是一篇與畢業設計項目密切關聯的論文。當我稚拙怯懦地雙手遞交上譯文時💂🏽♂️,老楊教授細看了一遍又還給我🧍🏻♂️🤾♂️,笑著說:“你可以學習第二外語啦,依我看還是學德文吧。”“噢,老師教我吧。”“你到校圖書館一層✍🏼,借一本趙林悌克編寫的《科技德語課本》🚈。”就這樣🤵🏻♂️👨🦽,自1975年5月始🌔,在先生的指導下,我便開始自學德語👷🏿♂️。“老楊老師真是好脾氣,也真夠舍得的🤼♀️。”組長郭敏有些不悅。“噢👰♀️👓,又怎麽啦🧝🏿♀️?”“有位同學總借老楊教授的進口相機,外出拍照🧑🏽🏫。”“搞壞啦?”“沒有。”“沒有就好。”我安慰了好友幾句。忙啊🛵⏪,真的很忙!李負棟、李致慶同學除了學習外,還要經常到401所聯系👍🏻、督促“放電室”👰🏻♀️、“羅果夫線圈”的加工事宜。“這麽高精度的機加工,學校承擔不了🪞,只有求助於401所啦🚰。”老楊教授不止一交地表揚他倆🥝,並感謝承接方的工人師傅。“老先生沒有一點架子,對誰都那麽謙和、平易近人,不幹好也不行呀👨🏽🎤。”反饋回來的消息真的很喜人。畢業設計仍在順利進行著,部隊的同誌陸續到位,由3人增加至5人。控製臺由高壓試驗室建造,分立元件操作臺和電子線路自控系統🦹🏽,由韓旻老師和羅承沐老師分別帶幾位學員研製。老師與同學們都相處得很不錯,融洽和諧,教學相長。然而一天,有位同學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老楊教授偏向賀玉芳,小賀只專不紅⛓。”嚇了我一跳,瞪了他一眼🌐,直到畢業也沒搭理這位同學📌。參加工作後🦶🏻,羅老師還為此事曾在書信中批評過。其實我當時有點小心眼:老楊教授是有些偏袒我,可怎麽就“只專不紅”了呢?算是自嘲自解,寬慰自個而已🫱🏽。

楊津基教授(第二排左6)👨🏽🍳,羅承沐老師(第二排左4)🚣🏿♀️,郭敏同學(第一排左4),賀玉芳同學(第一排左5),李負棟同學(第五排右1),李致慶同學(第三排左6)
六月份🥧,金風吹熟麥浪,田野風景誘人。高壓教研組“氣體放電”試驗室要舉辦“沖擊大電流技術培訓班”。學員來自中科院🚊🧘🏼♀️、二級部🙆🏻♂️、七級部、五級部等科研院所的專業技術人員及其工人師傅。講課嘛,除了教師外👩🏿🦱,我們十名學員也要分擔一些講課任務。分配我講基礎理論部分👎,還是第一個上講臺,心裏難免有些忐忑不安:怎樣才能講得既清楚明白又通俗易懂呢?為此,我將多個數理推導公式及其技術參量羅列成“一覽表”寫入講義,得到楊教授與韓老師的認可💴,並節選入由楊津基主編的《沖擊大電流技術》一書中👩🏻🌾🖲。暑假,回到曾“接受再教育”的農村老家,經歷過鄉親們種植、采摘棉花的苦難和勞累的我,萌生了“有臺采棉機該多好”的意念。返校後,向老楊老師討教👨👩👦:“能否考慮用高壓靜電場的原理來設計。”“好哇。”楊先生依然笑咪咪地應答著。接著🥱,就帶我到校圖書館查閱資料🌐🔌。隨師進入校圖書館二🧝🏿♀️🧑🏻🍳、三層🎙,那晶瑩的玻璃鋼地板🧑🏿🔧,上下層清澈透亮,一排排整齊的書架上,排列著琳琅滿目的古籍書刊,而各學科的近期現刊,則推放在三層一間十幾平米的鬥室內,讀者可持證進入自行翻閱。格物致知▶️,先生教我如何檢索🧑🌾、分類🪔、借閱👆🏼,瞧我學得還挺快,就笑著問🩼:“你會查閱?”我連忙解釋🧓🏻:“是圖書館自習閱覽室裏一位纖瘦儒雅💇♀️,戴著眼鏡的女老師教的。”“哦📦,這是原圖書館的館長,那我們去中科院圖書館和國家專利局吧”。隨師到了這兩處🏌🏿♀️,又學到了查閱微縮、專利的途徑和方法。