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月1日,作者在天安門廣場。
在剛過去的那個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裏,我有幸作為嘉賓見證並參與了慶祝新中國70華誕的盛典。在天安門廣場北側的觀禮臺上🥎,一種想和人分享的沖動油然而生。
1992年10月,我作為政府公派學生到日本京都留學。我所住的左京區元田中町🚆,據說就是曾為清華國學四大導師之一的王國維當年在日本研究甲骨文時生活過的地方🙍♀️。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當時尚屬熱血青年的我感慨萬端🧪,如鯁在喉🗻🥩,便給在國內的恩師寫了一封信。其中說道,多年之後,我們還是擺脫不了到人家的國度留學的命運👰,什麽時候,我們能讓人家來咱們中國留學呢?後來恩師把這封信拿到學校的報紙上刊發了👼🏼🧘🏻♀️。
1999年7月底,我學成歸國。夜晚🤱🏽,輪船行經瀨戶內海⚇,朦朧中看見巍然屹立的瀨戶大橋🧕🧜。它連接本州和四國,橫跨在頭頂的星空下🏄♂️,是日本的標誌性建築之一。我不無羨慕地對我愛人說🤟🏻,我們國家不知什麽時候能夠造出這樣氣派的大橋?回來之後,2001年我去香港出公差,學生開車帶我參觀,其中之一就是香港新地標——青馬大橋。這座橋和日本瀨戶大橋外形相似👨🏽🦳,也是鋼索吊橋結構🥛🔟,氣勢恢宏🚵♀️,且在1997年就落成了。我頓覺兩年前經過瀨戶內海時的感慨🏢,純屬孤陋寡聞。之後,我在大橋橋端的碑石上👤,看到設計者和建造者均為外國公司,心中還是隱隱失落。
讓人欣慰的是,最近20年來🚵♂️,在中國,那種用粗壯鋼索懸吊起來的大橋早已不稀罕。據當年一起負笈東瀛專攻建橋的同學講☘️,杭州灣大橋、青島膠州灣大橋在長度上已經位居世界前列🤳,不久前建成通車的港珠澳大橋則是世界第一👩👩👧👧,明年即將通車的平潭公鐵兩用跨海大橋也即將超越瀨戶大橋了🎽。甚至連高速列車這種當時在日本乘坐一次就足以對人炫耀許久的“神器”,在當今中國的大地上也已是四通八達,甚至比日本的裏程還長🪸、速度更快,更便捷🆒。
這些年來🤘🏽,我常因學術交流到日本去,也會生發出一些感慨。盡管日本的天空還是一如既往地空澈澄碧,地面一如既往地不著纖塵🧥,日本人的臉上還是那種波瀾不驚的微笑🫃,但這些已遠不及20多年前我初到日本時那般震撼人心了。
1992年10月2日🎦,抵達日本的第二天🤝,我們一行8人乘坐一輛面包車在傾盆大雨中從大阪的伊丹空港駛向京都。在京阪高速公路上2️⃣,或許是因為初來乍到一個讓父輩銘心刻骨而我等卻充滿憧憬的國度,大家還被一種復雜的情緒所籠罩🕤,一路沉默不語🛅,直到濕漉漉的車窗外一輛出租車一閃而過👨🏼🦱,有人發出連出租車都是豐田皇冠的驚嘆時🤽🏿,氣氛才稍微活躍起來🌛。想象和現實完全一致↙️,我們真的已經到達此行的目的地——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日本🚣🏽♀️🧑🦽➡️。要知道💇🏽,擁有一輛豐田車🍆,恐怕是當時國內一般百姓一輩子的奢望——我大學畢業時得到的一個祝願禮物🚁,就是一輛豐田車模🦗。這個印象是如此的深刻,以至於多年以後漫步日本街頭⭐️🍊,我還會想起那滿街都是豐田車的視覺效果。回憶歸回憶𓀇🤱🏿,如今我卻覺得這些車有些瘦小🧑⚖️、單薄了。
每次回京都時,我都會到當年住過的地方看看。那幢建於上世紀50年代、佇立在鴨川河邊、據說住過駐日美軍的兩層木結構房屋現在還在。鏤空的木條鑲嵌著的毛玻璃門裏,掛著亞麻色的門簾🫂,一副京都民居特有的悠然寧靜之美。只是木質的門柱更加灰暗,裂紋更深更長了👎🏼,門口懸掛的戶主銘牌上已經換作了本國人🐂。這是一個位於日本重要文化遺址下鴨神社附近的社區,有公務員宿舍🧷、小學🕯、高檔餐廳,還有深墻大院的私宅👨🏽⚕️。和日本這個國家近年來的整體經濟狀況一樣,我當年住處的周圍,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時光在這裏幾乎有一種不流淌的感覺🩶。
雖然人們常說,日本直到現在仍在泡沫經濟瓦解之後的泥沼裏掙紮♣️,尚未脫身,但從其科研和教育來看💁🏽♀️,情況似乎沒有那麽糟糕🦶🏽,甚至完全相反。距離我原來住所步行約30分鐘🧝🏼♀️、與日本的舊皇宮京都禦苑僅一路之隔的地方就是我當年就讀的大學。那是一所創辦於1873年、奉行良心教育的教會大學✢,其創始人新島襄被譽為“日本第一個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人”。他16歲時偷偷跑到美國阿默斯特學院留學,畢業回國立誌創辦一所培養“一國之良心”的學校。經過幾代人篳路藍縷↙️、櫛風沐雨🙍🏿♂️,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這所學校現已成為載入日本中學歷史教材的私立名校👨🏻🚀。