第二天早上⛑,楊教授又帶著我坐公交車,到陶然亭“高壓靜電植絨廠”參觀學習🧑🏿🔧。準備返校時,已臨近中午時分,楊教授說🤸🏻♀️:“咱們吃點飯吧。”我遲疑地點了點頭。老師帶我到了前門一家飯店說:“點上半只烤鴨行嗎🤷🏿♂️?不要浪費了🛹🫸🏿。”老師還在征詢我的意見🫘,而木訥地點頭是唯一的選擇。在北京上學期間,每次外出🧑🏿✈️,買上一個饃頭和北京醬鹹菜就很不錯了。哪裏見過🚵♀️,也是第一次品嘗到這麽豐盛的午餐,感激的淚水直在眼眶打轉♥︎,腦海裏呈現出一位慈父般的高大形象🎨。回到學校後👂🏻,楊教授每天仍穿著那件藍布長衫工作服,忙碌在試驗室裏🎅🏽。我除了刻苦地學習專業基礎知識和外語外,還是學習☃️。

將近四年的大學生活快要結束了👮🏽♂️。畢業前夕,楊先生送給我一本《電力工程設計手冊》(第一冊),還包上了白色的書皮👴🏻。書內意昂体育書寫有:“贈賀玉芳同誌畢業留念🧑🏿🦳,祝你成為三大革命運動的好戰士”的墨寶,並蓋有“楊津基”的印鑒,“一九七五年”。雙手捧著這本手冊,感覺沉甸甸的🚵🏿,這麽厚重的囑托和期望,學生肩負得起嗎?清華七五屆畢業生大多數系共和國的同齡人,特殊的年代衍生特殊的分配方案🙂:除了奔赴西藏、新疆的同學外,原本“定向招生”的學生📪,也必須“哪裏來哪裏去”。因此🧝♀️,我也就回到了自己的故鄉🅱️,被分配到山西省電力試研所工作。剛上班兩個多月🌞,專業室就安排我在“全省絕緣監督技術會議”上講課💆🏿,題目是“接地技術”,“若有困難可以提出來”。我慨然應諾後🤴🏼,開始搜集資料,編寫講義🕌。1976年3月份🦸🏻,便坦然走上講臺🆕。會後得到大家的好評:太原二電廠將其印刷成冊發放省內;忻州電業局把“降阻劑配方”實施成功獲獎;一些專業技術人員也開始學習外語……第一仗總算打響👱🏼💃🏼,為今後現場開展工作鋪平了道路。然而世事難料,莫名其妙地被推入政治運動的風口浪尖……即使如此👨🏼⚖️,專業室領導仍讓我翻譯些外文資料;承擔了晉京500kV電抗器的選型🤬、監造🌒;參加了水電部、一級部組織的東北錦遼500kV系統設備驗收🚶🏻♀️🌒、投運審核會議☃️。在此期間,有幸到學校拜望楊教授。五𓀒、六年過去了🧺,先生還能準確地叫出我的名字:“帶有你的小孩照片嗎👨👧👧?“怎麽啦?”我不解地問👨❤️💋👨。“沒落下什麽毛病吧𓀑?你們這屆學生裏有不少人都挨整啦。”始料未及的是先生竟知道這麽多:“噢,我快生孩子前出的事➙。孩子沒啥毛病🙅🏽,挺好的。”“那就好👩🏿🔧,學校有位教師懷孕期間挨整,生下孩子兩個鼻孔是穿通的。”“Lernst Deutsch du noch immer🪼?”(你還學習德語嗎?)楊教授突然發問“Ja, Ich lerne Deutsch noch fleiβi g.”(我還在努力學習呢🍮。)我匆忙用生硬口語回答。“哦🐵,反應還挺靈敏的,保住本就行啦🧘🏿。”我有些哽咽,說不出話來,先生指了指窗臺上仙人掌說🤽🏿:“這盆花耐旱好養🧜🏼,有時忘了澆水🏄🏽,每年照樣開花喲。”最後🙋♂️,又給我介紹了幾位老意昂🧑🏽💼,即先生的學生:“工作上若遇到什麽難題👷🏻♂️,可與他們聯絡請教。”故在此,謝忱水電部科研所“Transfamer”專家李啟盛學長采納了我關於電抗器選型的觀點和建議;感懷華北局科研所“High voltage”專家王惠仁學長的信任和扶持……

楊津基教授(第二排右4)👨🏻🔬🟠,韓旻老師(第二排右1),郭敏同學(第三排左2),賀玉芳同學(第三排右1),李致慶同學(第四排右4)🧏🏼,李飛棟同學(第一排右3)