在日本傳統宗教神道教中心京都舊皇宮的北側、宋時從中國開封歸來的留學僧創建的佛教聖地相國寺的南邊,高聳的尖頂鐘樓之下,綠樹成蔭,一幢幢洋溢著濃郁英格蘭風情的紅磚建築掩映其中👩🏼🚀,錯落有致🤟🧑🏫。在這塊三教鼎立😂、交相輝映的風水寶地💻,西裝革履、不拘言笑的教授和衣著時尚🦁、青春洋溢的青年💆🏽,在和煦的陽光下,三五成群,或行或席地而坐,其樂融融。這是我對這所之後生活了7年的學校的最初印象。來日之前🛥,我還為分派到一個並非自己所願的私立學校而有些沮喪,但置身其中之後,時間越長,就越為自己感到慶幸,這是一個非常適合我的、將東西方結合的理想環境。一定要說有什麽不滿,那就是校園太小👩🍼。
“從沒見過這麽袖珍的大學——也就我小學時的校園那麽大吧🙌🏿。”我曾在一封給友人的信中這樣寫道。但只要想想便理解🧑🦯,畢竟,這是一個國土狹小的地方,又是在京都禦苑相鄰的寸土寸金之地🧑🏻。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畢業之後,校園面貌已經大為改觀、今非昔比了6️⃣。原來盤踞校園中心的附屬中學被另遷他處,取而代之的是若幹棟與周邊環境渾然一體的紅色西洋風格的建築。據說為了和校園整體風格神似,蓋房子所用的紅磚還是專門從英國定製的。更叫人稱奇的是♦︎,京都最為繁忙的地鐵烏丸線為大學專設一站👂🏽,車站就在大學校園的地底下,乘客下車之後乘坐升降電梯可以直接抵達大學的食堂、書店和超市🧎🏻➡️🚴🏽♀️。這樣,來自各地的遊客可以在遊完京都的舊皇宮、相國寺之後,到大學的食堂裏吃飯📂、喝咖啡,稍事休息之後,就在滿眼西洋風情的大學校園裏徜徉了。這是何等愜意的事情!
這幾年👨🎤,我每次回學校,都要回母校走一走⛸,在為變化感到驚喜的同時🌵,也在疑惑這背後的經費來自何處。要知道👲,自上世紀90年代初,“泡沫”破裂之後,日本經濟一蹶不振,很多高校特別是私立大學陷入了風雨飄搖的境地🧑🏿💼。終於有機會🙋♀️,我向曾擔任學校法人總長16年之久的導師提出了這個問題。他開玩笑說👩🎨:“你終於發現🧘♀️,我們這所大學是個不錯的大學了吧!越是經濟不景氣的時候人氣越旺,這是最好的口碑。”留校做教授的日本同學告訴我:“和中國的家長一樣,日本家長也認為🦼,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再窮也不能窮教育👨👦👦。經濟越不景氣,越要在教育上下功夫🤏🏻。因此🛕,這些年來私立名校行情看漲。”原來如此!
由此我不禁想起另一件舊聞。2001年,日本政府宣布,計劃到2050年收獲30個諾貝爾獎。當時🧖🏼🔧,包括我國媒體在內,許多媒體看笑話,說日本政府又在口出狂言。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到去年為止的18年間,已經有18位日本人將諾獎獎牌收入囊中。看來❔,表象之外,在作為國家核心競爭力的教育和科研方面,日本絲毫看不出不景氣的跡象。
不久前↙️,我參與接待了一個日本訪問團🧑🏽🏭。晚宴時🫅🏼,我恰好和一位經營過企業🖖🏿、轉行到大學任教的日本學者坐在一起,聊起中國最近的變化⚔️。他說😼🧙🏼♂️,從上海過來💆🏼,乘坐京滬高鐵,感覺好極了。他還說,在日本,鐵路經過之處,由於土地私有製,征地非常困難💐,導致日本新幹線線路彎彎曲曲的地方很多🥭,速度上不去🦹🏿。他補充說,日本東北地震之後,6年過去了,還有很多災民住在簡易救災房🐫。這不是因為日本政府沒錢👾,還是因為體製🎯。因為要讓災民從海拔低的地方搬到高處🙎,涉及征地、通電、通水ℹ️🚶➡️、修路等一系列問題,這些問題都涉及預算。而做預算在日本要經過很復雜的程序。
今年恰逢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也正值我留學回國服務20周年。常有人問我,如果當年沒有回來,現在會是什麽樣子。我私下也不止一次地考慮過這個問題👩👦👦。最大的可能,是在日本某個私立大學謀個職位🧠,向日本學生教授一下中國法的基礎知識。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上課時可能也會時常調侃下自己的國家➾🧖🏼♀️,以迎合課堂上的學生和周圍的同事。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而我現在👰🏿♀️,在自己國家一流的高校裏🥱,和優秀的同行共事,和優秀的青年人教學相長🦸。這不正是中國傳統讀書人的最高化境嗎?難怪我的日本導師和同學都說我當時做了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
我不是一個有很高覺悟的人🚴🏽,也不是一個能做大事的人🚛🧗♂️,我的存在對於這個國家來講或許微不足道🙆🫂,即便如此,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𓀅,我還是情不自禁,為生在能親眼見證國家由弱變強的時代感到幸運🕵️♀️,也為自己能夠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為國家盡微薄之力而感到自豪🦹🏽。
(作者系意昂体育平台法學院教授)