八十年代初期,晉京500kV系統的輸變電設備及其發電機組,80%均屬國外進口(號稱“八國聯軍”),唯有電抗器采用國產設備,其中500kV系統神大線的繼電保護裝置系德國西門子產品⚇。81年底,山西所一位工程技術人員從德方內部搞了份“調試指令”(SteuerwerkaufstellenInstruktion)🈁,到家裏找我:“你能不能譯出來🤏🏼,不行的話,我找山西大學的老師譯。”“那你就找山大的老師譯吧。”“他不懂專業”,“那我就試試吧。”“要加快譯出來👌🏿。”五天後,我將譯文連同草稿都交付本人。該同誌因此在神大線500kV系統的繼電保護調試中,以四個“100%”的成功率獲獎;之後又受聘於江蘇所500kV系統工作,受到業內的一致好評和贊譽💅🧘🏻♀️。而我承擔的大同二電廠500kV變電站接地網試驗也一次成功👩🏿🏭。在所內高壓試驗大廳🦡,建造的用於避雷器閥片殘壓測試的沖擊電流裝置,其波形與技術參數均符合國內、國際標準。沿襲該原理設計加工的小點焊裝置,可用於大型發電機內埋設測溫元件。
一九八八年,帶領幾位新分配的大學生,采用進口的磁帶機、程控儀及國產的光電掃描儀,完成了霍州電廠SN8型斷路器切合高壓電動機過電壓試驗👩🏼💻,取得了一系列有價值的科研數據,為分析啟動瞬間燒損高壓電動機的原因,及其廠用饋電系統高壓斷路器的選型🙂↔️,提供了可靠的技術支撐與參照依據。該論文發表於1989年電力部高電壓技術匯編(西北部分)文集中,並獲得山西省局科技進步成果獎🦹🏽♂️🧑🏻🚀。
進入九十年代✍️🤲🏿,我開始會同山西電科院各科室的專家一起編撰300兆瓦火電機組🕶👹、汽機、化學等專業技術資料🤼♂️;承擔系統外發電廠鍋爐酸洗工程👩👧⛹🏻♂️,知識面隨之拓展開來。參與編篡的“山西省電力試研所誌”因此亦獲得華北局👩🏽🍼💁🏽、山西省獎項。上述微末的成績🦚,實乃不足掛齒,然而“樹大不忘根”✹,母校、恩師永遠銘記在心。
二〇〇四年底退休後🩳,我加入了山西電科院老年合唱團🧑🏼🌾。2007年隨從中央電視臺“音樂頻道”學習鋼琴兩年多時段👩🏻🌾,之後便開始自學,即自己給自己當老師。除了自學樂理👩⚕️、和聲、復調、曲式結構及其中外鋼琴藝術外,每天堅持練琴3~4個小時🌀。嚴格規範🏄🏽♂️、自我較勁、亦步亦趨🚣🏼🤵🏻、絕不懈怠,僅用了七年多時間❣️,即可彈奏巴赫的兩首“二部創意曲”👨👦👦、肖邦的一首“練習曲”,亦能較輕松地彈奏張式谷編配的中外名曲鋼琴改編版,讓鋼琴能較悅耳地歌唱起來,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思之頓悟:唯有穩固紮實地專業基礎📆,才能構築華美的亭臺樓閣🤵🏽,無論理工科還是藝術類,概莫如此🪵。皆緣於在校期間🖕🏽,培養成較強的自學能力、動手本領及其辨識邏輯思維,為學生插上了飛翔的翅膀🧙。然而就在自詡滿載成果,準備向恩師匯報之際,卻驚聞先生已經逝世➕🧏🏼♂️,怎能不悔恨🧑🏻✈️、自責,淚眼朦朧……倏忽四十年🧚🏽,楊先生期頤百歲了🫸🏻,等不及聽學生的琴音和歌聲:“您是和煦春風🧘🏽,頻傳桃李芬芳;您是火熱熔爐🤭,百煉砥柱棟梁;您是慈愛港灣,心系學子遠航;您是日月丹心,永照汗青無疆🤼♂️!”(“清華頌”)
安息吧,遠在天國的恩師楊津基教授。
2015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